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的维纳斯》然水儿

9、Chapter 4下 都说，可以把后背露给对方的，都是过命的交情

　　这里的情况一天不如一天。Kim收到上级指令，项目要提前结束。他决定待最后一期数据采集完成便同艾阳离开，等回校后再进行后续分析。这些天，洛一和艾阳一起外出采集数据，爆炸前后的指标变化对于研究来说至关重要。
　　车辆在荒芜的废墟间穿梭，黄昏映衬下的戈壁即使是最绚丽的金色也挡不住苍茫的萧肃，战火洗礼后的土地越发寂静。车子在一片简易帐篷筑起的城中停下，这里便是他们今夜安营扎寨的地方。
　　洛一背着硕大的军用包向前走去。艾阳几步追上，伸手去提她肩上的包。
　　洛一躲过他的手臂，看他大包小包背着露营用具，摇头道，“不用，我没那么娇气，你背的已经够重了。”
　　艾阳没再坚持，放开手，望着她娇小的身影负重前行，倔强地踩着军用靴大步跨进一片晚霞，夕阳在她身上洒下一层余辉，显得格外潇洒。艾阳唇角微微上扬，他快步赶上，同她一起并肩而行。
　　搭帐篷对于洛一来说绝对算得上新鲜。面对摊开一地的零件，她第一次觉得无从下手。艾阳蹲下身，拾起断成一节一节的钢管，不知怎么一抖，钢管就在他手中“嗖嗖嗖”地接成一根长管。
　　洛一拿起另一堆管子，学着他的模样向外一抛，钢管瞬间立起，吓了她一跳，她捂住心口，脸颊绯红，“吓死我了，好像条蛇！”
　　艾阳望着她笑，接过她手中的钢管，顺着摊平的帐篷纵向穿过，用力一扯，帐篷顷刻立起，好复杂的事在他手中变得轻而易举。
　　洛一蹲下帮他固定帐篷，一面仔细打量他娴熟的动作，忍不住问，“你经常搭帐篷吗，这么熟悉？”
　　艾阳点头，“我很喜欢野外露营。”
　　“野外露营？！”洛一的眼睛瞬间闪亮，“好酷啊！这真是我一直想做但都没机会尝试的事。”
　　艾阳抬头，望进她满眸深邃的星河，看清璀璨倒映下自己扬起的笑容，“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露营。”
　　“好啊。”
　　他这么说，她便这么应了。
　　环顾四周，荒芜的郊外安安静静，不远的帷帐间浮起袅袅炊烟，夕阳沉入沙海分不清是天的余辉或是地的金穗，一切都是这般宁和。
　　洛一淡淡的笑，“其实也不用等到以后，现在的露营就很美好。”
　　艾阳回头，顺着她看的方向，看清她眼里的风景，不禁感叹，“是啊，很特别的露营。”
　　David从车上拿下几包木块，呼喝着，“快来点篝火！”
　　洛一道，“走吧，一起去帮忙。”
　　不一会儿，在众人齐心协力下，一个简易的烤台搭建完成。David架起锅，将速食罐头倒入，牛肉、黑豆、脱水蔬菜加水。他指着锅里混沌一坨的东西，抱歉地笑，“这就是晚餐了。”
　　“没事，这种情况下有的吃就不错了！”洛一一面搅着汤水一面笑，“咱们动作快些，差不多三天就能回去。”抬眼间扫过艾阳阴郁的面颊，不禁多看了几眼，人群中他一直低着头沉默，显少见他如此没落。他抬眸的瞬间，她捕捉到他眼底的哀伤，不禁一怔。
　　开饭时，她端起碗默默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你还好吗？”
　　艾阳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洛一又往他身边挪了挪，轻声问，“怎么了，是想家了吗？”
　　艾阳摇头，眼神中的情绪太过汹涌竟让她有些看不懂。
　　“这里是挺苦的。”她叹了口气，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再坚持一下，过几天，你也可以回去了。”
　　“不是，我没觉得苦。”他闷声道。
　　没觉得苦？！那是为什么呢？洛一虽满心疑惑，但并未问出口。
　　艾阳自然也没有说，他其实是在心疼她。
　　他垂眸的方向刚好看清她卷起的裤管下纤细的小腿，腿上不规则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蚊子包，殷红间印出隐隐伤疤。叹了口气，他压下心中汹涌起伏，故作轻松地指着那个疤痕问：“你这伤是怎么弄的？”
　　洛一低头，看着右腿上黄豆大小深幽的洞，先是错愕，错愕间的沉默显得太过刻意。她微微蜷缩起身子，将腿抱在怀里，挡住他的视线，笑问道，“你真想知道？”
　　她的笑容太过苦涩，让艾阳觉得格外陌生，未及他反应，就听她道：“是我前男友打的。”
　　前男友，打的？！
　　气氛一下子坠入谷底，像是被人勒紧了喉咙，稍许用力便要窒息。
　　沉寂多年的暗夜在悄无声息间涌现脑海，洛一明白，好多事不是想忘就能忘掉的。
