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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火光连云 ...

  •   冯征走后,莫阑哪里躺得下去,忍着一身痛,刚一起身,一阵头晕目眩,不得不倚着床边休息了一会儿,才缓缓扶墙来到门口。

      “我一直在房间憋死了,我想去楼下院子里转转。”莫阑不死心,对着门口的侍卫忍不住试探一句。

      “姑娘不要为难我们。”这些侍卫显然都是冯征的亲信,果然训练有素,出言简短,举手投足间英武果决,威仪气势并不输宫里的禁军。

      “那你们跟着我总行吧?你们这么多人,我跑不掉。”莫阑好言好语又道。

      “公子令姑娘不得离开房间一步。”侍卫们反正寒着脸。

      莫阑不由生奇,这些侍卫是罗毅训练的?或者是冯征自己暗中训练的?于是,对着为首的侍卫,微微一笑:“那我闷了,你们陪我说说话总行吧?唉,小哥,你是哪里人呀,婚配不曾?”

      “姑娘请自重。”

      莫阑觉得两眼一黑,勉强又道:“我伤口疼,你们替我传莫锦来上药。”

      “公子方才说,方才莫锦惹姑娘伤心了,以后不准他再来,有事传军医。”

      这头狼一定是狐狸变的!这样狡猾,莫阑眨了眨眼睛,才道:“我想吃瓜子了,你们给我找些瓜子来,要桂花味的!”

      大约真是太闲了,只是磕个瓜子而已,能绕出什么花样?侍卫们实在想不出,又看得出公子对这女子格外惜护,因此二话不说,很快给她找了一包香喷喷的瓜子过来。

      莫阑拿到瓜子,果然乖乖不再说话,退回去闭了门,远远靠在窗边,将瓜子放在窗台子上,边看着窗外的风景,边磕瓜子。

      突然,几乎贴到莫阑的鼻尖,从上往下倒垂了一张人脸,莫阑吓得几乎要叫起来,定睛一看,竟是任翔!原来他倒垂在房檐上往内看,不想一探头,刚巧对上莫阑,把他也惊的差点直接掉下来。

      莫阑惊喜非常,忙示意任翔进来,只见他像燕子一样轻轻从窗子落到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

      “爷爷怎么样?”莫阑压低声音,急吼吼地问道。

      “外面传姑娘重伤身亡,老爷虽不肯信,但忧思不定,寝食难安。原来冯征将姑娘你藏的这样深,今见姑娘在此,我们都心安了。”

      “明日清晨朝廷大军发动,你回去叫爷爷早做准备。”

      “明日,这样快就到了?”任翔也是一惊。

      “冯征亲口说的,不像是诈我。今晚,得想法子让大家逃走,如此朝廷没了牵制,大军才好进攻。”

      任翔浓眉一皱:“我已盘查过,如今太白山比在四殿下手上时还戒备森严、军令严明,想暗中逃走,难如登天。而且,我手下潜伏在这里的弟兄只不过二三十人,想杀出血路,以一敌百,也是不可能的。”

      “还好有你在,我有个法子。”莫阑确认了四下无人,附耳跟任翔说了一遍。

      任翔一下变了脸色:“姑娘,这如何使得?”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法子,无论如何,陛下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万万护爷爷周全,姐妹们能逃一个是一个。”莫阑轻轻说道。

      任翔心中惴惴的:“那姑娘你呢?”

      “我自然没事,不过就是假装一下。”莫阑一脸平静,若她一人能换朝廷得胜,大央太平,自然是极好的:“不过,拜托你帮我搞到一样东西。”

      商议之后,莫阑看着任翔凭窗悄无声息跃了出去,自己仍是坐在窗边磕瓜子。

      又磕了一会,一只通体漆黑英武不凡的鸟儿飞了来,正是爷爷的信鸢孤鸿。它顺着香气而来,一见是莫阑,越发开心,贴着她飞了好几圈,最终停在她肩头,吃起了她手心的瓜子。这种鸟儿极是聪慧,可以替主人千里传信,不过很难驯化养育,所以民间很少见,世人多不认识。

      莫阑一时看到孤鸿,就如看到爷爷般高兴,想给爷爷写封短信,又不知爷爷现今情形如何,若是看管的森严,无法收信,又该如何?

