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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远行 ...

  •   方渊实长到十五岁,第一次走出黄山脚下的安平县,看什么都新鲜。两人刚走出安平,还是在满山嫩翠间走驿道,骑马走了三四天才到襄阳。襄阳水陆重镇,街市繁华,满街商贩看到两个牵着马的年轻人,都一窝蜂地涌上来。
      “客官住店不?”“少侠,来茶楼坐坐不?”“这位姑娘,东边新进的胭脂看看呗”“客官,刚出炉的热乎肉包子……”方渊实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好吃好玩的捧到他面前来,眼神忍不住追着跑了,又硬生生扯回来,手忙脚乱地挤出人群,跟着颜清歌走。
      颜清歌看他满脸写着好奇,又脾气倔不肯多看几眼,觉得好玩,故意逗他:“想吃肉包子吗?”
      方渊实这几天跟着他师父没学多少本事,她满肚子的鬼点子倒切身感受了十之八九,不知道她现下又想出什么荒唐招来,摇摇头,很谨慎地后退一步。
      颜师父提溜着他背后的枪柄,把他揪回跟前,眨着一双秋水潋滟的碧眼:“真不想吃啊?”
      方渊实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勉强道:“想……想吃。”话没说完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
      颜清歌噗哧一笑,说道:“你要能打赢我,我就给你买肉包子吃。”
      不说还好,此言一出,方渊实看街边肉包子的眼神瞬间带上了几分生离死别的哀怨,默默摇了摇头。
      “少年人!就这么没胆气吗!”她叹道,“我从师父手里夺剑的时候才比你大两岁,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方渊实奇道:“夺剑?”
      颜清歌突然闭了嘴,不说话了。方渊实对打赢他师父这事缺乏骨气,此刻却不依不饶起来,非要听颜清歌讲这一桩故事。颜清歌自知失言,是绝不肯再多说一个字的,偏偏这个徒弟像块牛皮糖似的死缠烂打,她被弄的烦了,只好祭出一招“调虎离山”,调转话头道:“你可知夺剑当时我用的是什么功夫?”
      方渊实原是个小武痴,听到“功夫”两个字就转移了注意力,很配合地问:“什么功夫?”
      颜清歌道:“我可以教你,教了你就知道了。”
      这几天做徒弟的一路死缠烂打,她都不肯多教点本事,此时突然主动起来,方渊实自然大喜,眼睛都闪闪发亮。颜师父却很是忧心,她本来藏着掖着要等到了长安再教的东西现在就教,怕是到了长安连老本都要交代出去了。她唉声叹气地调转马头往城门外走。方渊实一愣,问:“师父,我们这是去哪儿?”
      “城外有座破庙,我们去那里落脚呗。”颜清歌道,“今儿晚上就不投奔旅店了,你还想在人家屋顶上和我打架不成?”
      颜清歌像是对这一带颇为熟悉,七拐八拐,就拐到了一片树林子里。方渊实看此处松柏参天、静意森然,也不由得肃穆起来,静静地在这一片柏林中行进。
      颜清歌骑在前头的马上,轻声道:“这里本是一座古刹,襄阳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二十多年前靖王叛乱时,它也难逃战火,寺里的和尚死的死、逃的逃,就此萧条下来。”
      方渊实自幼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村,对战乱、乱世鲜少概念,听了师父的话,展眼看四周,只是觉得这些松柏都枝桠交错着,阴森森的少有人气。他哆嗦一下,无意识地抓紧了枪柄,心道如果冒出了什么妖魔鬼怪,也用这枪扫他个魂飞魄散。
      走了许久,颜清歌才在一处破破烂烂的屋墙前停下。两人系好马,找了块空地就要动手。颜清歌从地上随便捡了根树枝,指挥道:“教你功夫前,我得先和你打一场。别灰心,不求你打赢我,只要你能把我手上这根树枝打飞就行。”
      方渊实和她交过一回手,又见过她和父亲的一场打斗,此刻对手握小树枝的师父也不敢掉以轻心,凝神比起枪的起势,先一扫,意在乱了师父的下盘,被她轻飘飘地躲过去,颜清歌倒显得挺高兴,道:“好!看来你爹还教了你些别的!”
      他没心思和这位多话的师父闲聊,即刻枪势一转,扫了个回马枪,却被树枝一敲,微微一偏,被颜清歌躲过了。方渊实心下奇怪,一根平平无奇的树枝,在他师父手中却像有着极大的力道,更不敢掉以轻心,又试探地几刺,瞄准颜清歌一个腾身的空当,划拉着枪身直往她手中的树枝冲去。这一势正是方平那天令他自惭不已的“破”。虽然没有方平那样的气度,可对付一根小小的树枝还是够了。
      这一刺的力道尽泄在树枝上,“咔嚓”一声,这在师父手中宛若巧剑的树枝终究还是断了。颜清歌看起来非常满意,她挠挠下巴,评价道:“小子,你招式上的用度够了,但还有件事,我想知道。”
      “师父请讲。”
      “你的内功心法,学的怎么样了?”
