《我曾与神有约[克系都市]》秋木叶

3、网#3

　　“吱呀——”

　　刹车片发出的刺耳声响穿透耳膜的时候，小川仁见正窝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假寐，他前一天加班到深夜，今儿一早又强行被一课的人借去跑了个现场，忙了一早上，眼下正疲乏着。哪想刚阖了眼睛没多会儿，旁边开车的小警察就不开眼地猛地踩了刹车。

　　巨大的惯性让小川仁见的身子整个朝前闪了去，所幸又被安全带扯回了原位，这一来一回间，原本的困意倒是消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直冲脑门的起床气：

　　“水江，怎么回事！”

　　原本应该开车的小警察水江澄却是没回答，不如说他可能压根也没听见小川的质问，因为当小川仁见睁开那双血红色的眼睛时，水江澄已经关上了车门，朝着街边的一条巷子里直冲了过去。

　　“啧。”

　　小川仁见的眉头几乎能拧出水来，心道水江这个小子也忒冲动，一言不合就不见了人影，但他姑且也是鉴识课正儿八经的警察，虽然平时并不执行逮捕任务，可见水江澄那么急吼吼地冲下车，也实在做不到自己一个人在车上躲闲——

　　那个楞头小子八成是看到了什么才冲那么快的吧。

　　顺手把车钥匙拧下来，小川仁见也不怠慢，把那辆黑白相间的警车锁了，便也朝着水江澄背影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一边追着一边心里还想，但愿这小子只是看错了，而不是真的又出现了什么案情——这段时间的都内实属不太平，连轴的加班简直要了他的命，如果只是回个警局的功夫也要碰上新工作的话，那也太让人绝望了吧。

　　今儿早上在现场取的证物可还等着处理呢。

　　饶是头变得一个顶两个大，小川仁见却也还是认命似的顺着七拐八拐的巷子跟那位冒失的后辈跑出老远。

　　他不太擅长运动，和刑事一课那位热血新人比起来速度着实有点不够看，眼见着前头的背影几乎要消失在下一个转角——

　　接着，小川仁见赫然发现那小子停下了。

　　不知道追着什么一路跑下来的水江澄这会儿正呆立在路口，整个身体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小川仁见不由觉得纳罕，那位姓水江的后辈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危机情况，总是一门心思地冲在最前面，他实在想不出那家伙究竟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轻手轻脚地摸到了水江澄伫立的地方，小川仁见屏了呼吸，顺着水江的视线朝那个方向望了过去。

　　他料想着或许会看到什么让人惊诧的东西，可即使他做了心理准备，在看清眼前场景的瞬间还是不由得如水江澄一样僵在了原地——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想象所能及的画面。

　　怪物。

　　在那个瞬间，小川仁见的脑海当中本能地冒出了这样的词汇。

　　那是只形状如同是狼一样的东西，但它的身体却并不像狼一样丰腴，而是如同用形状诡异的曲线强行拼凑出来的一副奇异的骨架，而在那副身体上粘粘糊糊地覆着一层青绿色的脓液，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也随着滴落的液体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蔓延了开。

　　它挥舞着獠牙和利爪，时不时地还吐着尖细的舌头，凶恶地扑向自己的猎物——

　　小川仁见几乎在一瞬间便联想到了今天早上在现场看到的那具残尸。

　　他是警视厅鉴识课现场一系的系长，入职也有五六年了，因为常和搜查一课的人一起跑现场，见过的非自然死亡不计其数，可今早见到的那具残尸却还是不免让他头皮发麻。

　　尸体是在东区山元町的一条巷子里被发现的，与其说那是具尸体，不如说那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扯碎的残骸。尸骸的下半身只剩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勉强还能分辨出形状的上半身也被粗暴地开了膛，原本在身体里的内脏被扯得七零八落，颈上的头颅上挂着写满惊恐的面皮，透过空洞的眼窝，几乎能看到只剩下空壳的颅骨。

　　那惨烈的景象足以让任何一个看到现场的人感觉到毛骨悚然，小川仁见无法理解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他在眼前这个怪物身上感受到了与早上如出一辙的惊恐。

　　脊背不由得渗出了冷汗，常识外的存在带来的惊愕蚕食着小川仁见的理智。

　　——想逃走。

　　一瞬间本能的念头冲击着小川仁见的思维，但他却没有迈出那一步。他强迫着自己注视着眼前的怪物，更准确地说，是注视着那个站立在怪物身前的身影。

　　那是一个娇小少女的身影。

　　如果是在下午五点的涩谷站，五分钟内大抵能遇上十个和她穿着差不多的花边衬衫和沙色风衣的姑娘。柔弱而纤细，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玻璃制品似的。

　　此时此刻，那只可怖的怪物正张牙舞爪地扑向她——

　　不可以！

　　小川仁见姑且也是刑警，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市民被怪物袭击而无动于衷。

　　只是僵硬的身体无法支撑着他进行一丁点的动作，他是如此，一边的水江澄亦是如此。

　　……可恶。

　　小川仁见在内心里和本能的恐惧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那个娇小的身影却忽然有了动作。

　　侧身轻巧地闪过怪物拖着带黏液的爪子落下的一击，下一个瞬间，她的手上忽然有了动作。

　　阳光落不尽这狭窄的深巷，是而小川仁见这才意识到，自己先前竟全没注意到那少女手上持着的一截雕着奇异花纹的短杖。

　　随着她的动作，短杖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怪物的身体上，在与黏着的躯壳接触的时候，竟泛起了些许奇诡的荧光。

　　那只巨大的怪物发出了凄厉而诡异的嚎叫，让人无法理解的音波几乎要将人的大脑彻底撕裂。可少女的动作却丝毫也没有迟疑，不过转瞬，那只怪物的身躯便轰然倒地，脓液在地面上迅速摊开，积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湖泊”。

