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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太子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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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莫老大人在前厅喝茶呢!”就在这时,自前厅急匆匆跑来一名内侍向周炅禀报。
周炅本是小寐刚醒,一惊之下,马上坐直了身子:“蠢材,怎么没先拦在府外,早不来报?”
“他老人家说不管殿下有没有空见他,他就想喝咱们王府的茶了,谁若拦他就是殿下你小器。因此大摇大摆坐在厅上要内侍们把最好的碧螺春呈上。现在大阵的内侍都围着他伺候着呢!”
周晟暗恨,却也只得急忙整冠拔履,赶去前厅。
临近前厅,周晟放缓脚步,端起往日的仪态,满面微笑地踱入厅中:“竟不知莫老大人今日屈尊寒舍,有失远迎!”
正见内侍们众星捧月般围着莫休伺候着,莫休举止潇洒风度如仙,品着府中极品香茗,怡然快活。
“呵呵,老夫连日赶路,不曾喝过一口好茶,今日上午才入京中,想起京城独二殿下府上的茶最对老夫味口,于是冒然跑来,二殿下总不会计较老夫贪嘴吧?”莫休仍坐在位子上,托着茶碗,望着周晟亦满面含笑。
“莫老大人说哪里话?天下谁不知道莫老大人风格高雅,能得老大人青睐,孤王荣幸尚且不及!”周晟说着吩咐下人:“若有莫老大人尝了觉着好的,拣最好的仔细包起来,回头给莫大人府上送去。”
“哈哈,有劳有劳,多谢多谢!”莫休笑咪咪地啜着茶,又道:“吃茶是玩笑,听说郡主觅得佳婿,老夫此番特来道贺!”
“岂敢,岂敢!不过由着长思性子选的,草莽寒门,要让莫老大人见笑啦!”周晟应付了两句,眉头一皱,话锋一转:“老大人刚从太白回京,不知山中形势究竟如何?”
莫休刚要说话,忽然门外通报:“启禀殿下、莫老大人,郡主、郡马求见!”
周晟心中正急躁,斥了一句:“不见!”
莫休却吹胡子瞪了他一眼:“孩子来了,为什么不见?当老夫外人么?”
周晟讪讪笑了笑:“刚要与莫老大人商议正事,这俩孩子太不懂事!”
但看莫休面色不快,只好命她二人入内。
长思引着莫阑一同向周晟及莫休行礼,长思道:“莫老大人任太傅时曾教导过长思半年的功课,如今长思成亲,与郡马一同拜谢莫老大人教导之恩!”
莫阑猛见到爷爷安然在此,心内欣喜已极,表面上强忍得若无其事,与长思一同低头就拜。
莫休本满面慈祥笑看她二人,忽一瞥眼皮,长思身后的郡马怎么身形怎么这般瘦小?定睛再看一眼,竟分明是自己日夜牵挂的宝贝孙女儿!她居然还煞有介事一身崭新的郡马服饰!莫休一口茶死命遏制不住,狂喷了出来。
周晟慌忙亲自上前替莫休抚胸拍背:“老大人怎么了?”
“老喽,不中用了,刚才忽然喉咙痒,失态啊失态!”莫休一番剧咳之后,定了定神,不再去看孙女,又恢复了常态。
莫阑见周晟神色间微露几分不安,他身后一群侍卫铁甲执刃随时待命的架势,心中明白了□□,于是笑嘻嘻地说道:“晚辈久闻莫老大人英名,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长思好眼光!”莫休只好“呵呵”而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夸赞人家女婿:“长思怎地这样好眼光?”
“莫老大人过奖了!”周晟倒笑十分欣慰:“难得郡马合本王的脾气,是打算培养起来,做本王的左膀右臂。”
周晟又对长思莫阑二人说道:“既然来了,也不必再瞒你们,陛下私访,途经太白山遇到了变故,如今莫老大人刚从太白赶回,正要请莫老大人讲述山中形势。”
“正是要说与二殿下!”莫休又淡淡笑道:“既然郡主郡马在此,何不再请了七殿下?咱们一同商议才好!老夫进京之后,就听说七殿下也在府中。”
“七弟么,苦于被父皇罢了职,昨日一早是来找孤王探问太白山的情势,不巧的是,已经回去了。若老大人必得要见他,孤王这就派人去请他来。”周晟言笑如旧,但心中一寒,莫休果然是为着他来的!