      方渊实木愣愣地问:“啊?”
      “内功心法!!!就是你家枪法秘不外传的那套东西!”
      方渊实脑子里一片茫然,要说秘不外传,整套方家枪都被他爹捂得严严实实,别说外传了,连自己儿子都只肯教三招。可他爹秘不外传的也就只有刚才展示的那九式,别的就连他爹自己也是一问三不知,弱弱道:“我没学过什么‘内功心法’……”
      颜清歌双臂一摊,倒在地上,心想方诀风这留下的是个什么烂摊子。除去那些实在不入流的旁门左道,江湖中大小门派,只要是武术自成一派的,都多少有自己秘不外传的内功心法,贯气于一招一式,功夫才有了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力道。
      或许是死的仓促、或许是未能交代清楚,总之方诀风没能将十二枪的内功心法传下来,要没有内功,这方家枪就算十二式全齐,也是死的,活不起来。
      颜清歌从来是个不信邪的,挣扎着坐起来,道:“那你运枪时,可否感觉到有一股气在你四肢百骸内流动?”
      方渊实不知他师父又受了什么打击,紧张地运枪周身,凝神感受片刻,惊喜道:“正是如此!”
      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颜清歌本来那句“教你夺剑时我用的功夫”只是随口说说,心想也就是为方渊实的内功指点一二,不料现在真要将师门秘传的内功倾囊相授,心里居然极其难得地生出了一丝丝愧疚之情。
      这丝愧疚之情也很快被她扼杀在襁褓中,她示意方渊实盘腿坐下,道:“接下来我要教你的一套法子,是我师门代代相传的内功秘义,你听我指令,跟着我做,必会提高你的功力。”
      “闭眼凝神,感受体内真气,想象其分为两股……”
      方渊实睁眼时,天色早已暗下,不知两人在这破庙后头相对打坐了多久,肚子倒咕咕叫的起劲。他师父依然闭着眼,坐得像尊佛似的,差遣起善财童子来:“你把马牵到树边,系好马绳。”
      他依话做了,师父又说:“现在试着再运枪看看,将我刚才教你的气融于招式之中。”
      方渊实再出枪,随意一扫,惊讶地发现枪势的气有了须臾之变,竟扫出几分破雪残风、扫荡山河的凌厉之气来,可惜力度不够,一枪的力气到一半就蔫了。他正为着半途而泄的气力而沮丧,却没看到颜清歌闭着眼睛,很是满意地微微一笑:“你每日坚持练我方才传授你的功法,改日必有大收获。”
      方渊实问:“这‘改日’,又有多久?”
      “少则半年,多则……”颜清歌刹了口,生怕挫了这孩子的锐气,语气一缓,安慰道,“等哪一日我和你对战,拿出我的兵刃,你也就算内功小有所成了。”
      方渊实心底还有些丧气,别说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了,光是眼前的师父,就像座高山似的矗在他跟前,可他却像沙砾一样渺小,颜清歌和他对打连武器都不用掏,一根树枝就能把他打的晕头转向。
      他闷在角落里,有些透不过气来,自己真能把方家枪找回来吗?行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庙里,他才从初出茅庐的兴奋中缓过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恐惧,仿佛人见银河,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又好像沙砾经山,惭愧于自己的卑微。
      他知道自己不能丧气,可此刻的心绪百般复杂,又怎是一腔孤勇可以抵挡的呢?
      颜清歌已经睁开眼,正四处走着活动腿脚,看到方渊实坐在角落里,不知闹什么别扭,就很随意地伸出手,像摸自家小狗似的呼噜着他的头毛,悠悠道:“我除了你,只有一个徒弟。他……与你不太一样。”
      方渊实受着她百般蹂躏,闷着脑袋听她又说:“我是你第一个正经师父,这么算来,你也是我第一个正经徒弟。我也是第一次当师父,没有参照物,很多事也就无从比较。无从比较也好,这样我师父生涯中的每一个第一笔,都会由你亲自写下。我平生写的东西不多,没啥经验,但有一点还是懂的:重要的不是写的好不好,而是有没有落笔去写。”
      方渊实神情一震,抬起头来看她。
      颜清歌若无其事地生气:“哎你这小鬼,我还没摸够呢!”
      说着她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天色很迟了,进殿去休息吧。明天一早就起来赶路,从襄阳再走两三天,就到长安了。”
      她转身就要往殿前走,身形一顿,漫不经心地从衣袋里甩出一个油纸包,方渊实赶紧接住了,双手捧着,满心疑惑地打开。
      油纸包冷了,里面还飘出几缕肉包子的香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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