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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问诊 ...

  •   宋骁和沙鹏启程来龙城的前几日,接到了远在蓟城王府的王妃来信,除却历来的陈述王府大小事务外,王妃也表达了下,希望王爷回蓟城诉职时,能顺路给她带些小玩意儿的女儿家心思。

      只不过这向丈夫表达思念的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思,被宋骁几个亲卫看了个一干二净。只因宋骁看完信之后便将信丢给了沙鹏,完全一副无心经手之意。

      沙鹏接过信,跟几个兄弟看完之后就开始仰头望天,心想自己可是接了个天大的任务。

      一向臭主意最多的薛慎带着一帮兄弟给他支招,吃的用的,零零散散写满了一整张纸。
      于是这会儿沙鹏拿着纸,走街串巷把薛长尉口中“女人最喜欢”的东西都买齐全了,这才抹了满头大汗,大包小裹地回家去了。

      周宅门口,福生提着灯笼靠在门口大石狮子脚边上剔牙,刚打了个饱嗝,忽然一声马匹嘶吼将他惊了一跳,忙屁滚尿流般爬走,一转头但见眼前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掀起一双前蹄,随后在自己刚靠着的那地狠狠踢踏了几下蹄子。

      福生急忙手脚并用爬起来,掐住圆滚滚的肚子,刚要破口大骂,却在灯笼微红的光亮中看清马上坐着的人,双眼瞬间一瞪,就见一只大包袱朝他迎面砸了过来,福生连忙手脚并用接住大包袱,包袱大得差点将他砸地上去。

      “大沙子!你回来了!”福生从包裹后面露出一双无比兴奋的眼睛。

      沙鹏跨马下来,抬脚在福生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臭小子没大没小!”

      福生躲过沙鹏的飞脚,兴奋道:“我们都以为你们不回来了呢!以前都是初十就回来了,今天都已经十四了!爷呢?爷回来了吗?”

      沙鹏正往地上卸七零八碎的东西,听见这话不由抬头诧异:“爷还没回来?”

      “没啊没啊?爷也回来了吗?”

      沙鹏把东西一一从马背上卸下来,指挥着福生将东西都搬到院子里去,随即又跨上马找他家王爷去了。

      福生搂着包裹往院子里跑,边跑边喊:“回来了!回来了!咱爷回来了!”

      天色虽晚,义诊的队伍里仍有许多人不愿意走,净心也不赶人,平心静气坐在方桌后看诊,直到送走最后一个百姓的时候,街上灯火都燃到了最亮的时候,天黑下来,星光闪烁,即将圆满的月亮银盘似的撒着银辉。

      净生捂着肚子走到师兄身后,可怜巴巴道:“师兄,快点回吧,我要饿死了。”说着,在手里的烧饼上狠狠咬了一口。

      这烧饼是刚刚好心的大娘给他们送的。

      净心无奈地看了自己师弟一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平日里学的静心经都让你当饭吃了?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净生撇嘴道:“静心经也不管饱啊。”

      “不如在下请二位师父吃顿斋饭吧?”宋骁目光灼灼地看着净心,双眼在黑暗中发着光,宋骁就是用这样一双眼睛盯了这个和尚一下午。

      净心埋头收拾东西,也不去理会宋骁的注视,说道:“施主,你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了,坐够了吧?赶快回家吧,莫要让家里人久等了。”

      宋骁一开口就像个无赖:“那你把玉佩还给我。”

      净生挠挠头,嘴上沾了好几粒芝麻,茫然道:“什么玉佩啊?师兄你……”

      “清者自清,贫僧解释再多,想必施主也不会信。”

      宋骁似乎笑了一下,没再问玉佩的事情,转而问净生:“二位师父可是龙城人?”

      净生接过他师兄的包袱说:“不是哦,我们是赤峰人。”

      “赤峰人?”宋骁将净心和净生看了一圈,赤峰位于燕北,乃是燕北最大的城镇,他常年和赤峰人打交道,那边的当地人各个身材壮硕,这两人怎么看也不像赤峰人,“二位师父这么远来龙城做什么?”

      净生将包袱往马背上一扔,边绑好带子边说:“师父命我和师兄去阳乐县白龙寺交流佛法,以往都是师兄独行,今年我跟师兄一起来的。”

      宋骁见还是净生的话比较好套,左右净心也不理他,于是走到净生身边问:“你们到龙城几天了?”

      腾云终于又凑到了宋骁身边,贱兮兮地用湿润的鼻子碰了碰宋骁的衣服。

      净生傻白甜似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非常真诚地回答:“算上今天就是三天了。”

      “你们住哪呢?”