莫休微微拉下脸来:“这是哪里话,特特跑来二王府难道是故意找七殿下的?要传到糊涂人耳朵里,还以为老夫疑心二殿下把七殿下藏起来了呢!这不是坏老夫名声?”
“罢罢,”周晟掩着心中不安,忙道:“老大人请讲,父皇南巡,怎么会绕道去太白山上的?”
“陛下回京,路过南阳时遇刺了!”莫休低声说道。
“父皇怎么样了?”周晟一惊:“是谁干的?”
“陛下安然无恙,四名刺客被擒后全部自杀身亡。”莫休直视周晟:“不过,陛下认为是秦德昭干的。”
周晟脸色刷的一白,陛下认为是秦德昭干的,就等于认为是他干的。却听莫休又道:“但是,老夫现在认为,不是秦德昭干的。”
周晟脸色方略缓缓,莫休接着闲闲说道:“秦德昭不需要涉险刺圣,他只要坐稳京城,就可安收渔利。”
周晟亦发脸色白得发青,莫休抚髯,似没注意周晟的反应,慢条斯理地又道:“陛下知道私巡一事已被奸人所悉,为防再遭暗害,故而放弃直返京城,改道奔了老夫的太宁山庄,授命老夫连夜赶到百里外的天水军营移兵五百前去护驾。岂料四殿下竟真敢反了!天水军营通共不过万人,根本无法与楚豫手下四万精兵抗衡,陛下安危实在让老夫忧心!”
“父皇果然狡猾,危急之中到底把莫休搬回京城,这招够狠!诸皇子诸大臣想动都不容易。”周晟心中暗道。又闻莫休最后一句话虽不曾明问他,但话意还是探他对太白之变的态度,于是,定了定神思,说道:“孤王自知太白之变以来,也是日日寝食难安,却又不敢妄动,惟恐激惹了四弟反伤及父皇,如何是好呢?”
“陛下临行前,将政事交于殿下与秦大人协商料理,不知每日廷议诸大人是何意见?”
周晟复又暗冒冷汗,三日来只廷议一次,楚党中剩下几个留京的官员一个未来,自己这一边巴不得坐山观虎斗,所以高谈阔论责骂叛军者甚众,建设性意见的全无,虽有少许贯来中立的臣工,但力量到底薄弱,成不了气候。本以为天下惟我独尊了,谁料到莫休还会突然冒出来?
“难道三日来,朝廷任由叛军欺君枉上,竟没有一点办法?”
莫休厉声正色,周晟几乎不敢直视,脸上有些挂不住,心念转动:这个莫休果然麻烦,既然自投府中,索性与老七一样,先将他控制了,省得坏事!再抬起头时,微笑中隐现一抹诡异,缓缓说道:“可不是没有一点办法——”
说着,他转首撇一眼身后的侍卫,示向莫休,口中低低一斥:“上!”
偏周晟身后站得最近的是莫阑,待得周晟一声令下,不由分说飞一般从内侍手里夺过一把茶壶,笑嘻嘻口中说道:“是!这就给莫大人上茶。莫大人资深谋远,不知可有高见,能否指点一二?解得朝廷燃眉之急,我父王自然不胜感谢!”
莫休原也是箭在弦上,正要发作,没料到是莫阑冲过来,笑吟吟地将他手边的茶水仔细满上,莫休趁机高声笑道:“倒是老夫糊涂,朝廷上各种意见皆有,二殿下委实难以取决啊!既然老夫回来,总要尽一尽绵薄之力,与太白山总不能还这样僵下去。”
周晟万没有想到沈霄这个小小郡马,竟敢公然故意误解他的指令!然而莫休话说到这里,他也不由得想听听莫休到底还有什么鬼点子,故而淡淡笑道:“老大人请指教。”
莫休呵呵笑道:“二王府茶好招待得好,更难得二殿下忠孝之心,再没有更好的场子!来前老夫就已派人往京城各王府大臣处投了帖子,邀他们同来贵府第商议对策,想来大家仔细再议议,总有对策,二来,也成全二殿下一番救父苦心。”
莫老头!我就知道你不是雅兴大发来喝茶,竟是专门坏我大事的!果然又刁又滑,众人皆知你在我这里,我自然不敢动你了!还好沈霄没有茂然行事!
