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香》倚梦度

1、第 1 章

　　穆清从电梯下来时，顺手在公文包里摸出了门钥匙，他将钥匙插进锁孔中，轻轻拧了一圈，“吧嗒”锁开了。他拧着门把手，没直接进去，倒不是有啥顾忌，实在是，实在是这个门他推了几年了，无一例外，每次都有的“惊喜”，心理阴影拉直能绕地球2周。

　　迟疑片刻，他叹了口气，推开门。果不其然，门开缝的瞬间，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他迅速陷入绝望，仍旧是那种熟悉的毫无意外的绝望，无需转换，瞬间跌落。他很干脆的掀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没香味，其它味倒挺齐全的，具体的，穆清不想细品。他环顾屋内一周，餐桌、茶几上摊了各种包装的泡面桶，零零总总十来桶。客厅沙发坐垫有一半耷拉在地上，皱巴的厉害，抱枕、书、杂志、鞋子、袜子横七竖八遍地趟。这原本是个简单别致的2室2厅的80平居室，如今惨遭蹂躏，已然跟别致没什么关联了。

　　穆清沉默半晌，拎着袋子去了厨房。厨房倒干净，东西还是他上次来收拾的，锅碗瓢盆酱油醋没挪地方，甚至姿势都没变，锅老老实实扣在煤气灶头上。穆清叹了口气，打开冰箱门，几罐啤酒静静横在里面，显的空荡荡。穆清将火腿、鸡蛋、牛奶果汁、水果一一放了进去，片刻便塞的满满当当。他取了墙上的围裙套上出了厨房，顺手将包放在鞋柜上，绕过满屋狼藉，去阳台开了窗。初秋的风带着温柔的热气，卷进屋内，硬生生将老坛酸菜的气味裹了出来。穆清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旁边的花盆抖落了几片枯叶子。阳台上的花都是穆清挑的，每一盆都是费尽心思的，既有观赏力，又实用，能净化空气，还能悦人心脾。当然最主要的是耐活，必须是那种几个月不浇水依然能美丽□□的。显然，这是不可能的，阳台上的花草，无一幸免，以万千姿态，枯的枯，死的死。穆清揪了一片枯叶子，又叹了一声。

　　能让穆氏集团老总在10分钟内接连叹气又上不来脾气的，绝无仅有，也只此一人，此刻却以全然不知的姿态，蒙头大睡着。

　　穆清将汤汤水水的泡面桶、外卖盒装好后，来来回回去楼下扔了好几趟垃圾。

　　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后，屋子里差不多没什么味了。穆清弯腰拾了地上茶几上的书、杂志，轻声轻脚去了书房，分门别类摆好后，他俨然有种贤妻良母的错觉。

　　江上醒来的时候，天基本黑透了，屋里一片混沌。他撑着眼皮，艰难睁开眼。隐约听见“噔噔噔”类似切菜的声响。他翻身下床，穿了拖鞋。

　　穆清正低头剁土豆块，回头对上江上的目光后，惊得差点将菜刀扔了。江上靠在厨房门边上，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穿着松松垮垮的棉布睡衣，睡乱的一撮头发坚强的冲天翘着。他淡定慵懒的说了一句“怎么？吓着了？”

　　穆清右手握着刀惊讶道“你走路不带响的啊？刚起的？”

　　“嗯”江上起身，晃身进了厨房，醒来就来一杯咖啡，是他多年的习惯。他伸手去插咖啡机电源的时候，穆清突然拍了他的手一下，猝不及防，插头掉在了厨台上。

　　江上“.......”

　　对了，多年来，始终致力于督促他戒咖啡的某人，正站在他旁边。某人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也就算了，他居然当面触了人霉头。果然，江上抬眼便瞅见某人一手握刀，眼中熊熊燃烧着小火苗。他一个机灵赶紧闪到安全距离外，说道：“你不是吧，我这是工作需要”。

　　“需要个屁，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这破机器砸了。”穆清一骨碌将剁好的土豆块扔进炖着的排骨里。江上没搭理他，晃身去了客厅。客厅里窗明几净，干净整齐一尘不染，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薄荷味。江上啧了一声，屁股还没坐定，就见穆清急吼吼奔了出来。

　　“去拿个沙发套，你要敢直接坐。我剁了你”穆清举着菜刀吼着。

　　江上正弯腰屈腿撅着屁股，维持着半坐不坐的姿势定在半空。半晌叹了口气，拖着懒洋洋的步子去了房间。江上的柜子倒不杂乱，因为衣服基本都是挂着的，剩下的床单被套什么的都是穆清洗好叠好，他直接摞进去的。他低头扒拉了半天，无果。穆清一屁股挤了过来，挤得江上险些坐地上。

　　“真是怀疑，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穆清边叹气，边扯出来一摞米色碎花的坐垫。起身出了房间。江上跟出去的时候，沙发垫什么的都套好了，挺麻利。

