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来日方长》Sybil233

1、第一章 裴秀是个混蛋，周连是个狡猾的混蛋

　　（1）
　　我和成攻是在百度贴吧认识的，具体是因为什么，记不大清了。他的脾气很不好，出口成脏，嘴下无德，我私下里叫他咋呼。
　　成攻生出来的时候十分瘦小，皱巴巴的一团，他妈都出院了他的那条命还放在保温箱里赖着。他从小吸氧气都没别的小孩积极，家里人怕他养不活，抓了村里的算命瞎子来给他改命。
　　那算命瞎子眼珠一转，鬼迷心窍，狮子大开口要了成家一万块钱，装模作样地在成家院子里开坛做法，狗血喷了成攻一脸。
　　掐指一算，捏着两撇小胡子，说成攻的八字太轻，又在七月半鬼节出生，生来就招邪祟，要取个硬气的名字，然后大手一挥，用拐杖搅着泥地上的狗血，写了个攻字。
　　一落笔，成攻就嚎啕大哭，声音比出生时响了不知道多少，成家父母大喜过望，又留算命瞎子吃了一顿好的。
　　成攻三岁的时候，算命瞎子因为诈骗和偷窃进去了，成家夫妻还担心成攻会不会出事，所幸过了十八岁，成攻身上虽然没有二两肌肉，骨头却也长出了令人惊羡的高度，他妈为此还拉着细长竹竿一样的成攻去监狱里看了算命瞎子一眼。
　　有得必有失，成攻随后很不争气地甩了算命瞎子的脸，是个纯受，应了他周岁时脸上的那口狗血。
　　（2）
　　我们刚认识不久就互相交了底，他爱过两个两个男人，一个是网吧认识的，他叫他大哥，另一个，我们就叫他混蛋吧，因为他真的是个混蛋。
　　而当时我最爱的人是周连，一个比我大十岁的男人。
　　那年我16岁，高一，成攻18岁，高三。
　　我刚上高中，得了手机，稀罕得不得了，仗着自己头脑灵光小嘴儿倍儿甜，成绩不错又讨人喜欢，在学习上不太操心，迷上了网络小说，白天规规矩矩地上课，晚上就躺在被窝里蹉跎光阴，消磨生命。
　　比起像我这样周览别人的人生，痛人所痛，喜人所喜，为别人流泪。
　　成攻更喜欢用自己的二两肉去体会青春的疼痛。他经常在外面打架，也经常半夜跑到网吧去打游戏，肉痛了，打累了，会出去抽根烟。
　　甚至会大晚上地在风声呼啸的路边给我唱歌。
　　我第一次点开成攻的语音条，是《小幸运》，成攻是14岁开始抽烟的，年轻的嗓音有些沙哑。
　　——你是我今生最想留住的幸运。
　　我一遍一遍点开那个语音条，听了不到10秒又从头开始，因为他的歌声真的让人不敢恭维，唱了没几句就跑调了。
　　那年盐城下了一场大雪，我缩在被窝里，两层棉被上面还盖着周连那个神经病送给我的军大衣，一个又一个点开成攻的语音条，听他慵懒疲惫的嗓音，听海南湿润和煦的海风。
　　周连给我发来了视频申请，要我穿那件军大衣给他看，我词穷不会骂人，骂了他好几句神经病。他问我是不是不喜欢，我哭笑不得，年轻人谁会喜欢要一件军大衣做圣诞礼物？但是我没有直接打他的脸，迂回地告诉他我对海南的向往，“几件军大衣的钱都够一张去海南的避寒的飞机票了。”
　　（3）
　　我出生在四月的清晨，属龙，我那拿着街道文化委员会颁发的道士证的道士亲戚说我是富贵命，只是出生在一天中最冷的时刻，带着寒凉，只怕长大了会寡情。至于我生来畏寒，手脚冰凉，实为龙蛇一家，冷血动物罢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命里注定，我与周围人的关系总是不冷不热的，哪怕是我的亲生父母。
　　周连是个例外，他出现在我生命最热烈的那几年里，因为压抑和孤单，我把自己完全地剖开了放在他面前。但是周连没有说过他爱我，他只是和我一起畅想我们的未来，他说他要带我去三亚，去世界上每一个温暖的地方。
　　我和周连结束视频聊天的时候，成攻的头像已经灰了，最后发来的语音是说他累了，晚安。
　　想起他的歌声，我在睡前给成攻留言。
　　——大哥知道你喜欢他吗？
　　被手机 □□示音吵醒的时候是早上三点，我的睡眠向来很浅，中途醒了就再也睡不着。
　　摸出手机，是成攻刚发的消息：
　　——他不需要知道。
　　——他是个直男。
　　我没有再在大哥的问题上说什么，劝了他一句多少要看点书。
　　他没有回复我。
　　（4）
　　在那之后，一直到我高考结束，我们都只有断断续续的短暂来往。
　　他去了北方，在一所二本院校读会计，我去了魔都，因为周连在那里。
　　我和周连的第一次见面有些尴尬，他带我去吃了海鲜，下午逛街的时候我开始各种不适，走路都有点打偏，我试图去牵他的手，但是被他不着痕迹地躲过了，我感觉自己年少火热的爱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在人头攒动的万达广场，周连与我保持着礼貌的三十公分，当我伸出手的瞬间，他抬头看了周围几眼，我知道，他畏惧路人的眼光。
