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击入魂》空心恒

20、烧起来了

　　周一，蹲虎哥的日子。
　　颜天扬和许天欢五点就躲到了金色辉煌的停车场，俩人蹲在墙后面捂着肚子。
　　“要不我们先去吃个饭吧……”许天欢小声嘟囔道。
　　“你饿了？我也饿了，”颜天扬掐灭烟头，“走着，紧张了一天，什么都没吃进去。”
　　“哟，雏鹰也有紧张的时候？”
　　“雏鹰不是被你许少给干死了么？”颜天扬笑了笑，“我现在是学霸加你的家庭教师，吃肥肠粉吧，超辣的那种。”
　　“嗯，”许天欢点点头，“我要加四个节子。”
　　“那你吃的是节子粉，肥肠的光环被掩盖了。”
　　“哎哟，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颜天扬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麻掉的双腿：“你的文学素养渐长。”
　　“都是颜老师的功劳。”
　　金色辉煌周围很繁华，基本上想吃的东西周围都能找到。俩人找了一家卖粉的，许天欢张嘴就要了一碗特辣的加四个节子。别说颜天扬没吃饭，他这一天也是滴水未进，他不相信颜天扬是因为紧张，就像他一点都不紧张，身体里流淌着鸡血，全身毛孔都透着兴奋。
　　“慢点吃，别把碗给嗦没了。”颜天扬看着许天欢狼吞虎咽的样子说道。
　　“这玩意儿，就是应该在最烫的时候吃。”许天欢一边说一边张口向一个节子咬了下去，里面的汤瞬间喷了出来。
　　“你是要我打你吗？”颜天扬用纸擦了擦溅到脸上的汤汁，“你和虎哥排着号，我先解决你再去解决他。”
　　“别，我怕你打不过人家。”
　　“我跟你讲，”颜天扬勾了勾嘴角，“我跟着他也有一段时间，之前只见过他教训人，还真没见他和谁干过架，但上次在台球厅我跟他过了两手。”
　　“怎么样？”
　　“完全不行，”颜天扬也张口咬了个节子，报复性地把汤喷到了许天欢脸上，“特别菜！”
　　“嗳猪崽子！不带你这么打击报复的啊！”许天欢用手抹了把脸。
　　“但是他身上肯定带刀，上次就带了□□，这人阴得很。”颜天扬夹着半根节子对着他笑，“今天的目的是把他惹毛了，咱打完就跑，你别搁那儿等着人家还手，重头戏还是在周四。”
　　“知道了，你都唠叨了多少遍了。”
　　俩人在对着几个节子磨蹭了半天，许天欢突然拉住颜天扬的手臂。
　　“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看！”许天欢指着停在斑马线后面等灯的奔驰车，“4个8！”
　　“王炸！”
　　“滚！”许天欢骂道，“虎哥的车！”
　　“看到啦，”颜天扬觉得许天欢拽着他的胳膊有些发烫，“换了辆好的啊。”
　　“这么早就来了？”许天欢向后缩了缩身子，“咱什么时候过去？”
　　“一会儿，等他停了车咱先去踩点，然后我们也去听会儿玲玲唱歌，等他逍遥完了，我们就在车边等他。”
　　“是打人还是砸车？”
　　“both，”颜天扬笑道，“一定把他的毛炸得再也撸不回去。”
　　“唉，虎哥也是可怜，好不容易从雅阁换成大奔……”
　　虎哥在他上头的人那里应该是混得还不错，车肯定不是他自己买的，是上面给他配的，那个时候莘城还是满街的奥拓，能开上雅阁的都是公司老总，更别提大奔了。
　　俩人付了钱就又猫到了停车场的那堵墙后面，刚蹲下没两分钟，虎哥的大奔就缓缓驶了进来，车子停在了他原先的车位上，虎哥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俩人差点就笑出声暴露位置。
　　虎哥再也不是光头了，他戴了一顶浓密乌黑的假发。
　　“我的天哪他这是什么审美！”虎哥走了之后许天欢笑得坐在了地上，“他他妈是要角色扮演甲壳虫吗？哎哟你看没看到那头帘儿，像不像扣了个马桶塞？”
　　“估计上次那个酒瓶是留疤了，”颜天扬也在偷笑，“想不到我也能在别人身上留下一些属于我的印记。”
　　“嗳！”许天欢搂住他的肩膀，“他得记你一辈子！绝对比初恋还深刻！”
　　颜天扬一听初恋忽然愣住了，他盯着许天欢的笑脸神情有些恍惚。忽然，他埋下头，死命地在许天欢肩膀上咬了一口。
　　“我操！”许天欢惊呼一声，双手使劲推着颜天扬的肋骨，“你属狗的啊！”
　　颜天扬抬起头，把许天欢的T恤撩开看了一眼，一排整齐的牙印印在了他肩窝处，刚刚咬得用力，皮肤都肿了起来，牙印的边缘渗出一点点血丝。
　　“好了，”颜天扬没有搭理一脸不解的许天欢，“今天我要是被打死了，你身上也算留着我的印记。”
　　“呸呸呸！死个屁！”许天欢捂上颜天扬的嘴，手心的温度灌进他的喉咙，“要是对着虎哥那逼你都能死，以后还混个屁啊！”
　　颜天扬有点想哭，脑子里乱糟糟的，眼前的人有些模糊，要是真的就这样死了也好，那些多年来困扰着他、缠绕着他、压迫着他的情绪一定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突然意识到，人死了，那些感情、情绪、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时无法解答的疑问，它们都不见了，这些在人活着的时候把灵魂扣得死死的枷锁，竟然在人死的时候连一个转身一个告别都没有，就这样完全消失了。