      略做思忖,莫阑就窗前折了一枝兰蕙让孤鸿叼在喙间,抚了抚它的后背,柔声道:“孤鸿乖,快些去找爷爷,爷爷看到就明白了。”

      孤鸿“咕”了一声,领了命,果断拍拍翅膀,扑棱一下冲到空中,很快就不见了。

      莫阑终是虚乏,更兼伤口疼痛,到底还是又躺下,且养精蓄锐,今晚怕是彻夜难眠了。

      傍晚的时候,冯征来看她。

      莫阑心中有事,虽没有一丝动静,还是一惊就醒了。

      就见冯征不知道什么时候远远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一手抵着额,阖了目在小寐。

      想冯征连日为战事筹谋,此刻也是倦极了,斜长的剑眉下一双眸子垂了下来,敛了往日许多冷冽之气,他面目本是俊朗无俦的,玉冠束发,白衣银剑,怎么看都是谦谦君子的样子,而莫阑心头却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若是杀了冯征,是不是朝廷反攻就会简单许多,少阵亡许多将士,而她也可以和爷爷团聚了?

      这想法让莫阑心头一阵狂跳,双手也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忽然想起来路上冯征曾送她一把匕首,于是轻轻赤脚下地,战栗中摸到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匕,偷偷靠近冯征。

      冯征纹丝未动,气息均匀。莫阑心头却雷霆电摰,万般思绪,翻腾汹涌,只要杀死了他,大央的浩劫就可以早些结束,许多杀戮就可以不再发生——

      短匕的寒光闪向安睡的冯征,也闪映着莫阑的眼,莫阑目中晶莹,清光流转,心头万般思绪,却忽然沉静下来,蓦然淡淡转过身去,两眼一闭,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就在这一刹那,冯征猛然起身,一掌向莫阑手臂劈去,突如其来的掌风震得匕首“咣当”落在了地上。

      莫阑也站立不稳,直接被冯征纳到了怀中。

      “放开!”莫阑气恼地要推开冯征,却被冯征紧紧箍着。

      冯征先查看了下她的手臂,接着摇头说道:“本以为你出息了……”随后,似笑非笑地一叹:“看来,到底舍不得杀我?”

      “舍得,舍不得?如果没有你,月国就不会贪心不足,觊觎大央了么?如果没有你,大央朝廷就不会蝇营狗苟,有党派之争了么?如果没有你,世间的人们就不会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了么?”莫阑一直眼中有泪:“我只恨我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只是眼睁睁看着世间沉沦!”

      “呵,”冯征冷笑:“九天神女也操心不了这些事吧?刻在骨子里的阴私贪妄,人与生俱来。若将私念清除干净了,便也是个死人了。”

      “我下不去手杀你,如同我下不去手杀作恶的猛虎,但我永远不可能和你一起,你若不杀了我,就请放了我。”说毕,莫阑眸光浅淡,在冯征怀中放弃了挣扎,但整个人却又像距冯征无限远。

      “很久以来,我也搞不清为什么会喜欢你,白痴蠢笨又矫情,”冯征眉间微不可查地动了一动,勾唇一笑:“左右想想,大约还是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栖霞山对那只老虎说话,笑容像隔了云山的天人,似乎最灿烂美好也不过如此,那时候我就想,得到你。”

      莫阑已经完全不记得当时对老虎说了什么,笑了什么,若知今日,她一定笑不出来了。

      见莫阑脸色一阵惨白,冯征将莫阑又扶回了床上,将被子掖好:“你休要动自残自伤自缢的念头,你若伤了分毫,我会叫你所有的丫头都受同样的伤害来陪你。还有,你每餐进食多少,你的丫头们就只能进食多少。”

      莫阑一肚子恼火,双手将被子拉过头顶,再不发一言。冯征拾起地上的匕首收了,冷笑一声,走了。

      三更时分,一道劲风掠过,案上多一个小纸包。

      莫阑知是任翔替她找来的,打开小纸包,将其中的药粉撒到了自己的水杯里,细细饮下,无色无味,月国制毒技术当真不差——

      过了片刻,莫阑只觉得身上一阵寒似一阵,裹了外衣,缓缓来到窗前。月光下,太宁山庄一片幽静,放眼望去,各个院落除了门口的哨兵都已沉睡下来,莫阑贪婪的看着身周熟悉的景致,今夜之后,大约就都看不着了。

