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荼卷》汉时关

2、浮生碎

　　“山中无甲子，寒近不知年”

　　一晃眼百余年的时间已悄然而过，足以使当年在父亲怀里酣睡的小婴儿，长成一位翩翩少年郎。

　　淡雾缭绕的天虞山川中，主峰西侧种着一片翠绿的竹林。因常年受天虞山的灵气滋养，这里的竹子都生的格外高挑些。

　　竹林掩映间，一方书院坐落其中。

　　书院内时常传出阵阵诵书声，这里是鹔鹴族教导后辈，讲经论道，传授法术之处。所授之师皆是神州之中道法修炼大成者，端得是个“庄严肃穆”之地。

　　可今天在书院二层上课的学生们却明显有些拆这四个字的台。

　　睡觉的，小声聊天的，传纸条的，还有画格子下棋的，应有尽有。也不是他们不争气，而是现实不给力。主要因为今天授课的老师让人很难以一腔热情的投入到庄严肃穆的学习中。

　　这老师是一位高僧。据闻他已修炼至自觉者阿罗汉，或将登觉他者菩提萨捶之境。

　　可谓是佛法高深，其所讲的佛学经纶自是精绝深奥。这若是让其他苦修之人听得，那定是一场不小的进益。

　　可对于一群朝气蓬勃，一天十四个时辰十三个时辰都难消停下来的孩子们来说，实在是很难坚持听一下午这絮絮叨叨又生涩难懂的授课。

　　这会儿高僧正带着他们进行冥想入定。于是乎，高僧他老人家在上头入定入得很是专注，底下的这一群娃撒欢儿撒得也很是尽兴。

　　仲夏的清晨热气还未上涌，空气里残留着些酝酿了一晚上的清凉竹香。总算是寻出个空闲，能让人神清气爽的，赏赏夏日的景。

　　美丽的景色里，总有那么一两个不和谐的地方。

　　书院西墙旁，一根粗壮的竹上挂着一大“团”人，被压弯的绿竹颤颤悠悠得让人不禁为它捏把汗。那胖子丝毫不觉自己给谁造成了压力，努力伸长脖子向书院二层的窗里张望着。

　　“啪!”的一声，一粒石子打在了二层的窗框上，书院残存的“庄严肃穆”的气氛被彻底碎了个干净。

　　屋内窗下，坐着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

　　清晨的阳光跃过竹叶投在他的白皙的面庞上，盈在嘴畔微显的笑涡里，可谓是十分温润如玉中还隐着三分潋滟风流。

　　偏生这少年生了一对英气的眉眼，目光沉静隐锐。将那几分温润与风流，全都妥妥的压在了超出年龄的稳重之下。

　　听到了声音的少年依旧淡定地读书，连个眼神都没舍得撇向窗外，在一室的嬉闹中格外显眼。窗外的人不甘心，又折了一段竹叶朝少年扔了过去。

　　未见那少年结什么法术，但那竹叶还没进少年的身，便通身布满冰霜，接着在空中化为一股沧桑的白烟随风而散。

　　那人终于忍不住，一动身“飘”到窗旁。

　　这位娃娃脸，眼睛大大的“檐上君子”，姿势很是不雅的双脚蹬在一楼的雨檐上，双手死扒着二层的窗框，满脸无奈的朝屋内嚎到:

　　“哎呦!~月庭哥啊，我服了你了! 我这都顶着太阳，挂着朝露等你半天了，你就逃个课……哦！不对! 你就‘早走’那么一会儿，跟哥们儿撤吧。”

　　窗内静止如画的少年终于活动了一下，却只是抬手翻过一页书，又接着恢复到不动如山的状态: “课还没上完呢，不能早退，这是规矩。”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酷夏解暑的冰碗子里碎冰碰撞的声音。

　　男生被他一句话噎的想去撞窗框:
　　“天呐！完了!这孩子是跟着虞正枢修行修傻了。”

　　“不可直呼长辈名字。”

　　“啪嗒! ” 男生的头被月庭手里的书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男生伸手去挡的功夫，一个没扶稳身子晃了几晃，站稳后夸张的拍了拍胸口。一脸委屈，满身是戏的道:

　　“我不也是为了丰富你的生活嘛，在你变成小枢长老前，抓紧时间享受，外面的广阔天地正在召唤你呐！”

　　虞月庭闻言一声轻笑，嘴角的笑涡更显，他转过头来朝男生看去。

　　那双眼瞳色略浅，将两汪东边新涌出的晨曦盛在其中，颇像一对浅褐的水晶，耀眼的光彩里却还带着几分不怀好意:

