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夏而鸣》梁不白

63、第六十三章

　　“你害怕大雨吗？”
　　我和夏天，分在了不同的考区，她在原学校，我在果果的学校。今年的松阳也没要逃过逢大考就下雨的魔咒，这雨下的异常大，即使以学校为半径一定距离的区域内已经围上了警戒线，这少了大半地方的人流车流也没能挡住想要不断囤积的雨水。
　　穿过来的连体雨衣在左边靴子的位置坏了一个小口，有雨水渗了进来，有明显的粘连感，又排了一会队，这只脚就显得更沉了。连带着左半边身子，整个人都沉到了心里面去。
　　夏天，你害怕这样的大雨吗，除了我半径一米以内的人，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抬不起头来，整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怀里的准考证袋子上，即使隔了一层雨衣，还是会担心它会不会浇湿。
　　还是第一次下这样大的雨呢，好些年都没下过了，记忆中是很小的时候才有这样子的时候。
　　胡思乱想的时候，天边一道惊雷，胆子小的同学身子下意识的向后缩了一下，仍在前进的人没注意到便撞了上去，蝴蝶效应致使场面变得有些混乱。
　　索性有带队老师们将大家组织起来，混乱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结束了。夏天，这是最后一门考试了，等这门试考完，我就去找你，就跟在你的身边，还想要紧紧抱住你。我要听你讲好多好多你没告诉过我的事，我们不要再离开对方了。
　　答完卷子的那一刻，才惊觉握着笔的那只手上黏腻腻的，明明不用这样紧张的。我将笔在桌子上认真的摆好，就在与卷子平行的另一侧。外面的雨小一些了，因为是顶楼的缘故，能看见房檐在往下滴水，一滴接着一滴，极其隐蔽，你要很仔细的看才行。
　　收卷铃响的那一刻，心里面颤抖了一下，很确切的感受到了那个时刻的来临，那是一个别离的时刻。
　　待会从这扇门走出去，参加最后一次同学聚会，此后，一整个班是不会再聚齐了。多年后再次归来，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能够保留着少年的模样。
　　我坐在座椅上不愿离开，整个班的考生里有那么一两个人幸运的认识着彼此，离开的时候小声交谈着，看着他们的面孔，就好像想起了点点每次考完试都找着我对着试卷的答案，有时候望着她的脸，我很好奇她是哪里有这么话想要说，说也说不完。对完试卷的答案后，她还会拉着我一起去上厕所，哪怕已经去过一次了。
　　当班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移到了窗边，坐在了其中一张桌子上，将窗子打开，将雨水的味道迎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一阵凉风吹得我止不住的颤抖。远方的天边逐渐露了白，再近一些有了隐隐约约的彩虹的样子，好像要从这扇窗子飞出去，飞到彩虹那里去。
　　就这样静静待了一会，我离开了这个刚刚相熟的教室。
　　走廊上，还有一小拨人聚在中厅的位置不散去，我向着那个方向靠近，遇见了同班的同学，她看见我觉得有些惊喜，毕竟，来这边考试的同学并不多，我向她打听着前面的情况。
　　“前面怎么了？”
　　“刚才有个人考完出来，就抽搐着摊在地上了，刚疏散了人群，说是救护车已经在楼下了。”
　　“我一直以为这是别人的高考才会发生的事情。”
　　她悠悠看了我一眼：“我们就是别人眼里的别人啊！
　　先走啦陈陈，我爸还在我面等我。”
　　“嗯，好，晚上见。”
　　“晚上见喽，拜~”
　　“拜~”
　　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看见有人穿着白大褂抬着担架上来，我避开了他们，该走左侧的偏楼梯。
　　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走到学校外面，走到警戒区以外，也见到了我的父亲。
　　“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倒是他有些害羞。
　　“姑娘高考怎么能不来呢，之前没来是怕你又压力，现在这不是最后一门了，你妈，今天来家里了，在家里给你做饭呢。”
　　“嗯”我突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奇怪的是，当他们分开以后，我们看起来更像是一家人了。
　　坐到车上以后，才想起来没有和他们讲过晚上要聚会的事情。
　　“哦，对了，爸，我们晚上有聚会，应该会吃饭然后去KTV，不过我会在家里吃完饭再过去的。”