　　“呸呸呸，”颜天扬握住许天欢的手，“放心吧，死不掉。”
　　玲玲的演出有些出乎意料，俩人猫在大厅最角落的位置，虎哥坐在最靠近舞台的卡座，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台。
　　玲玲唱的歌是邓丽君的《再见，我的爱人》，复古而忧伤的旋律充斥在嘈杂的大厅里，有的人在认真听，比如虎哥，有的人只是喝自己的酒。
　　玲玲连着唱了几首歌，都是老歌，她转身离开舞台的时候，虎哥也站了起来向二楼走去。
　　“我们下去吧，”颜天扬说，手背在许天欢的胳膊上蹭了蹭，“去拿家伙。”
　　颜天扬的家伙是之前在工地上找的两根废弃钢管，笔直的那根是留给许天欢的，带弯儿的是自己的。
　　“嗳，为啥你要拿弯的？”许天欢打量着颜天扬手上的钢管，之前在南海体育馆门口和52中打起来的时候他也是用的这种钢管。
　　颜天扬把钢管举在眼前挥了挥：“和你那个直的用法一样，但是如果对方打急眼了，”他把钢管向前伸出去然后猛地往回一拉，“这样一勾，能把他肠子勾出来。”
　　“哎哟我的天，”许天欢感叹道，“你也忒狠了。”
　　“不够狠，别人就能骑到你头上，”颜天扬笑道，“骑到你头上，你就失去主动权。失去主动权，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
　　“我怀疑你下学期语文能进年级前十。”
　　“我就是奔着第一去的。”
　　颜天扬乐了：“你怎么不说是奔着状元去的？”
　　“状元还是算了，那是你的事儿，我不跟你抢——嘘——”许天欢推了一下颜天扬，压低了声音，“来了。”
　　虎哥领着几个人从楼梯口出来，没有直接取车，而是在楼梯口跟他们说着什么。
　　“怎么办，我看到他假发就想笑。”许天欢小声说。
　　“一会儿你对着他笑。”
　　“那我算不算笑场？”
　　“不算……”
　　虎哥说完事就直接过来取车，跟着他的几个小弟估计没有车，又从楼梯口上去了。
　　唉！如此大意啊！
　　他走到车边，没有马上进去，而是打了个电话。
　　“这周四，还是老地方，你让老马直接把钱带过来吧，徐强那边已经催了……嗯……东西你放心，周四我让人送过来……”
　　下，田，许天欢给颜天扬做了个口型，颜天扬点了点头。
　　虎哥挂掉电话，掏出车钥匙准备开门，就在这个时候，许天欢和颜天扬突然冲了出来，许天欢跳到了车上，对着挡风玻璃就是一棍。虎哥还没反应过来，刚想骂，肩膀就挨了一下。
　　颜天扬举着棍子，一脚踹在虎哥的膝盖上，虎哥疼得直接跪在地上。许天欢那边还在砸车，他们之前商量好了，他砸车，颜天扬打人。
　　“雏鹰！”虎哥看清来人大吼了一声。
　　“叫你妈！”颜天扬一脚踩在虎哥撑着地面的手上，然后又飞起一脚踹到脸上。虎哥被打得偏倒在地，颜天扬对着他肚子又是一阵猛踹，又用棍子弯着的那端对着他的头向上一勾，假发被勾了下来，还连带着一块头皮。
　　虎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他在昏迷和清醒的状态之间游离，许天欢的声音从他的大奔上传来：“哎哟这脑袋！茶叶蛋啊！”
　　然后就是雏鹰的声音：“王虎，咱俩没完，有本事这周四来这儿找回来。”
　　“见你一次打一次！”许天欢在引擎盖儿上又蹦又跳。
　　“对，”虎哥最后看到的是雏鹰带着温柔的微笑的脸，“见你一次打一次。”
　　虎哥昏了过去，颜天扬这才把许天欢从车上拽了下来：“你打鼓呢！”
　　“嘿，看看怎么样，”许天欢跳下来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奔驰最新款，朋不朋克？摇不摇滚？”
　　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估计是他俩刚刚动静太大了，把夜总会和虎哥的人都招了下来。
　　“快跑吧我的哥！”颜天扬拽着还处于极度兴奋和陶醉状态的许天欢往停车场出口跑，一路跑上大街，拐到一个小巷，然后骑上摩托朝着莘城的市郊飙去。
　　“周四他会来吗？”许天欢骑车车问。
　　“肯定来，”颜天扬说，“而且会带一大帮子人，他要能忍下来，也别想在莘城混了。”
　　“真惨啊哈哈哈，”许天欢大笑，“刚他那意思，周四还得见客户呢，这他妈还怎么见！”
　　“我没踹他骨头上，就是头上又遭罪了，”颜天扬贴着许天欢的后背，“这回假发也没得戴了。”
　　“我跟你讲猪崽子，”许天欢乐呵呵地说，“最近不是出了个什么太鼓达人嘛，就是跟着音乐打鼓那玩意儿，我刚刚就是哼着歌敲的。”
　　“哼的啥歌？”
　　“I wanna be your popstar……”
　　俩人在车座上迎着风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旁人看着估计觉得是刚从精神病院翻墙出来的。
　　直到笑得肚子开始疼了，颜天扬捏了捏许天欢的腰：“去黑洞吧，我上次把碟给送过去了。”
　　“什么碟？小黄？”
　　“健康点行吗？斯皮尔伯格！”颜天扬说，“不是说陪你看么？《人工智能》。”