周晟心中勃然大怒,面上仍旧若无其事,掩口啜茶,暗思计谋,那面已有内侍进来报:“报殿下,三殿下与八殿下刚刚已到府门外了。”
无奈,周晟只有邀了莫休一同往门外迎,很快,又有几位要员到府,尚未逢迎妥当,转眼又有两三位皇子驾到,一时间车水马龙,不到一盏茶功夫,京中大半权贵齐聚,王府内外突然间热闹非凡,周晟满面含笑,心里叫苦不及,莫休呦莫休,真杀个他措不防手!
倾城的权贵驾到,偌大的二王府一时间处处人声鼎沸,奴仆、侍卫各个奔忙,上下折腾得比接皇驾还要手忙脚乱。周晟与莫休一起又接连迎奉了几名重臣之后,称要更衣,告罪避了众人。莫阑原与长思一起吃茶,周晟也命她跟着一起过去。
避了众人,莫阑大礼向周晟请罪:“请父王责罚!沈霄方才大胆违背殿下的命令。”
“起来吧,难得你机灵。不过,你预先已知莫休留了一手,邀请诸人来本府吗?”
“沈霄哪里知道,不过是久闻莫休足智多谋,若没有完全打算,必然不敢轻身涉险,所以才斗胆套问一番。”
周晟倒是满意地笑了笑:“果然不负老天将你生成这副模样,心思也一样剔透。父王最喜欢你这样的少年,就多伴在父王身边吧!”
莫阑眸光闪了闪,先拜谢了。随着周晟身后,在王府里兜兜转转,忽来到一间极偏僻的厢房门外,周晟抬脚进去,随他身后的几名侍卫都在门外住脚守候。不料,周晟却转首对莫阑招招手:“你随孤王进来。”
一进厢房中,莫阑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厢房中临窗的案前,早已大大咧咧坐着一个人,微黑的肤色偏着一身晃眼地白衫,眉目倒算俊朗,只是眸光慵懒中却泛着说不清一股冷酷犀利的味道,竟是冯征。他知道周晟进来也懒得从位子上挪动一下,不过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王府中贵宾已挤破了门,难得殿下还往我这里跑,莫不是雪域红花膏用完了?”
冯征说话时,早看到了莫阑,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眉头一皱。
“什么时候了,你还说笑!”刚才一直温文浅笑的二殿下,此时控制不住气急败坏起来,见冯征望着莫阑的目光有些怪异,于是冷哼一声:“不是你催着本王选婿,如今招得佳婿,你我说话他总不用回避吧?”
“随便你,”冯征淡淡瞥了莫阑一眼后,话锋一转:“殿下回头打算先杀七殿下还是先杀莫国公?”
周晟不以为然地一笑:“他二人有什么好杀的,控制住就可,天下已经唾手可得,纵然他们反我,能成多大气候?徒少两名孤王素来赏识的俊杰。若他们能归顺孤王,将来新朝,还要堪以重用的。”
冯征摇头,一脸嘲笑:“看不出殿下你还有如此眼界胸怀?只怕今日不杀,日后就是他人俎下之肉。只要七殿下不死,就可能争你天下,只要莫休不死,就可能鼓动群臣翻了你的天。从来你们这些干皇子的,夺天下,略一手软,便是山河易主,风云色变。怎么这些浅显的道理,二殿下还要我教?”
