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与妄[人鱼]》碑前三恹

31、第三十章 我要像他

　　秦拓第一次退缩了。

　　那天，他没有回到地下室去见孟初，而是回到许久未住的宿舍，对着卫生间内那面镜子，练习笑容练了一个晚上。

　　转魂灯下那两段不同的人生被秦拓反复翻看。他如同这个世界的操控者洗掉身上属于他的纹身那样，一遍一遍，打磨着属于自己的设定，将他们逐渐磨成另外一个秦拓。

　　可是不管镜子里的秦拓笑得有多温柔缱绻，那双黑色瞳孔里的神色依然冰凉如初。

　　他不爱孟初。犹如初学者刚刚触碰未知领域，在害怕与恐惧之中，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对方，却在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吓得后退逃跑。

　　明明对方的回应温柔充满包容，他仍然觉得指尖上像是被点了一簇火，灼烧的他不敢再靠近。

　　孟初就像海，拥有包容一切的能力同时，还有敏锐的直觉和细腻的感情——落在泥沙中的珍珠被一双修长的手捡起冲洗干净，放在漂亮的宝匣内日日端详，日日摩挲。覆在外层的灰尘被擦拭干净，突兀的棱角被人揉得圆润。

　　那是他模仿不了的温情。

　　秦拓在碰壁后考虑过其他途径，可是之后列出来的方式都没有这个方法来得自然、来得巧妙。

　　如果主线任务的进度是100%，那么最好的答题思路，便是在99%的时候，让孟初意识到这个世界是为他而建的。那时，他内心所想要完成的愿望已经实现，再无遗憾。

　　“孟初……”钢笔落在翻页的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黑色的痕迹，“成为他。”

　　让自己成为主线剧情的一部分，在剧情进展的同时，伪装成正在一步步恢复记忆的秦拓，然后……逼迫孟初亲手打破这场梦。

　　秦拓的睫毛一颤，握着钢笔的手猛地一软。

　　脱手的钢笔与纸面亲密接触，发出轻轻的撞击声。落下来的墨水晕湿了几行线，糊了上面的笔记。

　　心口突然而至的酸涩让秦拓忍不住将手放在胸腔上。在这片皮肤下，属于他的心脏正在平稳的跳动。

　　他的身体很健康，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为什么在刚刚那一瞬，他却觉得难受呢？

　　秦拓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重新捡起钢笔，将多余的墨水用纸巾吸干后，盖上了笔盖。

　　窗外阴雨连绵，有几滴雨水调皮地降落在窗棂上。秦拓抽了一张纸巾，想要去擦，可当纸巾覆在雨水上时，他的脑海里出现的却是孟初的面容。

　　他现在在做什么？

　　秦拓不由地将窗开得更大了些，雨水因为他的动作，找到了落脚的休息处，纷纷挤入这片狭小的世界，润湿了衬衫袖口。

　　他抬头望去，企图看见科研所天台上那片玫瑰色光膜，然而平时可见的光，此刻同天幕连成一片，根本瞧不见。

　　又来了。

　　秦拓捂住胸口，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

　　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渐渐放大，即便是背后的雨声都无法遮掩。

　　他又伫立了几分钟，随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连窗都没有关，直接踩着皮鞋顶着一把伞，干脆利落地钻入了雨中。

　　潮湿的水气扑面而来，跑动间带起的水珠浸湿了西装裤脚。

　　秦拓走过科研所后的小路，回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外圈漆黑一片，他按着脑海中的生理芯片，绕过层层阻碍后，在科研室前停下了脚步。

　　以往极好开启的大门，此刻变得如鬼神一般让人敬畏。

　　秦拓侧眸看向闪着浅浅绿光的权限，将手中的伞丢在地上，开启大门走了进去。

　　地下室很安静，靠着墙的凹槽内，深蓝色的海水轻轻晃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秦拓蹲下身看了好一会儿水面，没有得到孟初的回应。他心里一惊，刚想找人，就见凹槽外的岸面上，有着一块明显是被人撕扯下来的浅蓝色鳞片。

　　那是靠近孟初腹部的颜色，以R.C.B的戒备程度还有孟初的实力，要想从他身上拉扯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

　　“孟初。”他捡起那片带血的鳞片，在变暗了好几度的房间内，慢慢转身。

　　地面上有着一道水痕，只是很淡了。沿途的水痕上，同样落着带血的鳞片。秦拓一步一步靠近，原本平稳的呼吸渐渐急促。

　　他看向科研室的另一端，那里摆放着一个小书桌和一张床，供他休息。噩梦开启后，他就一直住在这个潮湿的地下室内，很少回宿舍。

　　而现在，纯白色的床单上，叠得整齐的被子被人摊开，底部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裸露在外的黑色尾部变得极其干燥，正奄奄一息地垂落在床外，几乎触碰到地面。