　　“我快变成什么嘛？我不清楚。不过……清欢啊！我估计你马上就要变成一道清炖的竹香鸟肉了。”

　　说着，用手敲了敲窗框，示意他往下看。

　　虞清欢倏然感到一股十分不好的预感顺着后脊梁骨“刷”的一下窜了上来，他缓缓低头向楼下看去。

　　只见，早饭后出来溜圈消食的虞古长老正在下面笑眯眯的瞅着他，手里还攥着一节看起来很有弹性的竹枝。

　　虞清欢的脸色顿时变得可以与刚才被月庭冻住的竹叶有一拼:

　　“哈……哈哈……那个……爷爷啊……我就是上来活动活动身体，我……我这就走了啊~”

　　“啊”字的尾音还没落下，就火燎尾巴般飞速的逃了。

　　“古爷爷好!”虞月庭抬手跟古长老行礼。虞古笑呵呵地挥了挥胖手“哎！哈哈，月庭啊，你好好学着，爷爷去教训那只撒欢的野鸟崽子去! ! !”

　　“好，您去吧!”

　　古长老健步如飞的拎着竹条，就奔着虞楠逃走的方向就追了过去。

　　将“修炼，溜圈，揍清欢”当成保养秘诀的古长老，那逮人的矫捷身姿丝毫不见老态。

　　被这爷孙俩搅得热闹了半晌的竹林，又恢复了它的平静，吹呼过阵阵夹着竹香的轻风。经过一个的“中场休息”，虞月庭心满意足的拿起了书本继续默读起来。

　　熬啊熬啊熬，又熬过一锅皮蛋瘦肉粥的功夫。总算是熬到了下课的时辰，高僧终于结束了他的冥想，声调庄严的宣布下课。

　　小鸟崽子们一窝蜂的涌出了书院，勾肩搭背的商量着去哪里玩。

　　虞月庭一出书院的门，就看见虞清欢蹲在门前石阶上，一边四处乱瞄还一边呲牙咧嘴的揉着自己的屁股，一看就是刚被收拾过一顿。

　　月庭忍笑走过去拍了拍虞清欢的肩膀：“这位仁兄，可还安好”

　　虞清欢回头看见他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欠揍样，就觉得牙痒痒:“好哇! 你小子，你早就看见我家老头儿了是不？也不说告诉兄弟一声，看戏看得这个乐呵!”

　　挺着轻伤的屁股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要找虞月庭算账：“哎呦!……嘶~……站住，别跑!”

　　虞月庭大笑着侧身躲过，抱拳道“哈哈，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这可真不是我不义气，我看到古爷爷时他已经发现你了。”

　　虞清欢满脸气愤的站在了旁边“哼!”

　　虞月庭看着虞清欢那气鼓鼓的团团脸，无奈哄到:“好，你之前找我是又有什么鬼点子去玩闹吧？今天我豁出去陪你疯个够，可好”

　　虞清欢故作矜持的抱着双臂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说完拉着月庭就要走“那咱这就走吧!快些，等会就晚了。”

　　虞月庭被他拉的一愣，“唉为何这么急，怎么也得让我把东西送回家吧! ”

　　虞清欢一脸高深莫测、不可言说的便秘表情。低头不答，拉着月庭直接化翼飞走。

　　方才熙熙攘攘的众人看到化翼而去的二人又是一阵喟叹。倒不是化翼飞行有什么了不得的，而是虞月庭的化翼方式让众鸟们很是羡慕嫉妒。

　　这事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虞清欢：这老套的开头~ ←_← 】
　　【作者：闭嘴! →_→】