　　我侧过头看向打着方向盘的父亲，他的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掀起多么大的波澜。
　　“嗯，对，都是有这个程序的，行，那一会你就挑点你喜欢的吃就行。”
　　“嗯，不着急。聚会时间挺晚的。”
　　“尽量十二点之前回来就行，要是觉得回不来也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好”
　　之前下了那样大的雨，不几个小时的时间，大半的痕迹就这样被轻易抹去了，车子正式上路以后，天也开始逐渐转晴，之前那道离得很远的彩虹此时离得近了些，好像也变大了许多。
　　晚上选择聚餐的餐厅，同时有好多个班级都在哪里，出门上个厕所的功夫，就会隔壁班的谁谁谁。这让点点异常兴奋，在她眼里，这就是一个大型的八卦集会，大家凑在一起，最后对着二十公分后的另一个世界产生好奇。
　　因为在家里吃过饭的缘故，我只每样菜尝了一遍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点点以为是我胃口不佳才会这样，她看了我好些眼，终于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你就说吧，问吧，过了今天，你可没有这机会了。”
　　点点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凑过来喝了一口我杯子里的果汁。
　　“不对啊，陈陈，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果汁啊，你这话说的，我还以为你喝了。”
　　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我只好笑了起来，有时候心里想醉，又怎么在乎是喝了多少呢！倒是她，离开了座位从男生那一桌拿了一瓶啤酒过来，手法不够娴熟的将它打开。
　　“我家里一直对我禁酒的，我竟然也很听话的没有喝过，今天我要喝一瓶啤酒，陈陈，要是我只有这一瓶的量，你记得送我回家，他们，我信不过。”
　　那一刻我望着她，她全然不是我所熟悉的她。
　　“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我对着她说。
　　她细细看着我，思考片刻才开了口：“陈陈，你好像长大了，以前的人，只注意自己，和自己在乎的，现在你也开始看那些不够重要的东西了。”
　　她的话不禁让我思考起来，我转头看着这间大房间里，有两张大桌子，前面还有一个类似小舞台的地方，已经有人上去鬼哭狼嚎了，听了一两句，竟然不嫌弃。
　　再看看其他地方，其实已经分成一小撮一小撮开始聊天了，就像平日里一样。
　　“嗯，我好像真的，不太注意大家的。”
　　“对啊，你有你自己的世界，最开始，是羽毛球，后来，是夏天。”
　　“你呢？”
　　“我，嗯，跟你不太一样吧，就是普通的小女生。”
　　“你跟那个男生怎么样了？”
　　“挺好的，就算不能上同一所大学，也尽量在同一座城市吧。”
　　“挺好的”
　　“.……”
　　“完了，一瓶喝没了，你说我要不要再去拿一个？”
　　“待会去KTV再喝吧。”
　　“那好吧，说真的，陈陈，你知不知道，夏天的班级，今天也班级聚会，就在最里面的那间，他们也有意思，不上学了，也要挑一件最里面的屋子，是为了安静吗？”
　　我摊了摊手，也不知道答案。
　　“你不要去找她吗？”她问我。
　　我利索的起身，去拿了一瓶啤酒过来，熟练的打开，就像是之前那些个夜晚一样，一口气喝下大半。”
　　“点点你知道吗？和她分开的日子里，夜晚我总是偷偷喝几罐啤酒，然后把空罐子装进书包里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再扔掉，所以直到现在，只要一打开我的书包，里面就会有一股子啤酒的味道飘出来。”
　　她将剩下的小半瓶拿了过去，表情为难的看着我，我避开她的目光，眼神在饭桌上的盘子间来回游走。下嘴唇大概是快要被我咬出血来了，不然怎么会有一股子血腥味从嘴里向外冒。
　　“想看就去吧”
　　她适时插了话进来，借着这句话，我终于鼓起勇气去到走廊尽头。
　　往里面走了几步，果然比外面安静许多，越往里走，步子变得越沉，就在快要到门口的时候，突然间门开了，我吓得连连向后面退了几步。是一个女孩，她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回忆什么。
　　“是找夏天吧？”
　　她突然问道，我有些慌张的点了点头。
　　“我去帮你叫她。”很快，她就消失在了那扇门后，她进去以后我才反应过来，她出来，应该也是有什么事情吧。