      看着看着,如梦境交错般,眼见着前方几处院落渐渐明亮起来,火光次第升起,莫阑呆呆望着自己心爱的瑞雪堂、德雨斋、爷爷与她手植的桃林、爷爷亲手搭起的紫薇架……大半个太宁山庄都一点点被耀眼的火焰吞噬,那一处一处都留有她儿时最美好的回忆,火光越来越刺眼,夺目,莫阑只觉得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痛,分不清是她的眼睛痛还是她的山庄在痛。不知什么时候起,烟火之气直漫身前,昔云馆也顺势点燃。

      四下已经一片动乱,惊叫声、喊杀声、兵刃相接之声、烈焰呼啸之声、楼台摧倒之声,莫阑蜷缩在墙角,一阵天旋地转,心口痛得直要裂开。此时四面八方的散发的浓烟已渐渐将她围住,她犹不觉,窗外树上的火苗也已经飞速窜着了楼上的窗纱门帘,莫阑一阵剧烈的咳嗽,被烟熏得喘不过气来,眼睁睁看着自己四周明晃耀目的火苗肆意向她身边迁延过来,心口的剧痛却让她不能前进一步,满耳闻得的都是家什书画迅速被燃着的“呲呲”声,间或还有什么东西炸破的“劈啪”声,刺鼻的焦胡气味足已让莫阑窒息,什么感觉也许都没了,只感到越来越酷烈灼热,火笼之中,不过如此罢?

      昔云楼中流焰飞舞,断壁危斜,眼看就要倒塌,就听门外一阵巨响,冯征戎甲一身一脚踹开了房门,在角落搜寻到了莫阑,眉头略松了松,箭步抢到她身前,不发一言,抱起地上的莫阑,尽量用身子护住她。此刻楼中上下尽是火,楼梯也已烧着,于是运气一跃,带着莫阑飞窗跳入楼下的空地中。

      就在这时,只听见他们身后“轰隆”一声巨响,载着莫阑往日美好回忆的昔云楼崩然倒下,整个雀翎轩付之一炬,太宁山庄已被毁去大半,火光依然肆虐不休,要焚毁莫阑对往日的一切依恋似的!怔怔看着烈火中雀翎轩的残垣,莫阑双泪默默滑下,心中思绪千转,忽感到搂她的双臂一紧,仰首向冯征看去,却看冯征眼角旁被火灼了一块:“你的眼睛?”

      冯征眯起眼,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不碍的!”

      昔云楼旁不远处焦急等候的罗毅与大批将士,立刻簇拥向前。
      罗毅满心恼火,眉头直皱:“你方才打晕我作甚?一个人冲进火海,差一点点,你就出不来了!”

      “方才那情形,你们跟进来,才真是有去无回。”冯征说话时,将莫阑放下,但仍是将她手臂紧紧攥在掌心。

      一名小兵匆匆来报:“左仆射,大事不好,存放粮草的大营被烧!”

      “报!”紧接着又跑来一名士卒:“报,左仆射!最新探报,太宁山庄西南、西北已焚毁大半,虽众将拼力救火,但今夜山风极大,火势根本救不下来!”

      众将哗然,不少人惊惶地说道:“还请左仆射带领我等快些离开山庄!”

      “慌什么?”冯征一声冷笑,道:“封锁各山门,加强戒备,灭火!”

      话音未落,一名小兵匆匆来报:“看押陛下、莫大人的东院方才突然被一伙精兵奇袭,此刻快要支撑不住了!”

      冯征一眼瞥见莫阑神色只是悲戚,却并无惊惶之态,瞬间洞彻,他眸光如刀光般冰寒,斥向众人:“无非想趁乱劫人!左右前锋携火药分别埋伏在各个山门,待大军入山庄后封门掩杀,罗毅即刻领后卫军至东院全力围堵,其余人严守阵地,待我号令!”

      待众将领命而去,他狠厉地看向莫阑,恨极若笑:“是你命人放的火?”

      莫阑轻轻一声:“既然猜到,又来问我?”

      “你知我必然先来救你,故意先让人烧了昔云馆,声动击西,”冯征粗暴地一把扯过莫阑的脖子:“当真以为我舍不得拿你怎样?”

      “你也可以不来救我。”莫阑冷笑。

      冯征大怒,手中力道加紧。

      一直冷笑的莫阑口角渐渐渗出了血,乌黑的血,冯征方才灼伤了眼,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此刻才看清莫阑的脸色是惨白的,嘴唇是青紫的。

      冯征指尖力道徒然一松,就手揽住她,又惊又急地看向她:“你中毒了?”

