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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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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尖距离皮肤仅仅一指宽距离的时候,终究还是撤下了剑,甚至之后还无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倒下的某人。偏转半尺的剑锋擦着盖聂耳边的发梢滑过而后哐当坠地,削断了几缕发丝,轻荡荡飘入掌心。
盖聂,你是料定了我无法对你下手,还是,你根本也想就此一了百了?
“盖聂……”高渐离微微握紧了拳,“你几乎忘记了你是盖聂,我又何尝不是?”
刚才那场漫长的梦境里,他竟见到了荆轲……而现在,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初听到荆轲身亡消息时候自己曾立下的誓言,哪怕不择手段万劫不复,也要取了盖聂的性命做祭奠——那样曾经深刻入骨埋葬一切的恨意,什么时候居然化成了如今这样优柔寡断妄图奢取的温存?
现在这个贪恋虚妄温暖的高渐离,和以前那个为了荆轲不顾后果的高渐离,究竟哪个更陌生一些呢?
高渐离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盖聂,有一瞬忽而想伸手抱紧。而跌落在旁边渊虹泛着冷冷的月华射入眼底,赫然是当年残虹流光溢彩的清辉。浓重的夜色阴霾而冰冷,等不到破晓,瞧不见晨曦。高渐离茫然无措地呆在那里,只觉得心底莫名其妙的慌乱几乎要将自己逼疯。
“呃抱歉——盖先生?”
门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又仿佛知道不合礼节般停了下来。门外有个温润的男声轻轻问了一声,而后又敛口不言。
片刻的沉寂之后,门外的人又道,“失礼了,只是刚才听到响声……盖先生,你还好么?”
高渐离依旧纹丝不动地呆着,门外的那人等候片刻,不见回应,便推开门进来。看到床上之前昏迷的人已经醒来,一愣,“喔……这位公子已经醒了么。”
“你……是?”
“恰巧路过此地的医者而已,刚才你昏睡之时盖先生甚是担忧,便着我一看。”夏无且低头看看盖聂,摇头一笑,“我就知道……刚才就觉得盖先生完全没有要修养调息一下的意思,果然是要累得翻过去才作罢……”
“他……”高渐离犹犹豫豫才问,“不要紧么?”
夏无且过去将盖聂扶起来,探上左手手腕,“嗯,并无大碍……我问问小二店里有哪些补益的食物好了。”
高渐离点点头,夏无且便回身去唤了小二。过了会儿,小二睡眼惺忪地上来,听夏无且问完,满面愁容地大倒苦水:“补益的汤药?哎呦我说客官,您一看就是富家的公子吧,哪里晓得我们平头百姓家的疾苦?秦王修了那么多宫殿,现在又要修新朝宫,我们这种偏远镇子的成年男的都抓去做苦役了,田地没人耕种,米粮谷物都是问题了,哪里还有汤药?”
那小二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子,方一拍额:“哎呦,这种话小的只在客官面前随便说说,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客官可别记挂啊。要不明儿上临近长乐村里问问,那儿要比我们这里富裕一些。”
夏无且早有不耐,赶紧将那小二打发走了。
“这……没有药物调养,也只好拖上一阵子了……”夏无且回身,刚说了半句,忽然停下。
“那个暴君……”高渐离紧紧握着拳,那小二简单的几句牢骚已经勾出他满腔怒火。幼年奔波流离时见过种种凄苦的景象深刻心底,此刻忽然全都浮现出来。荆轲当初义无反顾去刺杀秦王,哪里只是因为曾受恩于燕太子丹?不就是见不得哀鸿遍野、饿殍枕藉那样民不聊生的惨景么?若不是秦王残暴,这世间哪会有这许多的生离死别?!
报仇、报仇的话——或许他该杀的不是盖聂,而是——嬴政?
可是连荆轲都未能做成的事情,仅凭自己,怎么可能完成呢……
总算碍于有外人在旁,高渐离强稳下自己的怒火,靠床里挪了挪,“算了……嗯,麻烦帮我把他扶过来躺好休息一下吧……既然没有药,也只好……”
夏无且闻言,俯身将盖聂轻轻揽起。腰间垂下的玉佩缀着金丝的流苏,一荡一荡的金色映入了高渐离的眼帘。高渐离无意瞥了一眼玉佩上刻着的字,正是秦国统一的小篆,三个字,昏暗中看得不太清楚,中间依稀是个“无”字……
“你……叫什么?”
夏无且忽然听见床上那人略略发颤地问了一句,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夏无且啊……”然后继续低头,将枕头拉过来垫到盖聂头下,又替他拉好被子。
高渐离靠着墙,感觉到背后的石墙一片冰冷,而仅一瞬间,手心里忽然满是汗水。他低下头,楞了片刻,忽然笑了。
“夏无且,是吧?”高渐离说,“我想你该听说过我的名字,——我是高渐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