　　那个翻看她聊天记录的男人，因为发现她同朋友倾诉他的所作所为，恼羞成怒，阴厉地提着皮带将她逼到卫生间的角落，健壮的身躯挡在门口，堵住她可以逃生的路。皮带挥起，一下一下痛抽她的身体，皮带上的铁扣落在背上她还能忍受，但落在腿上，瞬间就凿出深深的坑，鲜血浸出，不是喷涌，是止不住地流，带着浓稠的黄色液体。她疼的颤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求饶，男人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
　　直到他打累了，远远地在客厅地板上坐下，盯着她的眼神黑的像一口洞，“你过来。”
　　她流着泪不敢出声。
　　他拍了拍身前的地板，幽幽道，“过来！”
　　她站不起身，又不得不过去，只能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向前蹭，带出一路血痕。
　　靠近了，男人一把抱住她，很用力，力气大到她带着伤的身体几乎要被揉碎。“以后你别再这样了。”他的声音很低，有些沙哑。
　　她颤抖着流泪，没有回答。睁大的眼睛紧紧盯着屋顶的灯，却看到一片黑暗。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再没有像那晚般的狂风暴雨，但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第一次萌生出要离开他的念头。这段纠缠似乎用尽了她毕生的精力，往后的人生中她遇过许许多多的人，有过各式各样的追求者，可她再无心力为谁停留。
　　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讲出这句话，可说完了，泪水还是忍不住涌上心头。暗暗深呼吸，执拗地望向漆黑的夜，这股对自己的心疼和懊悔才生生被压下去。
　　这个答案是艾阳万万没想到的，犹如一道惊雷劈蒙了他，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对……对不起……”他艰难地道歉，眼神不由自主瞥向被她藏起的伤，又不忍地躲过一丝一毫会伤到她的可能。
　　洛一脸上是淡淡的笑，“没事。”她叹了口气，眼神越发淡漠，“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了。”
　　看着她故作坚强的模样，艾阳心里一阵钝痛，翻腾绞覆的浪涌一下一下冲刷原以为坚强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堤坝就要决堤了。
　　远处，一个小男孩跑来，手里提着个布袋。David迎上去，从男孩高高举起的手中接过袋子，打开来看了看，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那孩子便“咯咯咯”地笑起来。
　　他转身，将袋子里的饼递给洛一，“这孩子妈妈做的，让他送过来。”
　　饼只有一块，洛一看着干巴巴的馕饼，心里格外温暖，她掰了两块，一块递给艾阳，一块自己留下，又把饼传了出去。
　　看到男孩远远站着怯怯望向他们，她将饼塞进嘴里，拿起包，朝他招了招手，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支棒棒糖。
　　男孩笑着趔趔趄趄跑过来，接过她手中的糖舔了一口，裂开嘴冲她笑，笑的时候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而后举着糖果，欢天喜地地跑了。
　　洛一笑起来，一如往日无忧无虑，回眸间撞进艾阳深邃的眼眸，那里一湾浩瀚的波涛来势汹汹，顷刻间将她团团包围，只剩一颗扑通乱跳的心脏无以压制。
　　夜色浓重，篝火熊熊燃烧，火光染红夜幕也温暖了孤寂的身影。
　　皎月下，一群人向这边走来，近了才看清是几位女子。她们怀里抱着孩童，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清淡的容颜被笑容点亮。
　　“我们可以坐在这里吗？”一名女子问。
　　David让出位置，“当然可以！”刚说完，手中就被塞进样东西，他低头看去，是一尊古老的铜杯。
　　“夜里凉，我们熬了些茶给你们驱驱寒。”女子说着，招呼孩子们递上杯盏。
　　刚才拿了棒棒糖的小男孩跑到洛一面前，举起小手将杯子递给她。糖果被他含在嘴里，只露棍子在外面一抖一抖。
　　洛一笑着将孩子揽进怀中。
　　“你多大啊？”
　　“七岁。”
　　“七岁啊……”
　　那么，在她第一次认识这个地方时，他刚出生。
　　古老的歌声在宁静的夜中穿梭，驱赶黑暗的空虚，消散战后的残败，悠扬、婉转、曲折、摇曳，飘向更远更远的地方。