　　鹔鹴族孩童出生至九年岁，在此近整之数时，都会举行一个化翼的仪式。由族中长辈来引导着进行第一次化翼飞行，并自此之后正式开始修炼之途。

　　虽说明明可以省事儿的驾云而行，却偏偏要用自己的双翼去飞，隐隐有那么一些装逼的嫌疑。但这传承了万年的仪式依旧十分受大家重视的。

　　因为这不仅仅是族中后辈们成长的一个界点，还是鹔鹴一族自上古而始，传承不断地见证。自由翱翔的雪白双翼是鹔鹴族身份的象征，坚持化翼而行也是他们隐于心中的傲气的显现。

　　总而言之，当年长到年龄的虞月庭小朋友，也依照惯例，被提拎着去进行化翼仪典了。

　　在主峰祠堂的后身，临崖修建着一座宽广的半圆形高台，名翾兮台，是族中举行祭礼仪典之地。圣洁的白玉砖上雕刻着精美的图绘，大气磅礴的神鸟凌云图跃然其上，栩栩如生。

　　初日的微熹浮光其上，更衬显了它的肃穆威仪。

　　这日一早，化翼仪典便在翾兮台上准备起来，于高台中央设祭台，并设观礼席位。

　　当年的红尘幻海之事可谓是轰动全族，族人对于月庭都抱着格外多的期待和重视。兼之虞月庭乃族长之子，故而，虽只是一个化翼仪典，族中长辈们也大约都到齐观礼了，就连翾兮台下方也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沐浴更衣后的虞月庭，跪于祭台前方，以虞古长老为首的几个长辈们立于祭台两侧，共颂祝辞:
　　“令月吉日，始行化翼，警尔修身，诫尔端仪，翾翾兮德显，翙翙兮善彰，景福洪祺，寿考安泰，敬告天地，以全佳典。”

　　行祭礼后，由虞正枢长老亲自引导月庭，站在翾兮台凌空一侧的边缘处。教他如何进行周转神息，进行化翼。

　　随着神息在体内的运转，虞月庭的右肩胛出渐渐发出一道白光，那白光起伏闪跃着，似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破出。

　　少年疼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来，仍咬牙坚持着，一只白翼渐渐从中伸出。
　　白羽胜雪覆盖其上，坚硬整齐的飞羽排布其下，如一排新煅的寒刃。

　　整翼舒展开来足有丈余，挥舞间带起的疾风宣示着肌骨中强大的力量。

　　可是，就在虞月庭一圈神息周转罢后，却只生出了右肩的翼，他的左肩依旧毫无动静。虞徐长老又带着他周转了两次神息，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翾兮台上下的人们见状窃窃私语起来:
　　“虞月庭竟然只生了一只翼! 无法飞翔的鸟，又哪里还算得上神鸟呢？红尘幻海选中的人，也不过如此嘛！”

　　“唉! 可惜啊。他原是这几辈中潜力最高的了，九补一缺，天不遂人愿啊！”

　　“虽说只有一翼，未来难免令人异眼视之，但至少不会影响修行。还好，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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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众人，幸灾乐祸者有之，痛惜遗憾者有之，音量越来越放肆的讨论声将翾兮台罩了个严严实实。

　　被讨论的主角却依旧在台上屹立不动，稍显稚气的俊俏面庞平静无波，只眉头微微蹙着，似是在沉思什么事情。

　　族长虞启虽然也有些遗憾，但到底心疼儿子，怕他因为周围的言论而伤心，想上前安慰圆场。刚举步，便见站在月庭身前虞正枢长老抬手止住了他。

　　虞启心中疑惑，月庭既然只生有一翼还如何化翼飞行，继行佳典呢？

　　虞正枢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不要上前打断。虞启只得回身站在原地，担忧的望向儿子。周围人站的偏远所以没有感觉，而站在虞月庭身前虞正枢却清楚的感觉到。

　　月庭正在试着自行周转神息，并且周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周身竟出现了薄弱的威压之势。

　　虞徐惊叹不已，族中后辈都是在进行化翼时，第一次学习如何周转神息修炼后，方正式开始修炼之途。之后更要勤于练习，才可以熟练的自行周转，进而学会如何掌控运用神息。

　　但是现在月庭才刚刚学会如何周转，便已经可以熟稔的操控神息。自己果然没有看错，月庭对于修炼一途，的确是天赋异禀，世间难寻。

　　正在虞正枢乐颠颠地暗自感叹，自己宝剑未老，眼光独到，鹔鹴之族后继有人之时。

　　静立已久的男孩，终于动了。

　　他侧身走过枢长老，站定在高台边缘，沉静的目光扫过远方绵延的山脊与脚下的深渊，屏息凝神。

　　男孩的周身渐渐凝出一重缭绕的白雾，白雾中的神息威压愈发增强，高台两边的族中长辈们都可清晰的感觉到，均面露惊色。

　　白雾颜色渐重，男孩满头薄汗的抬起左手，似是吃力的想要抓住什么。只见，那白雾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随着男孩的动作缓缓移动凝成实体，聚集在男孩左肩处。

　　直到此时，众人方惊悟，虞月庭竟然是在用神息凝翼 !