　　夏天从那扇门里出来的时候，我正踢着墙角，鞋子前面已经踢得发白了。她看了看我，便向外走去，我跟在她后面，等着被她带到她觉得合适的地方。
　　她带着我，从餐厅的正门出去，走一段弧度的距离的就来到了餐厅的后面，我们的背后是餐厅的外墙，对面是有些模糊的梧桐树，树前是金属制的栅栏，将梧桐拦在了里面。八米宽的路，此时显得遥不可及起来。
　　不时有车子经过，车子前方的灯打在限速的指示板上，刺眼的光被眼角收进来，我调整了身子的角度，为她挡住了这样不舒服的可能。
　　“冷静的周期应该够长了吧。”
　　“嗯”
　　“夏天，我到底要怎样才可以呢？”
　　“你不知道吗。通常当人们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这一段关系就已经走到最后了。”
　　她分明是痛苦的望着我，语气中却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眼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比限速牌反射出的光还要更加刺眼。
　　“这真的是你心里想要说的话吗？夏天，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我的双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握住她的肩膀的呢，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身上每颤抖一下，我也跟着颤抖。
　　她低下了头，忍不住的啜泣起来，她用手捂着我的眼，想要将我的脸别过去，就好像这样，我就可以不看见她现在如此脆弱的一面。
　　她手上冰冷的温度从我的眼渡到了更远的地方去，那里一定有着流不枯的河水，不然我怎么会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也闻见了吧，两种咸咸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对不起，对不起陈陈。”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不要再说了。”
　　这一句是对不起，那么下一句呢，是要分手吗？
　　“是我不够勇敢，是我”
　　她抬起头来，尝试看着我，即使她的眼睛总是眨来眨去看向别的地方。
　　“是我欺骗了你，陈陈，也是我欺骗了我自己，我以为时间过去会好的，可是不是这样的。”
　　“那就一直骗下去好了，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你可以继续骗下去，还可以骗好久好久的。”
　　“我做不到了你明白吗，你为什么不明白呢，你为什么就不愿意放手呢？”
　　她突然变得声嘶力竭起来，完全失了控，挣脱开我的双手，侧过身去，背对着我靠着墙站下了。
　　“这段日子你让我有种错觉，明明我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你却总以一个受害者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走到她面前去，她又别开了脸：“陈陈，恨我吧，如果这样能够让你舒服一点。”
　　我凑近她，搬过她的脸：“你知道吗，你每次故作聪明替我做出决定的时候，就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她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眼神在我脸上的某一处地方静止了，她开口了，声音温柔至极：“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所以你还要继续爱我吗？”
　　我松开了她的脸，感觉心上有个地方被她掏空了，此刻的她像极了聊斋里吃人心脏的狐妖，而我，不是她的王生。
　　“你知道吗，夏天”
　　话说到一半，我望向了路对面的梧桐树，想象着他们秋天时的模样，却想象不出来那时候我们会拥有的模样。东边的那一侧叶子总是迎着车，总会染上车子路过后留下的昏暗的光，那昏暗的色彩，在路灯的晕染下，有种奇异的美。
　　“你知道吗夏天，你对我说过的最动情的话，尽是些在我心上插刀子的话。”
　　我回过头来望着她，竟然笑了起来，干裂的嘴角上突兀的出现了一丝咸涩的味道，一定是白天没有下够的雨水，藏在了每个伤心人的身体里，等待着时机，好将他们击打的更加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