　　他拉着我往人流少的地方走，带我看了一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电影。
　　—— 不是因为浪漫。
　　也许在他眼里，我和我们的爱情都是见不得人的。
　　最终我被送进了医院，海鲜过敏，全身浮肿，我让周连拿手机拍给我看看，照片里的人大腹便便，嘴唇臃肿，我一看，呵！好个富贵相！
　　（5）
　　大二那年暑假，成攻毕业，来魔都面基几个网友，约我吃了一顿饭。
　　分手的时候他把我按在了座位上，叫我再看看魔都的夜景，窗外，东方明珠浮在江雾上，晦涩不清。
　　成攻在我的耳边说，“信不信，你和周连就像我和裴秀，不会有结果的，你总说裴秀是混蛋，其实周连也不过是个狡猾的混蛋罢了。”
　　尖锐刺耳的语气，我气得想打他一巴掌，却被他抓住手按倒在座位上动弹不得，他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牙切齿地说道，“路云南，你别不信，咱们等着。”
　　（6）
　　大三那年，我那在身体里毫无发言权的阑尾发炎了。
　　我的三个室友，坚守着人道主义精神，在微信帮身患重疾的我发起了众筹。
　　当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拿着多余的三千块钱去吃喝嫖赌了，还很有义气地帮我叫了两只鸭。
　　我看着病床边的周黑鸭和留夫鸭，无语泪先流，最后分给了隔壁床那两个馋得眼红口水流的小孩。
　　手术后的日子有些难熬，究其原因，周连失踪了。
　　从我手术前两天开始，发给他的消息就像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成攻是在我出院前两天来的，他看到了朋友圈的众筹消息，没有带花也没有带水果，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头发染回了黑色，默不作声地帮我收拾着换洗衣物和病例发票。
　　晚上我请他在学校里凑活了一顿，没办法，两个穷鬼。我是因为那截阑尾，他是因为裴秀。
　　裴秀搞大了别人的肚子，那泼辣娘们儿和她那尖酸刻薄的妈找上门来，叫裴秀负责的时候，裴秀早就偷了成攻放在家里所有的钱远走高飞了。那母女俩想赖上成攻，成攻是谁？当时暴喝一声踹上门，拽着那女的头发拖进厨房，按在菜板上，手起刀落，哐当一声，砍断了那女人的头发。母女俩吓得尖叫一声，逃走了。
　　成攻退了房子，看到我手术的消息，知道我闲，来我这里散散心。
　　我没说什么，就算不是因为我早就知道裴秀是个混蛋，我也没有心思去管别人的事。
　　就是这吃饭的功夫，我有了周连的消息，那个神经病，工作号的朋友圈忘了屏蔽我，连一个帮他找借口的机会都不给我。
　　浓烈的烟雾熏得我眼睛疼，成攻夹着烟，疲态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他似乎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皱起眉头，死死地盯着我。
　　我承认我输了，我把手机推到成攻面前，红着眼对上他的目光，\"我信了，他是个混蛋。\"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我想我永远没办法云淡风轻地说起我和周连的故事。
　　如鲠在喉的堵塞感让我快要窒息，就在我以为我会哭的时候，成攻猛地站起来摔烂了我的手机，飞扬的碎片擦过我的脖子，把我的眼泪活生生地吓了回去，这个疯子！“艹！成攻你他妈要吓死我吗！！老子没钱买手机了！”
　　我站在那里，一反阴郁的性格，盯着地上破碎的机械零件，口不择言地问候了成攻的祖宗十八代，骂到口干舌燥，骂到词穷理亏，我怂了，我害怕成攻会真打我。
　　气氛僵持了下来，就在我开始思量怎么收场的时候，成攻大笑了起来，”好！牛批！狗种！你可算本事了！“
　　（7）
　　成攻走的时候是冬天，我看他穷，本打算把周连送我的那几件军大衣送给他，只是拿出来一看，这绿得冒油的颜色真的讽刺。索性一把火烧了，也算是帮周连积点阴德，和成攻一起享受了这点光明和温暖。
　　三个月后我成功换上了新手机，想到舍友发的众筹，看了两眼。
　　成攻第一个捐了两千。
　　我兴奋地拨了个号回去，想对他说声谢谢，电话里温柔的女声说：
　　“对不起，您拨打的是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