周晟其人最是自负,每每冯征说话丝毫不给他台阶下,总把他气个半死,却又每每不能发作。今日情况紧急,偏又当着沈霄这个外人的面,心头怒火再也无法遏制:“这里到底是大央,是在孤王的府邸中,你最好自知分寸。”
“哈哈,这就急了?”冯征依旧不愠不火,笑着望向周晟,同方才戏谑的口吻无二:“那我什么都不说好了。”
“綦公子,时辰不多了。如果孤王败了,你们月国对央所有的利益都是空!”周晟已是心急如焚,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根本没发觉身后的默然侍立的莫阑,听到此时忽然眉心一动,忙又掩饰着垂下头来。
冯征眸光闪了闪:“先杀周曦,再毒倒莫休,暗中知会你一班心腹大臣今日府中就推举你为太子,尽快登基。其余的事,以后都好收拾。”
周晟脸色发青,一时难以决断,忽听门外有人低声道:“殿下,正厅上宾客大多到齐,就等您大驾了。”
周晟只得抓紧往前厅赶去,一路上十指摩挲,难下狠心杀弟灭师。莫阑紧走几步跟进,抱拳低声道:“沈霄斗胆一言,父王若是杀了七殿下与莫大人,恐怕会有国破君亡之险!”
周晟不语,莫阑继续说道:“若父王杀了七殿下与莫大人,固然眼前无人能撼父王太子之位,但父王根基未稳,朝廷经此巨变,举国上下大央内外必然因此剧烈震荡,难保有人会挟机作乱,谣言父王皇位乃是杀弟得来,那时异族邻国若有吞并之心,在上君位名不正,在中群臣失首各自为政,在下百姓众心涣散,大央与父王危矣!”
“可眼前孤王如何应付好呢?”周晟心中慌乱,已没了主意。
莫阑心中暗笑,故作一本正经地模样向周晟献计献策:“父王素来智勇双全,举世闻名。今日不是在考问沈霄吗?依沈霄鼠目之见,只要父王放了七殿下,之后同去正厅。共同商讨解救陛下一事。父王本就是解救陛下第一功臣,陛下若是平安归来,除了父王,太子还能给谁?若是陛下万一回不来,父王仍是兵权政权在掌的皇子,名正言顺的登基。何苦今日自绝后路?”
“那老七——”
“父王亲自放了七殿下,只说之前全是听信小人谗言,误会罢了。七殿下是名满天下的宽和王爷,自当和父王冰释前嫌,就算他暗自记恨,也不能把父王怎么样。总不能为了杀他一个无关要紧人,误了父王大计。”莫阑说着,语音一低:“倒是撺掇父王搅乱混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真为父王着想。”
“孤王也正是这样想的!”周晟心头大喜:“好啊,难得你和孤王想到一起了!”
建武帝共九位儿子,三位公主,皇长子与皇五子没的早,所以来议事的皇子共六位,周晟坐主位,另五名皇子依齿序分坐两侧,诸文武大臣也在两侧依次分坐下来,济济满堂的人。
莫阑虽只是郡马,但格外得周晟的心,因此侍立于周晟身后.刚好俯视大厅全局,从未想过能一次性见这许多王侯大臣,隐隐还有些微忐忑。正巧与不远处爷爷炯炯有神的目光交视,这才到底安下心,再无一丝惴惴。倒是惯来镇定的莫休,这一霎那,执在右手的茶碗“哐啷”一震,险些没摔落地上。更没有听见周曦正低声与他说话:“就是这个臭小子将我推入湖中,我才被二哥生擒,不然,老大人也不必费这许多周折救我。密室中二哥还说这个臭小子任我处罚,现在居然还让他耀武扬威得很,岂有此理!嗯,老大人,莫老大人?”
“嗯?哦,亵渎皇子,是罪无可恕啊!”莫休捋了捋胡子,弯弯眉毛笑道:“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这个‘臭小子’呢?”
周曦狞笑着说道:“当然也扔到湖中喂鱼去!不过嘛,看他稚气未脱,骨肉尚嫩,孤决议等他养肥了,再做处决。”
“哈哈!”莫休低声笑道:“当真不计较她害你险些淹死?”
周曦舒眉而笑:“那一推不过是临危反击,若与人人都这样计较去,我这日子过还是不过了?何况,他似乎……”
莫休周曦二人正说着,周曦左边的三殿下转顾周曦道:“皇七弟,真是好久不见!今日你怎么到得这样晚?孤王怕你严守着‘闭门思过’四字,不敢出来呢!”