      莫阑已没有精神说话,向着草地上吐了一口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周遭闹的人仰马翻,场面混乱,冯征看到奄奄一息的莫阑,扫视了一眼四野,到底抱起她,舍下众将,上马直赴自己暂居的苍麓堂,急唤军医诊治。

      “姑娘中的,乃是我们北月霜毒。”军医只一眼就认定了莫阑中的毒,但看主帅小心翼翼的样子,为了保命还是细细搭了一回脉。其实冯征也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心中担忧会有万一,才让军医确诊。这北月霜毒是北月密毒,产自北月极寒荒地特有的百忧花,经霜打七七十九天后产生剧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口吐鲜血,无解药者一月内吐血而亡。

      而此前暗中给央朝中众臣家眷所施的,正是这种毒,解药却只在冯征手中。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冯征说话时,亲自倒了盏水,由腰中取下一个小药囊,将一个碧莹莹的药丸塞到莫阑口中,看着她服下。

      冯征眸光幽深,逼视着躺在榻上的莫阑:“你是怎么中毒的?”

      莫阑心头一虚,正不知如何开口,外面有士卒急呼:“左仆射,大事不好,陛下和莫大人,并莫府一干人都逃了!”

      “什么?”冯征眉间一沉,“霍”地立起身:“各山门封锁,他们如何逃出去的?”

      原来方才山庄各处救火,削弱了平时看守建武帝与莫休的兵力,任翔趁乱带着数十名潜在山庄中的高手趁火袭击了东院,待冯征派的援兵赶到时,任翔众人早已顺着山庄通往幽兰谷的密道逃走了。莫休当时看到孤鸿叼来的兰蕙,立刻就明白了莫阑的意思,让他们做好逃离准备,趁乱自山庄那条莫阑发现的偏僻小路逃到幽兰谷,而朝廷接应的大军就在不远之处。

      冯征急赴正厅与众将分派作战计划。莫阑打发侍女去找些点心,自己从袖笼里抓出偷偷藏的一小把瓜子,挣扎着来到窗前,很快,召唤到了孤鸿,将冯征给的那粒解药让孤鸿叼在口中。方才,她只是假意吞下,好在,冯征今晚眼神不是太好——

      “姑娘,那是什么?”

      莫阑一惊,才片刻功夫,冯征派来看守她的侍女就回来了。

      “孤鸿,快找爷爷!”莫阑慌忙推孤鸿快飞。孤鸿扑棱翅膀之际,那侍女大声一喊“来人”,一群侍卫冲了过来,为首的举箭临窗就要射孤鸿。

      莫阑急得随手摸起药碗就去砸那名弓箭手的臂膀,第一箭射偏了。孤鸿感觉到了危险,这才急速地飞向屋后的深树里,随后众侍卫又放了些箭,但夜深树茂,到底没有再看到。

      莫阑松了口气,一口血喷出来,直接瘫在了地上。

      此刻,冯征闻讯赶了过来,屏退侍卫,一把拉起地上的莫阑将她往床上一扔。他则坐在一边冷冷看着侍女服侍她清理完毕。

      一时房中寂静,知冯征要将她千刀万剐,莫阑暝目待死。虽全身刺痛,如坠冰窟,但想到自己太白此行已经如愿,便也心中安宁。

      不知过去多久,莫阑听到了冯征异常的喘息声渐渐逼近,她蓦然抬眼,正对上冯征狠厉的双眸,冯征狠狠地吻在她的唇上,莫阑窒息中拼力反抗,却感受到他舌间硬生生塞给她的丸药,懵顿中,莫阑不觉将那解药吞下。

      “你也知我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我却要叫你求死不能!”冯征神色阴鸷,深不见底的目光似要摄入莫阑的心魂,咬着牙缓缓说下这句话后,倾身覆下,再次肆虐的吻住了莫阑的双唇,一手去解莫阑的衣带。莫阑挣扎中,直哭喊道:“冯征,我恨你!”