　　“好啊！但我得先解决一下生理问题，”许天欢说，“我咬着牙憋着屁呢，估计是那肥肠粉太辣了。”
　　“你要是敢喷我身上我肯定揍得你连屁都放不出来！”
　　影片讲的是21世纪中期，人类的科学技术已经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一个小机器人为了寻找养母，为了缩短机器人和人类差距而奋斗的故事。
　　许天欢看得很认真，一句话都不说，这似乎就是他看电影的状态，颜天扬一半时间盯着屏幕，一半时间用余光盯着许天欢。许天欢看电影的样子和他听讲的样子有些像，眼神似乎有些飘忽，你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或者在看。
　　“唉，”看完电影，许天欢轻叹了一声，“何必去追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说的是电影里的机器人小男孩找妈妈，不是人类却想变成人类。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颜天扬接了一句。
　　“是吗？”许天欢转过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来，视线像是要把洞穿似的，“我以为有呢。”
　　颜天扬愣住了，身体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的耳朵肯定是红了，他迎着许天欢的视线，他不能躲，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这样和许天欢对视了，每一次都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不能躲，特别是这次，他绝对不能躲。
　　“什么意思。”颜天扬从牙齿间艰难地蹦出几个字。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许天欢还是盯着他，嘴角突然勾起笑，“你刚刚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看我，你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俩人就这么坐在床上，毫不认输地盯着对方，空气里的水分仿佛正在慢慢蒸发，房间里的温度一点一点升上来。
　　颜天扬从来没有这么无措过，从他生出来，到他听到妈妈的死讯，到面对父亲一次一次对他的折磨，到没有钱去负担陈心心的学费，没有一次，是这么的无措。他就像是一脚踩空了悬在空中，上方的天空没有顶，下方的云层间没有地面，无依无靠，灵魂和身体都在飘着。
　　俩人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动，颜天扬猜不透许天欢此刻在想什么，他脸上挂着笑，眼睛里藏着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秘密，他想倾身向前抱住他，但是他不敢动。
　　手机响了，颜天扬掏出手机才意识到不是自己的铃声，是许天欢的。
　　许天欢不慌不忙地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便接通了电话：“耗子，在呢……”
　　后来许天欢对着电话说了什么他都听不见了，他只知道陈皓霖的这个电话救了他，憋了太久的气，肺里一抽一抽的疼，他走到窗前摸出一根烟点上，思绪慢慢从彷徨外回到自己的大脑里。
　　许天欢，你不是装傻啊……
　　人家说你是个天才，你是真的聪明啊……
　　我操……
　　“吃夜宵，”许天欢挂掉电话走到窗前，“耗子请客。”
　　“嗯。”颜天扬掐掉烟。
　　许天欢在走出黑洞的时候又恢复了平常二了吧唧的样子，一路上和颜天扬说着天涯海角的趣事，把虎哥的脑袋嘲笑得昏天黑地。颜天扬在后面听着，两只手拽着许天欢的T恤，他第一次不敢搂着他，此刻的许天欢是一团火，他怕自己被烧死，但他的喋喋不休又像一壶温水，慢慢地将他空荡荡的胸腔灌满。
　　就在他神经绷得快断掉的时候，许天欢猛地拐了一个弯，他一只手松开车把，将颜天扬的手往前拉，直到圈住他的腰。
　　烧起来了……
　　真的烧起来了……
　　烧就烧吧，死掉就死掉吧！
　　“许天欢。”
　　“嗯？”
　　颜天扬没说话，许天欢问道：“是有什么要对我说吗？”
　　“嗯。”
　　“随便说，我保证不打你。”
　　颜天扬收紧手臂，确认即使是翻车他俩也不会分开，缓缓吐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我可能……喜欢你。”
　　许天欢很久都没说话，他继续平稳地开着车，也没有将颜天扬的手掰开，直到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周围的一切都嘈杂起来，才缓缓开口。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