“呵呵,方才我在后花园看了一会风景。闭门思过是一码,商议救父是另一码,若将来父皇怪罪,我再自请闭门半年补过就是。”
三殿下也“呵呵”笑起来:“若是父皇真的怪罪,我也自请三个月闭门,陪着你,也分担些。”
“假惺惺!”坐在三殿下对面的六殿下撇撇嘴,阴里怪气地高声说道:“专捡便宜话说,那天七弟直谏父皇不要私巡,你也在场,那时候怎么不放一声屁?怎么就他落了罪!”
“你!”三殿下气得瞪着眼,刚要开口,六殿下旁的八殿下忙满脸陪着笑上前劝解:“罢罢,自家兄弟碰头,有什么好吵的?今日来是为商议要事。莫老大人一路艰险,刚从太白山赶回,烦请将最新的情况对我们众人讲讲。”
莫休只好如此这般,将自己带孙女在外消寒,如何遇到陛下,大略向众人说了一遍。
面对诸皇弟,周晟叹息道:“现在朝廷形势严峻啊!乱党叛臣竟敢以下犯上,围困圣驾于太白山,你我为臣为子,莫不心急如焚啊!”
六殿下周暄皱皱鼻子,不屑道:“怎么现在心急如焚了?十七夜里老四就造反了,今天已经二十了,前几日催你发兵,你先闷不吭声,再就推三阻四,现在装出忠臣孝子的嘴脸,当天下人都傻了么!”
周暄与周曦的亲生母亲皆是当今的正宫娘娘,周暄自小就仗着母亲受宠而有持无恐,霸王一般的脾气,容不得一点怨气,此刻更无视周晟脸上是否挂得住,夹枪带棒,只顾自己一顿说得痛快。
三皇子一边听了,也冷笑道:“二皇兄平日最擅于孝敬了,占尽了父皇的信任,如今又是代为暂理政事,兵权在手,救与不救,全在你手中,怎么突然想起还有我们,又商量什么?”
周晟被抢白得面子几乎挂不住,当下勉强撑着道:“各位兄弟对愚兄先前的作为不能理解,愚兄知道,也不忍责怪,如今紧要关头,大家当兄弟合力,同心同德,解救父皇方是当务之急!”
周晟话音犹未落,忽然一道极细的银光电闪般直射而入,众人就见周晟身后一名侍卫在毫无防备之下“啊”的一声,被银针打中。窗外一个人影急速闪过,再也不见了。“有刺客!”有人尖叫起来,这下厅中纷纷大乱,所有人惊恐之下离席站起,剑拔弩张,甚至也有个别抱头钻入椅肚。在座全是大央位分极高的权贵,任何一人若有差池,那还得了!莫休瞬息间紧张得从位子僵立起来,如离魂一般望着孙儿。
被银针刺中的倒霉侍卫,正是莫阑。银针力道虽大,显然也正中其心,但莫阑出人意料地“呵呵”笑着,自己用力把银针拔了出来。天知道她怀里藏的是何坚硬物什。场面混乱,一时倒没有几个人想起来仔细追究她这个小小郡马怎么没死,而是群起的好奇心试探着将银针淬入茶水中,只见白泡翻滚,果然还喂了剧毒。周晟气急,捶案高呼:“谁要害我?!”
马上府中所有高手出动,飞奔去追,却哪里还有人影?周晟一下如惊弓之鸟,喝命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坚守大厅不算,又吩咐手下手忙脚乱把他自己多年未穿的战甲披挂起来,这才勉强安定,继续议事。
周暄又是首先道:“父皇现在老四手里,必如水深火热之中,咱们还磨蹭商量什么?马上发大军营救就是!”