      “那你就恨一辈子!”冯征冷笑地回了一句。

      话音未落,莫阑突然一把拔下冯征束发的簪子,狠狠扎入自己脖子,冯征急忙挡住她的手,但簪子依然插入了寸许,虽未中要害,但仍是鲜血如注。

      眸光触及莫阑的鲜血,冯征眉心微微一沉,神色徒然变得清冷,一甩手,脸色一寒,扔给莫阑一瓶止血药:“你以为谁稀罕你?”
      说罢,自起身整理冠服。

      莫阑惊魂稍定,犹有余泣,抓紧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也不去接止血药。

      冯征于是唤来侍女给莫阑止血上药,一面冷冷说道:“你让信鸢通风报信,烧太白,救了你爷爷和老皇帝,还故意服毒骗我解药,当真对央国朝廷赤胆忠心,可你如今在我身边呆这么久,上至皇家下至百姓,又有谁相信你还是清白如玉?在央国,无论今人还是史书上,你都没有再活着的必要。可我知道,你也不屑做个旁人眼中的贞洁烈女。何去何从,你自己想清楚!”

      莫阑也不接话,仍是默默流泪。

      “莫家还有几个逃一半被抓回来的丫头和家丁,你若求死,我就让他们给你陪葬。”言毕,冯征自洒衣而去。

      是的,这头狼是很放心而去的,莫阑心性就是如此,既不会为求贞洁烈女而死,也绝不会怕被天下唾骂而自裁,纵原想着了无生趣,若天下人以此居心想叫她死,她反偏不死。何况,她也万断不会连累那几个丫头家丁。

      夜色仍是深沉,一盏玉树宫灯将这个布置华丽的马车辉映得通车明亮,周曦头戴平天冠,身着绛纱朝服倚窗坐着,面前摊着几份京城送来的急报,他皱着眉,一份也看不下去,终于弃了笔,走向车头,凭车远眺。

      肃立在幽兰谷山道两旁的是御林军,各个金戈铁甲,车边则整齐的列着一对对内侍,举着龙旌凤翣,雉羽夔头,也有提着销金宝炉焚着御香,也有的手执着明珠、锦帕、漱盂、拂尘等物,静悄悄不闻一声咳嗽,只待接御驾回京。御林军外围则是赳赳昂扬的数万大央的铁骑,此战,定要分胜负,此战,定要给举国一个交代!

      周曦万没有料到,深得自己信任的冯征,居然是月国人,攻上太白后,不仅挟持了父皇、莫大人和周晟,还放出沈霄重伤身死的消息,以一山为踞,妄图颠覆朝廷,这何以忍得!本已做好了硬战的准备,若是冯征以父皇等人性命相挟,他就立刻发动大军进攻月国,大不了举国勒紧裤腰带,不论地利还是人和,央国国力总能胜过月国。

      就在周曦准备大举进攻时,突然接到莫大人传来的密报,今夜太白将有大火,陛下与众人将趁乱自幽兰谷逃出。这样倒是好极了!周曦不知道是谁这样帮衬他,若是救出了父皇,他也不急着倾国之力去打月国了。于是周曦兵分两路,一部分见火光后按原计划大举攻山,而他则带重军在此接应御驾。

      “殿下,晚来风寒,奴才为您加件衣服!”是竹公公的声音,说着,为周曦系上了一件披风。

      “太宁山庄可有什么最新消息?”周曦说着凝眉望向远方太白山顶,隐隐可见腾起的火光。
      若今夜顺利,父皇终于得以在被围太白山数月后御驾返京,但愿不要再变生波折——

      “刚才来报说一切在计划中,御驾很快就到!”竹公公说罢,看周曦虽略舒了口气,但依然眉头深锁,不由试探着说道:“为了皇上平安返京,殿下月余来费尽心力,如今圣驾在望,怎么殿下依旧愁眉不展?”

      周曦沉沉叹了口气:“你知道孤即位太子以来,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吗?”

      竹公公想了想,陪笑道:“奴才不懂国事,只是知道如今早朝再无大臣敢不来,太子政令,再无人敢不服!”

      周曦苦苦一笑:“孤知道,一切你都看在眼里,此刻怎会不明孤心中所想?”

      “殿下是怕未得皇上首肯,先行大换朝廷要员,皇上知道了会发怒吗?若说这些天来,也确实是风波迭起了,太子您忍辱负重,甚至险遭暗害,总算将风雨动荡中的朝廷安稳成现在局面,待皇上查明详情,必然会对太子您大大赞赏,格外嘉奖的!”