　　神息渐凝，一只丈余的翼自虞月庭的左肩伸展而开，依稀可见那上面凝成的根根白羽。那翼呈雾状，似是用羊毫沾着白墨精心绘制晕染在空中。

　　翾兮台四周一片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虞月庭这神来一招惊得无暇他言。

　　男孩的动作，却只是刚刚开始。

　　他抹了把头上的汗，尝试着操控凝体的神息，挥动这只“翼”。左翼缓缓舞动起来，开始时还稍显凝滞，练习间竟越发运动自如。

　　双翼一起挥展开来，翾兮台上逐渐被带起一圈气流，男孩的身体缓慢上升，始终沉着的脸庞，终于展开孩子气的笑颜。

　　他看向呆立在一旁的父亲和长辈们，快挥了两下双翼，好像顽皮的孩子得了新玩具，忍不住的向大人们炫耀。

　　还是活的久，见识多的虞正枢最先回过神来，也化出双翼立在台上紧盯着月庭，准备着万一月庭撑不住时及时接住他。

　　虞月庭看到枢长老的保护动作，也鼓起勇气向翾兮台外飞去。凝出翼来只是开始，能够使神息不断地运转供应，保证凝翼不消散才更重要。

　　男孩挥舞着双翼缓慢的翱翔在半空中，清晨的朝阳照耀在月庭的上，为雪白的双翼渡上淡金的光芒。先前，小虞月庭也只是将化翼当做一项任务，一个挑战。直到今天，才真正感受到了它的魅力。

　　凌翔于天地之间，奇山峻岭，碧海江河，均在你双翼之下。

　　只要有一腔热血，天涯辽阔，世界无边，无你不可去之处。

　　成长的喜悦在少年人的心中澎湃翻腾，他向更高更远处飞去，去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与他“提帘初相见”的世界。

　　众人看着化翼徐飞的月庭，终于在诡异的沉默中爆发了。

　　神息修炼艰难，即使是神株仍在，鹔鹴族处于鼎盛时，修炼神息的量也是有限的。人们更是对好不容易修炼出的神息视若珍宝，何谈将其凝成实体化翼而用。

　　如今，虞月庭这一飞，不单单是证明他自身天赋的一飞，更是众人眼中充满了“土豪”气息的一飞。

　　真是鸟比鸟气死鸟，同一片林子里的鸟，差别咋就这么大!

　　【阿关：那当然，你们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男主╮(╯▽╰)╭。 】
　　【众鸟：闭嘴! 】
　　【阿关：-.-哼! （拿着小本本记仇中…）】

　　于是乎，虞月庭一战成名。从“当年的奇闻”，变成了“当年的传说”。

　　更在家长们为了督促自家孩子刻苦修炼，产生的各种版本的唠叨中，作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典范，积极地活跃着。

　　这厢，被虞清欢拉走的虞月庭，被带到了峰顶祠堂东侧议事的地方。

　　“咱们来这里干嘛你不是要出去玩吗？”一回头，看见虞清欢一副不熟练的做贼模样，猫着个腰缩在墙角处，对他比划禁声的手势。

　　“你到底要做什么”虞月庭走近悄声问，看着虞清欢那张娃娃脸，心里涌起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虞清欢一把也把他拉到墙角里：“刚才我家老头儿收拾我收拾到一半，就来人传话将他唤走了。”虞月庭戏笑：“这还不好，免了你一顿皮肉之苦。”

　　“啧! 别插嘴! 关键是，听完那人传话后我家老头儿特别高兴，那脸笑得快赶上十八褶的肉包子了。我出生的时候，老头儿都没这么乐呵过。”

　　虞月庭是个逻辑严谨的好孩子，疑惑道“你刚出生时神智还未醒，怎么可能知道古爷爷有多高兴？”

　　虞清欢小声哀嚎：“这不是重点好嘛! !”

　　看着虞清欢的脸急成了小号的多褶肉包子，月庭也不再逗他，正色道：
　　“你不会是因为好奇究竟是何事，所以想来偷听长老们的谈话吧”

　　“嘿嘿嘿，不愧是兄弟，就是有默契!”

　　虞月庭扶额头痛：“长老们肯定会发现的，到时候肯定直接把你上笼屉蒸了。”

　　“这个……本来嘛~这事我自己肯定是干不了。可这不有你在嘛，神力强大的月庭兄，鹔鹴族的希望之光，有你施法躲过去，准能成!”

　　虞清欢乐呵呵呲着两颗小虎牙，双眼放光的盯着他的月庭兄，两只爪子死死抓着虞月庭的胳膊，生怕他撂挑子跑掉。

　　虞月庭头不痛了，就是牙有点痒。

　　“你想的美! 不可以。”

　　“可以哒!~~~”

　　“不行。”

　　“行哒!~~”

　　“不。”

　　“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