“老四不会伤害父皇的。”周曦继续缓缓说道:“我了解他,外虽爆烈,其心最软。很可能是把父皇软禁起来,逼其传位。三日了,太白山风平浪静,父皇一定先稳住了老四。依我之见,目前可行有三策。上佳之策莫过于以大军压住老四气焰,再晓情达理说服他放了父皇,不伤兵卒,老四自己也能悔悟罪过;中策嘛,大军围攻太白,派武艺高强之人潜入山庄,里应外合,暗中救出父皇;下策则是大军强攻太白,杀尽叛军,救出父皇,但这样父皇最危险,兵卒伤亡也最大。无论如何,大军必须派出,不派大军,不能显朝廷之威,不能镇叛军之邪,不能惩叛军之恶!”
周暄道:“好啊!你说我那个是下策?可知你晓情达理说通老四要多久,父皇一日不还朝一日就危机重重,何况眼下又有谁有本事去说服老四改变心思?”
八殿下也道:“还是六皇兄说的有理!快刀斩乱麻,毕竟咱们人多,打他个措手不及!”
“软取为上善之策,何必荼毒生灵?自然还是七皇兄所言有理。”九殿下双目微垂,一直端坐在那里,至今方开口说话,语调十分轻和。
周暄瞪了九殿下一眼:“算了吧!你方外人,休管红尘中事!”
“老六!无论如何,父皇在叛军手上,倘若大军逼急了老四,也要防他手段过激,伤了父皇!唉,若是父皇早立了太子,就不至于如今这样的局面。”周晟出言止了众皇子的争论,却一时诸人意见不一,僵持起来,遁入沉默中。
这时,忽然见周晟身后的莫阑一派从容来到大厅中央,与众人见礼道:“在下郡马沈霄,拜见诸位殿下,这里有样东西,要为各位呈上。”
周晟万没有想到一直乖觉的沈霄居然敢在这样的场合插话,顿时觉得自家郡马不知分寸,自己大丢颜面,怒喝道:“沈霄,皇叔们议事,岂容你插言!”
九殿下一直默默看着,觉得这个小子突然冒出来颇有些怪异,于是道:“反正眼下僵着,听他说说也好。”
莫阑望着众人惊讶至极的目光,眸子闪闪,努力藏住往日恶作剧时得手的诡笑,表面上只是淡淡一笑:“我有圣旨在此,圣上曾对我口谕:‘这份密旨务必要交到皇七子周曦手中,再由他亲自打开,切记!’七殿下,您看好好了,这份密旨完好无损,从未拆开。”说着,将鹅黄锦缎密封的圣旨双手递向周曦,她自己终于大舒一口气。
周曦诧异之下,终于跪了下去,双手接过,站起来,展开匆匆读了一遍,脸色渐沉,读罢,眉心一皱,转顾周围众人,各个表情不同,目光却都似钉在他二人身上一般。周曦又将圣旨交给莫阑,道:“你局外人,还是你念吧!”
莫阑只有接过,朗声宣道:“诸皇子大臣听旨。”一屋子的权贵齐齐跪下,“朕现困于太白山,思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从即日起,册封皇七子周曦为皇太子,朕离京之时,替朕监国,危急时刻,可代朕行使一切独行专断之权,倘朕或有不测,可立刻登基,为我央朝君王。同时,莫休之孙女莫阑,”莫阑读到这儿,突然卡住了,可已站在诸人中央,又不得不继续读了下去,于是,硬着头皮道:“家德无量,仪容绝世,知书达理,现册封为太子妃,择吉日入宫,钦此!”
这里读完,整个厅里之巨震,惊天地吓鬼神,久久不能平静。
“慢!”三皇子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此人来历不明,既说是二王府的郡马,又是何时何地见到陛下的,陛下又凭什么相信他,将如此重要之事托付?”
莫阑读完,自己整个人也懵了,这几天来怎么跟做梦似的,皇上怎么能没跟她提过一次,就决定了她的终身了呢?
什么破玩意!莫阑最恨的就是别人干涉自己的意志,谁也做不了她的主!