      “父皇不会这样想——”周曦听罢,轻轻摇摇头,现在朝廷几个要害部门的官员都由他一手提拔上来,这是他近日来最大的成就,也是最大的不安!何况,二哥离奇死去,虽然定案为楚党四哥一伙所为,其实周曦心中也知道,这样急急定案,是为了稳定人心,一致对付叛军,真正的死因,也许不只当日所说的那样简单,如父皇那般智慧,也不会真的实心相信刑部的说辞!

      而这一切,都让周曦隐隐觉得父皇回宫会再起波澜——

      望着周曦面色深沉,竹公公缄了口,不敢再说话。

      忽然,周曦看了一眼竹公公,问道:“你说沈霄现在是死是活?”

      竹公公见问,也不由发怵:“沈大人太白山一行行踪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想他吉人自有天向,总会遇难成祥!”

      “胡说!老天会护佑她?”周曦想起莫阑就莫名生火,这丫头太无视君令,太无视他周曦了!一切都是她自找苦吃,于是“哼”了一声道:“死了便罢,活着回来孤这次必严惩不饶!”

      “这个沈大人当真是神出鬼没!重重把关下逃出了宫禁,刚出城,就被人射了一箭,还被不明身份的人掳走,一天后居然又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了四殿下的军中,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招,居然一下就得了四殿下的信任,成了军师,可算奇才!四殿下火暴脾气的人,糊弄到他头上,也算奇胆!”竹公公饶有兴趣的说着,对沈霄这六七天来的行踪十分好奇:“叛军特意放出沈大人离世的消息,细细想来,倒很可能是个障眼法!”

      “很可能吗?不,一定是!”周曦心中暗道。他笃定莫阑一定没死,一切是冯征故意放出的,想来冯征心思深沉,不知何时觊觎了他的太子妃!
      周曦不禁拍栏,一声长叹,阑儿,你究竟怎么样了?如今山庄大火,你一定和父皇一起往外逃的路上,我一定马上就能见到你,然后痛骂你胆大妄为,最后责罚你永远不能离开我——

      二人说话时,幽兰谷深处一个不起眼石缝间,闪出一个手指兵刃打前锋的汉子,紧接着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形上背着一名老者,陆陆续续又跟着些人。

      周曦大喜,带着众人迎上前来,可不就是任翔背着建武帝,后面跟着莫老大人,再有莫家的丫头仆役跟着跑出来了几个。

      周曦经月不见父亲,乍见之下,惊觉父亲苍老、憔悴许多,心中大恸,往地上一跪,大呼一声:“父皇!”

      “皇儿!”建武帝紧走几步,扶起周曦,端详良久:“皇儿瘦了,却比月前老成多了!”

      说罢,又扫了一眼周曦身后齐齐跪拜的众将,不由心中感慨,沉沉一叹:“都平身吧!”

      “谢吾皇!”众人复又叩谢。

      “呵呵,这不是淳儿吗?”建武帝忽然在人群里看见了杜良娣身旁的小周淳,周曦唯一的儿子,虎头虎脑,亮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他沉郁多日的眼中一下展出了笑意,杜良娣忙拉着周淳到建武帝面前跪下,小家伙学话不久,脆生生的向建武帝笑着说道:“皇爷爷万安,淳儿接皇爷爷回家!”

      “哈哈,又长高了,真是个小人精!”建武帝不由开怀大笑起来,长笑声中,他蓦然回想,上次大笑,还是与莫阑在太白山观雪景的时候了——

      挥去那个恬静悠然的身影,建武帝含笑着抱起了小周淳。

      周曦微笑道:“这里晚来风凉,父皇还请早上暖车,别后详情回宫后儿臣再向您禀报吧!”

      “好!”建武帝笑着点点头,愁容一下减轻不少,转身道:“来,皇爷爷带淳儿一起坐暖车,镇国公,你也一把年纪了,不用逞强,我们一起!”说着,乐陶陶的上了暖车。

      恭请建武帝上车后,任翔等人亦上前向周曦见礼。周曦箭步上前将其扶起,低声急问道:“莫姑娘呢?”

      任翔眉心皱成了疙瘩,不知道该拿哪个莫姑娘回太子话,有些支吾:“莫姑娘——”

      周曦亦发焦急,把任翔扯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沈霄,当真死了?”

      任翔方一下子明白过来:“没有,我们姑娘没死,是冯征放的假消息。”如此,这般,任翔将山中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大略向周曦禀明。

      周曦能接回父皇本是天大之喜,可任翔一番原委一说,周曦直接手脚冰凉,心中也冰凉,驻在原处,眸光也渐渐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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