　　艾阳忽然感觉衬衫的袖口一紧，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动。细心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脸上的阴郁因为唇角的微微上弯而一扫而光，一道光击碎深沉的眼眸，终于打破了他一整夜的痛。衬衫下，洛一的手正紧紧握住他的，犹如他们初识般，十指相扣……

　　清晨的金融街喧嚣依旧。丛林般高耸的楼宇，一间间办公室就如蜂巢里的洞穴，人们在这样拥挤的环境中为生活而辛勤奋斗。
　　一座镶嵌金冠的高楼在一片暗色中格外显眼。靠近，再靠近，跨越硕大的落地窗，穿透重重隔隔的楼层，一个修长的身影快步急行目不斜视，眼眸平稳而深沉，像是全副武装即将征战的士兵，手中薄薄的文件是她倚仗的武器。
　　身影在一扇玻璃门前停下，抬头望向上方的标识，“商业部”三个大字戳的她心头一颤。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鼓足勇气走上战场。
　　“王经理，这是上周的报表，我已经核对完成，同之前的结果一致，请您过目。”晓晴恭恭敬敬将文件递上。
　　王甜并未看她一眼，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面。
　　晓晴赶忙上前，将文件置于桌上。
　　王甜拿起文件，一页页扫过去，动作慢的叫人心慌。
　　晓晴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才将将压下忐忑不安的心。整个过程，她晓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王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长的好像历经岁月沧桑，对方仍旧没有任何指示。
　　“数据对上了。”半晌，这句没有丝毫感情的话打破沉寂。
　　不管怎么说，对上就好！晓晴暗自舒了口气。
　　“不过……”
　　“不过什么？”她的心又提起，丝毫不敢懈怠。
　　王甜将文件推向她，指着其中一页道，“你看看这些报表格式，杂乱无章要人如何对比？这里，还有这里，”她点着两处，“同样内容，格式完全不一致，如果不仔细看，我还以为你要表达不同含义。”她盯着晓晴，神色严厉，“我一看你就没用功，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把你招进来的。换作是我招人，你连公司大门都进不来，居然还让你进了风险部，洛一还真是……”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当看到晓晴眼里隐隐闪现的泪水，她不知心里有多痛快。将文件往她身上一甩，藏起想要绽放的笑，“把这东西拿回去再改，改不好，别再来！”
　　胡乱接住文件，晓晴匆忙道了句“谢王经理”便落荒而逃。
　　跑出商业部，转了个弯，她停下身默默靠在墙上，手中是自己连夜改好的文件，此时此刻，她眼睛涩的都流不出泪。叹了口气，即使心里再难过也无能为力。
　　昨天早上拿到数据，她拜托前辈重新运行，用一整天的时间录入结果，反复查验，明明和老板的报表看不出有什么差异，这问题究竟在哪儿呢？
　　转头看向窗外，天空一片灰色，她喃喃道，“老板，你快回来吧。快回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七层的露天阳台，是午餐时间最受欢迎的地方，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逃避瞬息的繁忙。不过，在上班时间，这里一般没什么人。此刻站在草坪上的两个人显得格外显眼。
　　“Tony，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快交出数据吗？”说话的人正是王甜，她的声音听不出是不是质问，自带威严。
　　“你不是保证过要拖上几日，让那丫头拿不到数据吗？”
　　身后的人小心翼翼地抱怨，“学姐，你是没看到，洛经理都发话了，我也不敢再拖延。”
　　“她发话？”王甜转过身，神色阴冷。
　　“可不是，”Tony连连点头，“她回邮件，就两个词，语气那叫一个生硬，你说我再拖，不就太明显了嘛！”
　　王甜冷哼一声，嗔笑道：“她倒是拼命，七年不休假，这假期还多管闲事。” 俯身看着楼下匆匆不息的车流，收起笑容，“这一次又让她逃了。石头扔进湖里还没溅出个波浪就沉了，真是没劲！”
　　“学姐，咱们不急，这次不成就再等下次，总会抓到她的把柄。”Tony谄媚地笑，“想要让人出糗，那还不容易！学姐，你丢的面子，咱迟早找回来。”
　　“但愿吧。”王甜抬头迎上好不容易露面的阳光，淡淡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