      “我们住……”

      “净生!”净心终于开口打断净生的话,照净生这么说下去,一会儿他们修行的地方在赤峰那座山,寺里几个殿都得漏出来,他礼貌地对宋骁行了个佛礼,语气疏离道:“这位施主,您若是无事还请尽快离去吧,您那枚玉佩,贫僧确实没有拿过,就算施主带我去见官,贫僧没拿便就是没拿。”

      宋骁盯着他头顶那颗红痣,刚要说话,一声叫声惊动了三人。

      “师父请留步。”

      漆黑的夜色中行来一辆马车,马车边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马车停稳,他从车上跳下来,走到三人身前行了个礼,净心一眼看出来正是下午找他看过药方的那个人。

      年轻人规规矩矩向三人行了礼,抬头道:“劳烦师父,我家公子有请。”

      “阿弥陀佛,小僧并不识得贵家公子。”
      年轻人神色严肃有礼,回道:“实不相瞒,今日请师父看的药方正是我家公子平日所服,也的确如公子所说,我家公子寒疾入体,公子说,既然师父从药方中便能判断出开药之人医术高超,那师父医术必定也差不了,故而才失礼,这么晚请师父亲自走一趟,为我家公子诊治诊治。马车已备好,路途不远,片刻即达,事后定会将师父送回住处。”

      净生举着半个烧饼,巴巴看着净心,净心犹豫片刻,对师弟道:“师弟,你先牵马回去吧,我去去便回。”

      年轻人立刻舒展眉头,激动地行了礼:“多谢师父。”

      净生牵着三匹马的缰绳,不情不愿地乞求:“师兄,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你,”宋骁打断他,不容分说道:“我跟你师兄一起去。”

      净生心想那玉佩是有多贵重啊,这人非要眼巴巴看着师兄,师兄才不会偷他的玉佩呢,你这是监视师兄去了?这人怎么这么霸道无理。

      净心看了看宋骁,脸上有戒备、警觉还有无可奈何的意思,宋骁语气坚定,一副不可不从的姿态,看样子非要与净心同去,最后净生只好一个人牵着三匹马走了。

      腾云一开始似乎还不想走,下意识往主人身边蹭,结果被主人一双厉目瞪了一眼,鬼灵精似的乖觉地跟着净生一起走了。

      年轻人不动声色地将宋骁打量了一圈,将二人双双请上马车,随后让车夫驾着马车往东去了。

      马车颠簸,辕声滚滚,净心坐在马车里,垂眉敛目,左手竖在胸前,右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任凭两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脸上依旧恍若不见。

      宋骁一声不响地看了净心许久,马车里的光线很暗,夜里看着的人越发夺目惊艳,他摩擦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温柔:“晚上还没吃饭,不饿吗?”

      净心闭着眼睛道:“还行。”

      宋骁从旁拿来一个油纸,油纸里包着两个烧饼,看样子就是刚才净生吃了满嘴芝麻的那个。

      “刚才烧饼铺的大娘给你们拿的,我尝了一个,味道不错。”

      净心睁开眼睛,眼睛一直低垂着,不往上看,直接伸手接过了烧饼,说了声多谢,便安静地吃了起来,宋骁也就没有再和他说话。

      不多时,车夫喊了一声“吁”,马车抖了一下缓缓停了下来。年轻人掀开门帘,对里面的人道:“师父,到了。”

      净心首先起身下车,宋骁跟着他,上半身探出马车,抬眼看了眼外面的光景,身子顿时就停住了,眼前是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单开角门,门上石墙上刻着一个倒着的“福”字,宋骁即便近十年不曾来过此处,但这地方他还是认识的。

      龙城总兵府,得病的莫不是总兵府的人?

      净心见他迟迟不下车,回过头目光询问,宋骁眨下眼,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三年前,燕东动乱,宋骁曾带兵支援,与龙城军队有过短暂合作,未免被人看出来,他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净心也没说别的,跟年轻人进了那个小角门。夜深人静,府中回廊间,拐角灯柱都点着灯,将院子照得很明亮,红漆立柱,浮桥流水,一看就是很富贵的人家,院子里时不时还有丫鬟下人走过,竟然还有很多带刀侍卫巡逻,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配得上的。

      净心心下多少明白一些,便低下头,一言不发跟着年轻人,绝不多看一眼,二人在精致的回廊间穿梭,不多时,进了一处园子,拱门上写着“梅园”二字,年轻人回身介绍说:“这便是我家公子的住处,我家公子姓陆。”

