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柯》衮克困告

10、匪斧不克（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解绳难度的提升，苏蝉马上就可以得到做“壬”的资格了。

　　虽说“壬”是最简单的结缘任务，也令他有些紧张。

　　与他这种温吞的进度不同，明聆早在几日前就晋升为月老祠中最年轻的“己”，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苏蝉最近极少遇到他，见到男孩时也总见他行色匆匆，神情很是疲惫，连那铜铸的肤色都显得淡了许多。

　　所以，在浴室再次遇到明聆时，他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与他打招呼。

　　此刻正是沐浴的时辰，整间浴堂里充斥着热腾的蒸气，待苏蝉走进后，才发现明聆是在与明昴交谈着什么。兄弟俩一高一低，穿着栀白色的中衣站在木柜前，面容莫名显得有些严肃。

　　在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时，明聆立刻停止了与弟弟的交谈。他抬起眼皮扫了来人一眼，露出惊讶的表情：“你长得很快嘛。”

　　“啊？”苏蝉正从自己的衣篮里拿皂荚，一时没听清。

　　明昴哼了一声：“毕竟是穷蝉，捡别人的残渣吃当然长得快。”

　　虽然明昴平时就爱挤兑自己，但苏蝉莫名觉得他今天浑身上下都涌着火气。

　　难道是因为兄弟二人方才的对话？

　　明聆用膊肘捅了下弟弟让他闭嘴，又指了指苏蝉的衣服下摆：“当初带你去拿衣服时，我还特意选了长一点儿的，现在都快到你膝弯了。”

　　苏蝉望着垂下的胭脂色下摆，一股喜悦涌上心头。

　　按这个趋势长下去，他的个头很快就可以超过那少女了。

　　“说来，其他的弟子呢？”环视四周后，苏蝉发现有些小弟子又一次没在澡堂出现，“难道还有另一个浴室吗？”

　　“他们沐浴的时间跟我们不一样。”

　　“可我感觉浴室挺大的啊？”苏蝉脱下外衫，望了眼屋顶。

　　“只是有些人不想和他们一块儿洗。”

　　苏蝉有些惊讶：“为什么？”

　　“‘为什么？’”明聆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似是有些不可思议，“你没发现吗？他们也不愿意和我们一块儿。”

　　他关上柜门，那股劲道震得柜子微微发颤。

　　“你也听学堂师傅讲过吧，法有三乘，仙亦有五等。小乘、中乘、大乘者，法之不同；鬼仙、人仙、地仙、神仙、天仙，仙之不等。这种在血脉里的，还有约定俗成的东西是无法更改的。难道你就有方法改变这一切？”

　　一阵说不清的焦灼浮上苏蝉心头，他觉得这样不对，却说不出话来。

　　沉重的静默在两人间回荡，还是明昴先冷冷地说了句：“你跟灶神一族的人讲这些有什么用？”

　　他疏离的目光刮过苏蝉。

　　“他们天生就缺少这种拎得清自己几斤几两的能力。”

　　“明昴。”明聆叹了口气，止住弟弟的话头。“今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他转过头，对苏蝉道，“抱歉，我刚才不该说那样的话。”

　　“没事。”苏蝉摇了摇头，“发生了什么吗？”

　　明聆手下的动作滞了滞，气馁地揉了下头发：“其实，我晋为‘己’后做的第一个任务不是很顺利——”

　　忽然，浴室门口传来一阵微小的骚动，那门里正走进来一个人。

　　然而瞥见进来的是谁后，苏蝉猛地从篮中抽回衣服往身上一拍，力道之大差点撞断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

　　“她她她她她怎么进来了？”他几乎在尖叫了。

　　明聆看见他惊恐的模样，奇怪地望了眼门口，又回头看着紧紧贴着柜子的苏蝉：“他为什么不能进来？”他又皱了皱眉，“不过时间确实不大对——”

