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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深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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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被风卷起的落叶悬在了空中,街边徘徊的流浪狗竖起的耳朵一动不动,汽车嘈杂的鸣笛声蓦然消失,被母亲包在怀中的婴儿也停止了啼哭,整座城市仿佛变成了凝固的雕塑群。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秒,空气重新流动,树叶慢悠悠地飘落,流浪狗吸着鼻子冲向一个垃圾桶,婴儿放声大哭,母亲低声哄劝着,车水马龙再次喧嚣生动起来。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只是恍惚了一下。
然而韩真很清楚事情绝没那么简单,他用尽最后的一点气力,重重地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如生锈的机器般僵硬迟钝的身体终于在剧痛之下恢复了了运转。
他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韩真没空去思考这个过程是否太过顺利,在本能地操控下,他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对准那只麻雀,突兀的枪声第二次在马路上响起,再度引得众人恐慌蔓延。
麻雀应声毙命,整个身子被弹药崩的血肉模糊,灰褐色的羽毛一片狼藉,用手枪去杀一只麻雀,跟杀鸡用牛刀是一个意思。
不过效果立竿见影,原本被幻觉折磨的李正终于缓了口气,眼珠子呆滞地转动了一下,嘴里的痛呼也跟着停了下来,他再次看向自己的掌心,发现那片黏腻的血迹消失不见了。
他满是冷汗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困惑。
韩真自然没心思去跟他解释,他苍白的脸上遍布着血痕,是被挡风玻璃的碎片划出来的。
他屏着呼吸,死死地盯着那些破碎的玻璃。
他永远忘不掉,在麻雀中弹死去的一颗,他在无数迸裂四溅的玻璃碎片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不,应该说是周叙的脸。
那个他以为彻底消失的家伙,又出现了,成千上百个周叙,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韩真顿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直至此时此刻,那种麻痹的冰凉仍然尚未从他的血液骨髓中退去。
残留的恐惧令他的直觉敏锐起来——它在提醒他,周叙并未离去。
他如同幽灵一般,游荡在他身边,就像那只麻雀一样,以某种诡秘的形式,毫无预兆地现身。
绿灯重新亮起,车流重新涌动起来。
韩真靠在椅背上,视线越过车窗,目光幽深地审视着路中央的行道树,街边的LED招牌上变换的影像文字,乃至是远处的建筑群。
不管是动是静,是活物还是死物,在他的眼里,它们的背后都隐隐约约透出了周叙的影子。
韩真忽然有种这整座城市,连同自己都被一张无形大网所笼罩的感觉。
不远处的钟云从依然盯着那边,只是握着枪的手缓缓垂落,他轻声问卫褚:“刚刚是周叙出手了?”
“是。”卫褚声音平静,方才的短短时间内,他另一部分意识体也跟着回归了,“不过,他要针对的并非韩真。”
钟云从挑眉:“这么说,他还没打算把身体夺回来?”
卫褚笑道:“他的意思是不急,反正韩真跑不脱。”
作为强大的精神系异能者,钟云从生出了与韩真相似的预感,他举目四望,冷不丁地发问:“你们想做什么?”
“他们不是要把梦川弄乱吗?”卫褚淡淡道,“既然迟了一步,拦不住了,那就干脆推波助澜,让水再浑一些。”
钟云从若有所悟,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我大概猜到你们的思路了。之前我好奇过,阿叙的精神力合二为一之后能发挥到什么地步……看来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他说着低下头,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弯起嘴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说实话,我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不知是否错觉,他骨节分明的双手在某个瞬间变得透明,仿佛随时会消失;只是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又好似只是眼花了一下。
“钟老师,我有个请求。”
卫褚只说了半句话,钟云从就会意地接了后半句话:“知道了,我这就放你的本体出来。”
“多谢了。”
“对了,你是怎么找到他的?”钟云从好奇问道,卫褚轻轻叹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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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收集周叙散落的记忆碎片,卫褚几乎走遍了整个梦川。
从周家到到半旧的商业街,直至异能学校、特训营,最后是特监处,卫褚从没想过,自己会以这么一种特别的方式,见证,或者说陪伴周叙度过了他的前半生。
说实话,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幻境,对于卫褚的意识体来说仍是很大的负担,他的精神力被消耗了不少。除此之外,幻境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不同,这令他每每回到现实后,都会感到怅然若失。
无论在幻境中他们发生过什么交集,但事实上,对于周叙来说,它们从未真正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他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这些游离于他成长轨迹之侧的“小插曲”。
卫褚也曾反思过,自己是否太过贪心,答案是肯定的,可这确实是不受他意志左右的变量,或许也是人类的通病——在涉及到感情的时候,总是容易变得不知足。
他这么想的时候,正好陷入到一个新的记忆碎片衍生出的幻境里。
这次的地点是在特监处。
环顾四周,卫褚发现这里很熟悉,正是调查科所在的行政楼四层,周叙在他的办公室里,正在讲电话。
卫褚的意识体依然寄居在猫的身体里,他轻车熟路地挤开虚掩的门,步伐悄无声息,不过还是第一时间被周叙给发现了。
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两条长腿很不像样地搭在桌上,他垂着眼睑,安静地听着电话里的人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下一秒,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眉梢微扬,眼睫毛跟着颤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灰色英短身上,凝视了片刻,忽然抿嘴一笑,原本寡淡的表情一下子生动起来。