　　他歪在沙发上，阳台吹进来的风，夹着淡淡的洗衣液味。他的袜子、衣服、沙发垫整整齐齐晾在阳台外，随风摇曳着。江上扫了眼空荡荡的一排花盆。又是啧了一声。心道，堂堂的穆家大少爷活生生成了洗衣做饭的老妈子，着实不易。

　　“我想过了，还是得给你找个家政或保姆。我来一趟不容易，你这天天泡面外卖的，我还真担心下次来，除了给你收垃圾，还得给你收尸。”穆清将菜都端了出来，摆在餐桌上。他的担忧不无道理，他的公司和住处离江上不太近，驱车2小时多。闲的时候一周来一次，忙的时候那就没准了，个把月来一次都说不定。

　　“算了，多个人我不太习惯”江上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移到餐桌旁。穆清做了3菜一汤：炖排骨、红烧鱼、蛋花汤外加一道小青菜，色香味挺全的。

　　“穆大少爷，你这么贤惠，一把年纪了，还不娶妻，真是可惜了”江上抱着膀子，似笑非笑看着穆清，满脸戏谑不言而喻。

　　穆清懒得搭理他。依然继续着刚才的话题“我给你找个男的，有什么不方便的，给你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又不住你这。”

　　“……”

　　“那你看着办”江上倒不是多排斥家政，一方面，他的确习惯了随意自在的生活，另一方面，他也是怕吓着人家。这几年，穆清安排的家政人员不在少数，女的他觉得不自在，男的吧，找个顺眼的有点难。大多时候，都是别人以他难伺候、人也古怪为由，最长的也就坚持了一个月。

　　吃完饭，穆清叮咛咣当将厨房收拾了。江上倚在墙上看着他，穆清边换鞋边絮叨着“冰箱里喝的吃的都有，我还煮了几个鸡蛋，你饿了放锅里加点水热下就能吃，面包我也买了好几种，都是你爱吃的口味，睡眠不好，多喝点牛奶。你少吃点泡面。没事多出去转转，成天待家里，不怕发霉了。”

　　江上勾了下嘴角，穆清的亏是个少爷，有个家族企业，一身贵族气质。这要换个普通人，铁定娘不唧唧，惹人烦。

　　穆清换好鞋子，一手拧着包，一手提着厨房垃圾，撇了一眼阳台，看来下次只能买仙人掌了，虽然刺多，但好活。

　　江上跟着穆清前后脚往门外走，穆清按了电梯道“别出来了，你穿着拖鞋呢”

　　江上“……”没打算出去，我就是来关门的。

　　“家政，最迟这2天，我物色个合适的”趁着等电梯的空当。穆清赶紧再唠叨几句。

　　“哦，找个好看的”江上挑了挑眉。

　　穆清“……”

　　送走了穆清，江上洗了个澡，一头扎进书房。按照他日夜颠倒的写作习惯，天不亮，他就不出来。他最近除了未完结的作品，还有新开的课题。每天的工作量巨大。

　　再次接到穆清的电话，是在2天后。

　　果然，穆清的办事效率不是一般的快，都赶上蜂子蛰了屁股了。

　　“今天晚上，我忙完过去一趟，给你找的家政，我带过去，你看一下。家里没弄乱吧？弄乱了收拾一下……”穆清滔滔不绝，江上边听边去厨房倒了杯咖啡。

　　“你安排就成了，到了打电话吧”江上瞅了眼客厅，跟穆清走时差不多，他把吃空的面包袋塞进垃圾桶，转身又进了书房。

　　晚上7点，穆清到了，依然是自己开门进来的。江上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正好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跟着穆清进了门。

　　“忙完了？来，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穆清见江上，赶紧招呼着。

　　因为知道有人来，穿睡衣不太合适，江上特意换了一身休闲装，米色的体恤和运动裤。依旧松松垮垮的。

　　“江上，他叫秦翎，清阳大学大三学生，做兼职的”穆清指了指这个男人。

　　“小秦啊，这就是江上，也是你们学校的，文学系读研二”穆清又指了指江上。

　　“哦，学长好，我也是文学系的，今年秋天刚好大三” 秦翎微笑着，朝江上伸了伸手。

　　江上扫了一眼眼前的学生。清清瘦瘦的，轻松的白色运动装、黑色球鞋，干净的短发，青春活力中透着清爽。

　　“嗯，以后多关照了”江上同他握了握手。

　　穆清泡了几杯茶，将大致的情况沟通了下。规定好秦翎的工作范围和时间，几个人互相扯了一些闲话。穆清将人送回了学校。

　　“怎么样？人还可以吧”穆清问。

　　“嗯，还可以”江上淡淡道。

　　“这学生家里不怎么富裕，听说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挣的，人挺励志的，脾性不错，你可得跟人好好处，好歹也是你学弟，别又给人吓跑了”穆清要唠叨上了，没半个钟头完不了。