这样想着,旁人一切她都不放在眼里,独遥遥与爷爷相望,只见爷爷也将眉头蹙在一处。在众人逼问中,这才打起精神,说道:“在下原籍直隶太白山人氏,祖辈世代山中打柴为生,几年前,山中偶遇莫大人,与大人甚是投缘,从此大人在山中闲来无事,便以教在下课读以娱情。三天前,在下上太宁山庄找莫大人解题,却发现另有一位先生,后来得知是陛下,陛下对在下人品甚是满意,召在下第二日再来叙话,谁知,再去时,已不见莫大人,陛下说朝中有重大变故,便将密旨托于在下,嘱在下务必亲手交于七王爷。此外,陛下怕诸位不信,还嘱在下当众将传国玉玺转授皇太子。在下几经波折返回京城,冒他人之名阴差阳错入二王府成了一名侍卫。在下言至于此,观之诸位大人皆是将信将疑之色,在下师父也在座上,可以澄明在下身份,师父!”
说罢,莫阑几步走向爷爷,屈膝跪在他身边。
莫休忙双手将其扶起,细细端详,语气极其和蔼:“乖徒儿,快起来!有老夫在,一切都会好的。”
凭莫休素来在朝中的威信,这一番话,容不得再有人轻蔑沈霄所言。
莫休又道:“本月十七日,皇上驾临太白山,令老臣提前回京。临行前曾嘱老臣一事,镇国玉册就藏于皇极殿的龙匾之后,核对玉册上的太子名字与圣旨中一致时,方可正式定下太子人选。如今,诸位可同去皇极殿,取下龙匾验看。”
众皇子朝臣听有此说,当即就要同去皇极殿。从未有过这许多大人一同出发进宫的,顿时又是一片混乱,车马宫人喧嚣不绝。莫休离京已颇有些时日,又赶上陛下出了大事,众官员有无数事务要向他讨教,一时也无机会单独同莫阑说话,只将莫阑牢牢看在身旁,一步也不许离。
皇极殿位于皇城正中的偏前方,也就是俗称的金殿,为日常陛下召见群臣早朝的地方。众人到齐后,立即差人架梯上匾,果然龙匾之后有一个鹅黄缎子封的包裹,取下打开一瞧,正是镇国玉册,玉册上太子位的地方赫然以金字刻着七殿下周曦的名字。
至此,众人方口服心服,齐齐向周曦跪下:“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周曦倒吸一口凉气,缓缓说道:“孤何德何能,蒙陛下错爱。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要诸位精诚团结,与百姓上下一心,救出陛下圣驾!孤意以为,应立即派大军进兵太白,用严兵先困住叛军,以示朝廷之威。至于太子一位,事关国之社稷,孤才疏学浅,恐难胜任,如今不过暂先代理,等陛下平安回京后,请他老人家再做定夺!”
三殿下抢先道:“孤王愿亲率四万人马围攻太白山,倒要会会老四,看天道在哪边!”
周曦略迟疑了一会,道:“也好,不能埋没了三皇兄的心意,现封三皇兄为太白征讨大将军,但有莫大人坐镇,三皇兄不介意吧?”
三殿下道:“由莫大人坐镇军营,孤王求之不得!”
周曦命人取出符节,当即调兵调粮,三殿下与莫休各自领命,分头下去准备,第二日便出征。
“沈霄,把他拿下!”莫阑见莫休领命下了金殿,也悄悄准备离开,偏偏叫周曦看见,对她高声喝道:“你虽传旨有功,但今日将孤推入湖中,行为恶劣,是可忍孰不可忍!带入七王府,听后严惩!”
“啊?殿下——”可怜莫阑惨呼一声还未落音,就被两名如虎似狼的侍卫拎了起来。
“且慢!”周晟一路跟到金殿,越想越不对,直至亲眼见了玉册,众人山呼周曦为“太子”,这才彻底醒悟过来,竟是一步步着了沈霄莫休的道,不由追悔莫及!早听冯征一言,何止至于唾手可得的太子位失遗他人之手!尤其对沈霄恨之入骨,恨不得立时将他碎尸万段,于是陪笑道:“沈霄乃吾爱婿,唐突太子确实有罪,还望太子看在愚兄的面上,暂且饶他,愚兄带回家一定严加管教!”
周曦将眉一竖:“令婿如此嚣张跋扈,今日险些害孤落入湖中丧命,皇兄岂能如此包庇!恕孤不能从命!”