　　苏蝉瞥了眼右后方开始脱衣服的人，在瞅见中衣滑落至肩胛时猛地扭过头，在一声巨响中撞上还未阖好的柜门。

　　他捂着额头发出无声的痛呼，却忽然明白过来。

　　是他。而不是她。

　　他克制住想要捂脸的强烈欲望，抱着一丝希冀道：“她、他不是……以前被弟子偷看过吗？”他把后半句压得很低，说得很心虚。

　　“谁告诉你偷看的不能是男弟子了？”明聆挑了挑眉，似是被他心惊肉跳的模样逗乐了。

　　苏蝉噎住了。你们先前说的那么模棱两可，我怎么会知道啊？！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顺着肠道滑进了胃里，连同某种预想过的未来一并滑入黑布隆冬的深渊，扑通一声直直掉了下去。

　　明昴看见走进浴室的阿刈，却转身拿起了一旁的笤帚，拦住了男孩。

　　“现在不是你来浴堂的时间吧？你只不过是个刈草打杂的，没资格和我们一块儿沐浴。”他扫了一圈旁边沉默不语的小弟子们，“你们说是不是？”

　　“算、算了吧，他可能只是弄错了时时时时辰。”离得最近的一人期期艾艾道。

　　是那个有口吃之症的小童子。

　　明昴横了一眼结巴的男孩：“你给我闭嘴，杜艾，你本来也没资格。谁让你老是牛皮糖似的缠着巴结我们？”

　　男孩的脸色发白，立刻不说话了。

　　“既然没人愿意讲，那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说了。”明昴的话语像是从鼻孔里懒洋洋地哼出来的，视线倨傲地扫过阿刈，“你这种没法力的废人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你做的炖鸡像是被毒死的，你熬的鲜奶里有菜叶，你蒸的包子硬得可以拿来当球玩，扔地上还会反弹，还有你昨天煮的鱼，一筷子戳下去都飙出血来了你知道吗？”

　　即使是在这样的挑唆下，男孩看起来也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他淡漠得如同石像的目光直直看向前方，像是根本就没听到明昴说话。苏蝉对他的无动于衷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焦躁。

　　他的置若罔闻无异于在明昴的情绪上浇了层油：“怪胎，你嘴不能言，耳朵难道也聋了吗？滚出去！”

　　“明昴——”明聆眉头一皱，身边却忽然射出一团怒气冲冲的黑影。

　　那道影子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把明昴猛地擂到柜门上，引起木头承受不住的的吱嘎作响。

　　“收回你的话！”苏蝉因湿气显得暗红的头发飞到半空中，“向他道歉！”

　　明昴被扼住了衣领，不得不仰起头，然而在睨到抓住他的人时，不加掩饰的嫌恶顷刻间漫过五官。

　　“怎么？”他俯视着苏蝉，“鸣禽笼来的下里巴佬被刺痛了自尊？”

　　“这与我本人无关，”苏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要向他道歉。”

　　明昴死拧着眉头呸了声，仿佛苏蝉的头发丝飞进了他嘴里。他一把攫住男孩脑后的头发，向外拉扯。

　　“看看你这头抹布一样的头发！果然是灶台上到处繁衍乱爬的红壳小蟑螂，除了嗡嗡乱叫什么都不会……你以为被愚昧的凡人当吉兆供起来就很了不起吗？”他拽着苏蝉头发的力道猛地紧了紧，“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小地仙再怎么闹腾，都不过是仙乘中之中乘，即使有神仙之才，也无神仙之份，不悟大道，止于小成——”

　　“都住手！”明聆不知何时踏入了战圈，箍住他们二人绷得紧紧的手臂。

　　他扫了明昴一眼:“放开他。”

　　明昴瞪大眼看向自己的兄弟：“你为什么帮他说话？就是因为这群乱嚼舌根的小人，我们才——”

　　“‘那件事’跟他没有任何干系。”明聆的面色十分平静，他注视着弟弟，眼底染上一丝悲戚。

　　“那不是他的错。你应该知道的。”

　　明聆的目光似乎刺激到了明昴，他像被惊到的猫一样甩开苏蝉的头发，往后退了几步。

　　“可恶……你这种低贱的灶神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他的双手紧攥成拳，又挣扎着松开，男孩在身前摆出一个手势，“你就应该——”

　　明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像是预料到弟弟要做什么，他语带警告地喊道：“住手！我们还没学完那个——”

　　“——跟你那只宝贝臭鸟去相亲相爱！”然而来不及了，明昴咬紧牙关，在手中结了个有些眼熟的符印。

　　苏蝉只瞥见一道刺目的白光，就在隆隆的爆响中被强烈的气流掀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