　　“得了。我瞌睡了。拜拜”江上挂了电话，倒了杯咖啡进了书房。其实，今天来的那个学生，跟他记忆中的某个人眉眼有些相似。虽然过去了6年，记忆中的细节已然模糊，但多年以来，但凡有一分相似的路人，他都禁不住多看2眼。今天这人，他也有意无意多撇了几眼，除了气质不同，眼睛、神态，有6分像。江上的指尖停在键盘上良久。

　　夜，静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翌日，秦翎挺积极，很早就来了。穆清给了他备用钥匙。但他依然是按了门铃，半晌见没人开门，才自己进了屋。

　　江上依然是被菜板子的声音惊醒了，他睡眠本就浅，家里有个风吹草动就容易醒。他抬眼看了床头闹钟，11点半。他晃到厨房门口，猛一瞥见不熟悉的身影，第一反应是家里进了贼，差点抄起架子上的红酒瓶。

　　秦翎听到动劲，转过身，满眼疑惑盯着江上。

　　“学……学长，我来的时候敲……敲门了。没人开门，我才进来的。”秦翎说着，指了指外面。江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串钥匙静静搁在鞋柜上。

　　江上“……”

　　“哦，是穆哥……给我的钥匙，他说你休息时间特殊，让我尽量不要敲门” 秦翎见他不说话，赶紧又补充了句。

　　江上倒是没在意这些，他低头瞅见了少年穿了双一次性拖鞋，还是酒店专用的那种底子很薄的布拖鞋。

　　“哦，我暑假都在酒店打工。所以，拿了几双一次性拖鞋。”秦翎见江上盯着他的脚，有点不好意思，反手挠了挠后脑勺。

　　“嗯，午饭随便做点吧。不是很饿”江上说着，进了厨房，他打算煮杯咖啡。

　　“学长，我帮你煮吧。”秦翎很机灵，抢先将咖啡机插头插上了。

　　江上看了他一眼，应道“好”。

　　这少年乖乖巧巧的。江上倚在墙上看他磨着咖啡豆。半晌，眼光又移到他的脚上。他出了厨房，片刻，拿了双拖鞋站在厨房门口。

　　“以后来家里就穿这双拖鞋吧，买的多了，一直没用”江上淡淡道。

　　秦翎正将磨好的粉倒进去准备煮。闻言转过头，看见那双拖鞋。跟江上穿的灰色简易的不同，这双鞋是粉色的，上面绣着卡通图案，挺……挺卡哇伊的。

　　“……好”

　　“学长，加糖吗？”穆清问道。

　　“加一勺就行”江上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睛。

　　　秦翎将冲好的咖啡端了过来。

　　“学长喝喝看，是不是这个口味”

　　江上坐了起来，轻轻泯了口，味道挺香的，稍微有点苦。“嗯。挺好的。”

　　“真的吗？学长是不是很喜欢喝咖啡？有什么讲究？你给我说说
　　，以后我给你煮” 秦翎这家政挺细心负责，一本正经的。

　　江上对咖啡其实没什么讲究，纯粹是工作需要，提神醒脑。以前他都是喝速溶的，穆清非说速溶的不好，见一次扔一次，给他买了个咖啡机，又弄了些上好的咖啡豆，硬是教他自己磨，百无聊奈的，磨着磨着，也渐渐习惯了，不觉得麻烦了。到如今，他越发依赖咖啡，自2年前检查出了神经衰弱，穆清连咖啡机都想砸了，每次来都磨刀霍霍的。

　　“不用，没什么讲究，简单煮煮，不苦就行了”江上淡淡道。

　　“哦……学长现在还经常去学校吗？”

　　“嗯。有课题讨论了就去”

　　江上从高中时代，就写了不少散文诗，大学的时候连着出版了好几本诗集散文集，在清阳算是名人了。研究生也是本校保送的，除了课题讨论，也偶尔下去代代课，讲一些现代诗鉴赏和元素研究。

　　“你学的什么专业？”江上抿了口咖啡。

　　“古典文献学” 秦翎答。

　　“嗯，陆老头的学生吧？”陆老头，全名陆思深，是清阳古典学最牛逼的教授，人跟名字一样美，50多岁了，看上去不到40，温文尔雅，性子慢的像放了气的老柴车。陆老头的绰号，也是因他彷如垂暮的性情得来的。

　　“嗯，陆……陆教授是我们专业课教授，他……也经常提到你” 秦翎眸目一瞬间点亮，不知戳到哪个点，陆思深？专业课？

　　江上跟陆思深其实不是很熟，毕竟他专修近代文学，虽然诗文美的地方异曲同工，但区别也是有的。江上倒是曾经选修过陆老头的课，他讲课的观点、感情审美，跟自己很契合。要说交集，就是大三那年，陆老头莫名其妙，拿着江上的首本诗集，鉴赏了2节课，还带课堂讨论。大家倒是很积极，纷纷得出诸如“浪漫”“芬芳”“新颖清奇”等此类观点后，陆老头以“美的东西终究是美的”的束语盖棺定论了。除了课上备受瞩目，课下倒没什么特别交集。这倒是陆老头的风格，欣赏你也只是欣赏你的作品本身，跟谁写的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