卫褚见他对着一只猫笑得这么好看,有点泛酸,不过很快又自嘲起来,心说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个猫的醋都要吃。
反正被发现了,他干脆大大方方地跃上了他的办公桌,在他的笔记本电脑边上趴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尾巴。
经过这么多幻境,卫褚也总结出了一些规律,那些记忆碎片本质都是对周叙影响重大的人生片段,和父母的矛盾,离家出走,就读异能学院、加入特监处,都是相当于他人生十字路口的重要抉择。对于这次发生在办公室里的记忆碎片,卫褚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是什么样的人和事,让周叙如此印象深刻。
果然,周叙对于这只突然出现还大摇大摆上了他办公桌的猫并没有任何排斥,甚至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十分纵容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幻境里,不管卫褚怎么小心翼翼,都逃不过周叙的眼睛,所以到了后来,他也懒得伪装了。
他将原因归结于周叙太喜欢猫了。
因为喜欢,所以关注,搞得他每次都被发现。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很能讲,将近十分钟下来,周叙基本是偶尔应个声的状态,绕来绕去都是“嗯”“好的”“明白”“了解”这一类的措辞,听着倒是谦卑,不过配上他嚣张的姿势和冷淡的神态,就有种充满嘲讽的反差。
社畜的日常吗?卫褚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没想到周叙也有这样的一面,如此一来,他也大概猜到他的通话对象是谁了。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之前倒台的副处长杭承宇,周叙曾被认为是他的嫡系。
当然后边他们互坑的事迹说明职场上的关系实在不怎么靠得住。
“杭处,您怎么会这么想呢?”周叙恭敬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您交待的事情,我哪敢不上心?放心,叶晓的下落我已经有头绪了,会尽快给您反馈。”
叶晓?卫褚冷不丁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两只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周叙见状,忍俊不禁,轻轻地揪了一下两只猫耳朵。
灰色英短似乎不大喜欢他这个举动,试图躲开,却被周叙拎着后颈放到了膝盖上。
杭承宇又说了两句,通话才算结束,周叙放下手机后,长出了一口气:“年纪越大越啰嗦,真够烦人的。”
他的吐槽让卫褚忍不住又抖了下耳朵,果然,这对上下级的关系无比塑料。
周叙却觉得有趣:“你好像听得懂我的话?猫的智商有这么高吗?嗯……房子装修的差不多了,确实可以考虑养只自己的猫了。”
他说着又逗弄着英短圆润的下巴:“你有主人吗?要不干脆我收养你好了……”
尽管心理上抗拒,但卫褚却无法抗拒来自猫身体的本能,一边鄙视自己一边舒坦得眯起了眼角,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了三下敲门声。
刚刚放松下来的周叙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收回了不像样的双腿,端正地做好后才平静出声:“请进。”
卫褚也好奇地转过脸,一只手搭在了门框上,门被轻轻推开,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卫褚一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都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他自己。
“早上好,周科。”卫褚冲着巍然不动的周叙略略点头,问好,后者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微微一笑:“是卫褚啊……早,有事?”
这个突然出现卫褚不管是气质还是外貌,都比现在要青涩一些,卫褚打量着自己,然后就想起今天发生的事了。
……这是两年多前,他被调到档案室后,低头来求周叙的那天。
说实话,他倒是记得清清楚楚,没想到周某人也是印象深刻啊。
“也没什么。”年轻的卫褚半垂着眼皮,像是在盯着地面,“周科,这已经是您第三次驳回我的调职申请了,我能知道缘由吗?”
口吻看似平静,却暗藏着咄咄逼人的质问之意。
猫身体里的卫褚听到当时自己居然这么说话的,忍不住低下了头,暗暗感慨初出茅庐的自己,情商还真是够低的。
周叙面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他指着一张椅子:“先坐下……啊,要喝水吗?”
他说着作势要起身倒水,幸好那个年轻的卫褚还没傻到那地步,婉言谢绝了:“多谢您,不过我不渴。”
周叙本来也就是说说而已,他往后一靠,唇角微弯:“缘由么?批复里不是写了么?还是我写的不够清楚?”
写得挺清楚的,卫褚至今都记得——心理评估不过关,不适合回到原岗位。
说实话,他当初是很不忿的,觉得这完全是周叙打压自己的借口,不过现在回想一下,那会儿情绪确实不大稳定。
年轻的卫褚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地开口:“周科,我以前不太懂事,没有眼色,如果哪里做得不对,您尽管指出来,我一定改正……”
一旁听着的卫褚简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这小子怎么回事?嘴上客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一点也不客气啊!
果不其然,周叙似笑非笑地中断了他的话头:“卫褚啊,别这么浮躁嘛,档案室也是特监处的一部分,只要有心,在哪里做事不是一样呢?行了,你再锻炼锻炼,调职的事,之后再看吧。”
年轻的卫褚终于忍不下去了,语气略显生硬:“周科,我只是想好好做事而已。”
周叙撸着猫,露出假笑:“哦?有人不让你好好做事吗?告诉我是谁,我去批评教育他。”
猫身体里的卫褚有扶额的冲动,一时分不出,究竟是谁更欠揍。
年轻的卫褚同周叙无声地对视了几秒,忽然笑了:“没谁,多谢周科的指教,没事的话,我先告辞了。”
他说着就站了起来,也不等周叙的回话就自顾转身往门口去,周叙挑了挑眉,“啧”了一声:“连装都装不像样,还真是……”
他嘀咕着,忽然抱着猫起身,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趴在门缝上偷偷摸摸地往外瞧。
卫褚无语的要死,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明明在自己办公室里,还跟个贼似的。
腹诽归腹诽,他也忍不住探头往外看,恰好窥见年轻的自己在离开周叙办公室后,呆呆地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忽然咬着牙一拳砸在了墙上。
“嚯,看着挺疼。”周叙忍不住倒抽气,“年轻人,火气不小啊。”
“不过……”他顿了一下,耸了耸肩,“我这个人大人有大量,不跟小年轻计较了……嘶!”
不曾想,话音刚落,他的手就被猫挠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