      净心点了点头,跟着年轻人进了院子,甫一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苦涩药香,这药香并不浓郁,很淡薄的味道,因为淡薄,所以不像是一天两天的了,倒像是经年累月都是如此,所以整个院子的空气都沾染上这股药香,风吹不散。

      那陆公子得病怕是已经有年头了。

      年轻人立在门外,轻轻敲了下紧闭的房门,恭敬地询问:“公子,净心师父到了。”
      里面响起一声温柔而沙哑的声音,“请进。”

      年轻人推开紧闭的房门,一股稍浓郁的夹杂着药苦味的幽香传了出来,净心跨门进去,隐约闻出来这似乎是檀香味。

      门口处是一副四折屏风,屏风上绘有一副四季图景,物都是一样的物,景却不是一样的景,蚕丝布,丹青白描,落笔简洁,留白异常大胆,却寥寥数笔将春夏秋冬四景鲜活呈现布上,方隅之布竟总揽四季之景,令人赞叹。

      绕过屏风,但见屋内物品设施摆放整齐,墙上挂着几幅丹青,看那简洁的笔触,和入门的屏风定是出自一人之手。屋内有咳嗽之声传来,净心闻声望去,只见靠着里屋的墙边处,书案后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一眼便能看出羸弱,尽管身量很高,但是身形却枯瘦,样貌出众,却苍白如纸,唇色几近于无,初夏燥热时分,晚上的凉风吹在人身上,会感觉到非常舒爽,然而这人身上却披着一件滚毛皮披风,屋内门窗四合,似乎受不了一点风吹和凉意。正执笔的手,指节修长而优美,手背却露出突显的骨骼线条和淡青色的脉络痕迹。

      男子见到净心,轻轻放下笔,再抬手时向净心执了个端庄的抱拳礼:“如此深夜还劳烦师父走一趟,陆某感激不尽。”

      “陆施主严重了。”

      那陆公子从书案后走出来,手上做着请的动作,邀净心到墙边处落座:“鸣鹤,去给师父倒杯茶。”

      “是,公子,”叫鸣鹤的年轻人按着吩咐去倒了一碗清茶,放在净心手边。

      “师父看过我那药方子之后,可有什么想说的?”陆公子说话时,唇边一直带着浅浅的笑意,说话声音微微发低,略显无力,却越发显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净心伸出手道:“先容贫僧为施主把个脉。”

      陆公子掀开袖子,将瘦骨嶙峋的手放在桌子上。净心伸手搭在他脉搏上,只感觉那脉搏时有时无,虚弱异常,不得不重新找寻脉搏波动之处。

      “施主,这病多少年了?”

      “依师父看呢?”

      “不下十年。”

      陆公子微微一笑:“差不多吧。”他顿了顿,又问:“依师父所见,我这病,还有救?”他看见净心抿住嘴唇,又一笑,坦然道:“师父但说无妨。”

      “请恕贫僧直言,十年寒疾入体,依小僧目前拙劣医术,却是无计可施。”净心想起什么,说道:“今日看见那药方不知是何人所开,那人医术当在贫僧之上,不知他可有法子?”

      陆公子嘴角嘬着淡笑,浅浅开口:“这些年,能用的办法都用了,能吃的药都吃了,大概,我真的是命里该绝吧。”

      “公子遭此大病仍泰然处之,福报在后头呢。”

      陆公子的笑容里有一种看透世间繁华的苍凉和淡然,“师父是修行之人,想必最信来世今生之说吧?敢问师父,今生没来得及完成的事,来世会有机会完成吗?”

      “贫僧信因和果,这一世的因,必会成为来事的果,但就施主所言,今生没来得及完成的事,何不趁今生未完,尽力去完成,何必还要将这个遗憾留到来世呢。”

      “师父说得……也不无道理。”陆公子说完,突然像嗓子眼里呛进了一口风,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脖子和脸一片通红。

      鸣鹤给他敲背顺气,半天才见好,陆公子咳过之后,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鸣鹤将他扶到床边,陆公子看了净心一眼,双眼通红,似乎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最后只挥了下手。

      鸣鹤明白公子的意思,对净心施礼抱歉:“师父,夜已深,我家公子该休息了,麻烦您今晚来这一趟了。”

      净心于是站起来回礼,跟着鸣鹤走出了这个药香和檀香弥漫的房间,外面空气凉爽,一走出来,感觉整个人都得到了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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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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