言毕,也不顾众人,自拂袖而去。
院外熙熙攘攘,人喧马嘶,比在二王府中还要热闹,是啊,今日居然定下了太子人选,在宫中怎么也算桩大事。莫阑独自坐在车中,孤零零地看着这片萧索的庭院,暗叹起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其时,她所乘的乃是囚车,四方栅栏围着,只把头与两只手伸在外面。想到马上还要招摇过世,就实在无奈,哭笑不得:哭得是,姐姐我这回真是委屈啊,有人拿剑对着,不推开他,难道还由他杀了?总之没有错嘛!笑得是,这副模样上街怎么也是平生头一回,机会难得,到也几分有趣。
忽然,听见有人阴冷阴冷地说了一句:“车坐得舒服么?”
不知什么时候冯征已经站在这里,莫阑双眸一抬,正迎上冯征一双极黑的眼睛,恨极若笑一般狠狠的盯着自己,阴森森的感觉,顿时让莫阑神魂惊散——
莫阑莫名冯征为何连宫中都能这样轻飘飘地突然出现,看他面色不善,心知不详,但仍是笑眯眯地说:“怎么不舒服?想坐的话我让你好了!”
“我只是奇怪你中了我的毒针怎么没死?”冯征语气平淡,甚至犹带笑意,但是射出目光如寒刃。
“毒针是你发的?”莫阑心头一凛:“你想暗杀的,难道不是二殿下,而是我?”莫阑一昏,所有在场的人,都以为针对二殿下而来,她这个小郡马不过是倒霉误伤。
冯征不语,继续冷冷地盯着她,逼她答话。
莫阑浑身一寒,但还是嘴硬:“上天有好生之德,岂能让贤德之士轻易折损?”
冯征将银剑往莫阑项上一抵:“胡扯!再不实说撕你衣服验看。”
“刚巧怀里揣了圣旨嘛!”莫阑被一吼,只得说实话。
“是你,让我们月国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
“我不明白!你们月国远在北疆,为什么要来窥视我央朝?”冯征身上逼来的杀气,倒让莫阑很快冷静了下来。
冯征没有正面回答,恨恨道:“月亮为什么就不能占领白昼,只能在孤独的黑夜里徘徊?上天为什么把我们指派到苦寒之地,我们就只能在荒漠中忍受风沙肆虐?”
“日月各行其道,是万物生息的规律。”
“哦?”冯征一声冷笑,“又是什么制定了规律,我们为什么就一定要遵从?”
莫阑也不由长叹:“天,唯天为大,天命难违。”但她自己也说得越发气虚,怀疑居然是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话。
冯征浓眉微挑,玩味的笑着,“如果我们月族不听天谴,你难道就是在谨天命而行么?如果你刚才所言成立,你是必遭天谴!”
莫阑一怔:“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冯征冷冷道:“为什么不当场恢复身份,尊贵的太子妃殿下?”
莫阑顿时沉下脸色:“我不是——”
冯征岂容她说话:“不管你怎么胡说八道,你爷爷在厅上看你的眼神已经坦露一切。再说,如果你只是一个平头丫鬟,方才在你大可以明说身份,跟莫休回府领赏,犯不着继续女扮男装在这里受罪。除非,你是莫阑,又不想入宫。”
莫阑默了一会儿,冷笑:“我若是莫阑,自然有继续女扮男装的理由,我若不是莫阑,自然也有继续女扮男装的理由,你管不着!”
“哈哈,”冯征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莫小姐会如此厚脸皮耍赖!从今往后在下就把你认做莫阑。你也管不着。”
莫阑脸一红,狠狠白了他一眼。苦苦伪装到现在,到底是让他看破了。
“周晟已是废棋,杀你于事无补。如今周晟恨你,周曦嫌你,押入宫中,也是生不如死,”冯征端详了莫阑一会儿,竟将手中的银剑收回:“不如留下你,看看你这个小女子,逆天而行能走多远!哈哈!”
说罢,冯征竟扬长去了。
这样开心,是回去搬小凳子等着看戏么?
莫阑无奈自己锁在囚车里,心里直骂:“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