　　秦拓看着眼前这个场景，心头猛地一疼。他紧握着手中的鳞片，锋利的边缘将掌心割破淌出鲜血，让原本已经暗沉的鳞片再度恢复光泽。

　　“孟初……”他放低声音，走到床边，慢慢拉下覆盖在孟初身上的被子。

　　入目，黑色的长发披散在白色的枕头和床单上，裸露在外的肩膀白得晃眼。

　　躺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身，紧接着把头往里面一埋，结实的手臂一把扯过拉下去的被子，企图重新盖回去。

　　秦拓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的动作，并用力将整根被子往外面一掀，露出赤裸的身躯和那条巨大的鱼尾。

　　“孟初？孟初！”

　　秦拓不带任何情欲地摸着孟初的身体，他的手从孟初上身一路往下滑，就连敏感的鱼尾都没有放过。

　　“你在上面躺了多久？”秦拓看着干燥的双手，神色一紧，“我把你放回去。”

　　“秦。”听到这话，孟初转过头，漆黑的瞳孔对上秦拓的眼眸。

　　“你不应该上岸。”秦拓侧过脸，不去看那双眼睛，“你身上一点水分都没有——”

　　“秦。”孟初再次唤他。

　　明明是极其平静的语调，秦拓却感受到了孟初的情绪。

　　他在向自己撒娇，用这样的方式，抗议昨晚他的“夜不归宿”。

　　“对不起。”秦拓喉结一动，他终于正视孟初，在他的注视下缓缓道，“我昨天晚上，梦见了一些事情。”

　　孟初眨了眨眼，他刚想听后续，就感觉自己被秦拓打横抱起。

　　“重吗？”孟初摆了摆自己的鱼尾，努力抬头看自己的尾巴——有两米多，应该很重吧。

　　“不重。”秦拓抱着他，走到岸边，小心地将他放入冰凉的水池中。

　　对于人类来说难以忍受的海水，却是人鱼最喜欢的环境。海水滋润肌肤，润湿了已经干燥到快要裂开的鳞片。

　　孟初抬头看着秦拓，问道，“梦见了什么？”

　　“梦见了你。”秦拓声音暗哑道，“那时候，你没有睁开眼。”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按在孟初的眼尾，回忆道，“梦境里，你有一双黑色的眼睛，很好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能看见。”

　　秦拓的话里语序混乱，不知道在讲什么，可孟初知道，那是属于他们的记忆。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之前还板着的脸柔和下来，“还有呢？”

　　“不记得了。”秦拓观察着孟初的神色，结束了这次试探，“我梦到了很多，可惜醒来时，都忘了。”

　　“没有关系。”一阵水声响起，秦拓习惯性地抱住投入自己怀抱的人鱼，任由他在自己的肩窝蹭了蹭，“我们可以慢慢的，慢慢的记起来。”

　　秦拓垂下眼眸，“那是……真的吗？我梦到的，也是我吗？”

　　“你只是忘记了。”孟初像是在和秦拓说，又像是在劝慰自己，“我可以等你想起来。”他说着直起身，认真地看着秦拓的脸，用手指勾勒他的轮廓，“这样也很好，我们可以一起回忆过去……”

　　“秦。”孟初低声喊道，“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他说着扭头看着在水池里若隐若现的鱼尾，“很久以前，人类的书籍里有过一个童话，人鱼公主为了去见自己心爱的王子，甘愿将鱼尾化为双腿。”

　　“孟初——”秦拓瞳孔猛地放大。

　　“那是我在一千年前，在你……死后，萌生的愿望。”孟初启唇，“我想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

　　“我想，时时刻刻都知道你在哪里。”

　　“骗子。”秦拓看着孟初诧异的眼神，露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没发现的笑容，“我让林助理给你取血那一天，你对我说，你可以不来见我，但不能让其他人接近我。”

　　“我没说过这样的话。”孟初迅速反驳道，“你必须来见我。”他说着鱼尾拍打着水面，发出“啪啪”的拍打声，赖皮的意思十分明显，“是你听错了。”

　　秦拓笑了，他主动抱住这条在撒娇的小人鱼，小心地在他的发间落下一吻，“对不起，是我听错了。”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表述自己那无法表述的情愫，“孟初，我有点，想了解以前的我了。”

　　“一想到以前的我可以拥有你，现在的我，就变得有点嫉妒。”秦拓边说边观察孟初的反应，“所以……能不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