　　少女长出了一口气，垂下鸦羽似的眼睫，又恢复了先前安静时全然无害的温和模样。空气安静了下来，可在一边目睹了全程的小川仁见却觉得，仿佛有什么如雷鸣的声音正在他耳边奏响——

　　那是他的心跳声。

　　他果然还是无法理解现在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他可以勉强给先前的那只怪物定义成让他恐惧的邪恶，可此刻的他，却是全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那个少女时的心情。

　　干净而澄澈的墨色瞳仁透亮的像是无波的深潭，精致到让人几乎挪不开视线的五官间没带着半分异样的情绪。那种镇定与从容就好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似的。

　　这不对。她太从容了，所以这不对。

　　小川仁见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姑娘从容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个矿泉水瓶，仔细地在短杖上冲洗了两遍，这才将它又收了起来。

　　而当她将短杖收入袖管的时候，从她的袖口里忽然探出了颗赤色的小脑袋，它挺着脖子，晃了晃小脑袋，又对着空气吐了两下细长的信子。

　　那是一条漂亮的赤练蛇。

　　“阿绫。”少女轻轻启唇，吐出的是柔软的京都腔。在开口的时候，唇角似也向上弯了些，看着格外温婉，与先前的飒爽模样截然不同。

　　她伸出了手指，在那条赤色小蛇的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刚刚的战斗有点激烈，你没觉得难受吧？”

　　那小蛇像是通人性似的左右摆了摆脑袋，似乎是在否认少女所说的话，而少女的表情也好像因为它的动作而更活泼了些：“好孩子，这种战斗的工作的确用不上你，不过等会儿可有你显身手的机会呢。撒，在开始下一个任务之前，先接待一下我们的客人吧。毕竟让人看到了这样的战斗可不是什么意料之中的事情呢。”

　　这样说着，少女的视线猛地往小川仁见和水江澄所站着的巷子口看了去。

　　再想躲已然来不及了。乍然暴露在少女视线中的小川仁见硬着头皮迎着对面的目光看了回去。

　　心跳的频率似乎一瞬间拉到了顶峰，在对上那对墨色的眼睛时，有一瞬间，小川仁见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不由得轻轻吞咽了一下口水。

　　“抱歉，似乎让二位受到惊吓了。”少女轻轻弯着眉眼，先前带着的京都口音几乎一下就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破绽的标准语。她顶着张似笑非笑的表情，缓步向小川仁见和水江澄所在的方向走了来：“或者该说，两位警察先生真是辛苦了？是刚刚在路口看到了什么剪影才特意追到这里的呢。真是负责的好警察呢。”

　　“不过……”

　　在离两人数步远的地方，少女停下了脚步，扬着视线，在两个人的眉眼间扫了两个来回：

　　“很遗憾，这可不是警察能处理的事情。说到底，警察也不过是一般的人类呢……”

　　她的声线温软而澄澈，像是雪山上化开的缓缓流淌的清泉，可那之中却又好像暗藏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请不要在意这里发生的事，请不要记得这里发生的事。二位请回去吧，回到原本的地方，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有什么繁拗的调子从她的口中倾吐而出，直直地淌进了两个人的记忆当中，于是先前看到的一切都仿佛被遮上了一层浓云，再无法窥知它本来的样貌。

　　而现在，被封印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在他的脑海当中翻涌，格外荒诞，但小川仁见知道，他很清醒地知道，那恐怕才是现实。

　　心脏的鼓动再一次变得强烈起来。小川仁见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惨白。

　　“今天早上的怪物只是冰山一角，这个世界上会让人陷入疯狂与不幸的东西多不胜数，绝大多数时候，人类都看不见也不会接触到这些。”

　　少女又说。

　　“强迫一个一无所知的一般人踏上这条路是罪恶的。说老实话，我完全不想背负这样的罪。”

　　“所以才选了一个迂回的方式让我自己主动提出来？”

　　小川的声音有些干涩。

　　“这样做至少可以让我自己觉得稍微轻松一点。”少女垂下眼，轻轻挽起嘴角：“虽然这种程度也只比直接把那些亵渎的知识摆在你面前强那么一点点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并不太想做这种事，但是……”

　　“既然你已经被卷进这样的事件当中，会接触到那些知识大概是早晚的事情。那还不如由我来主动提出合作，这样你至少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再抬起头的时候，少女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她又想起了先前那个问题：

　　“他一定要面对那样的残酷吗？”

　　是的，他无处可逃。

　　“……合作？”

　　青年的眉头依然锁着。

　　少女所说的东西在寻常人眼中实在太过荒唐也太过疯狂了，但他知道，曾亲眼看到过那些怪物的他知道。

　　——是真的。

　　她说的一切大概都是真的。这个世界上存在让人难以理解的力量，而她就是对付那种力量的专门家。

　　“既然你们警方已经接手了这件事，那么和你们建立合作关系当然可以为我减少一点麻烦。当然，我也会尽全力帮你们解决这一连串的事件。我说过了嘛，解决这类事情我可是专业的。”

　　花辞又说了一次。

　　“一连串的事件？”

　　小川仁见的眼中再起疑惑。

　　毕竟近期如此匪夷所思的凶案也只有眼下这一起而已。还是说……那个今天早上被少女屠戮的怪物曾经制造过什么……

　　“是一系列的案件，你们最近也在查吧，虽然我觉得你们拿到的资料可能也不太全，但是……最近几乎被传成都市传说的‘神隐事件’，或者该说‘市民连续失踪案’，你们警局同样也没有头绪不是吗？”

　　“同样是没有头绪的悬案，你不觉得它们之间会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