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城》竹宴小生

233、周记

　　卫褚花了点时间，去了特监处的档案室里翻了周叙的资料，了解到他的曾经的家庭住址。

　　过程还是蛮顺利的，他在档案室待过两年，对那里算是轻车熟路；而寄居在猫身上也有好处，他不用担心被监控拍到了，就算第二天被发现，就算知道猫有问题，也牵扯不到他身上。

　　毕竟是违规的事，而且卫褚现在跟特监处的关系十分微妙敏感，能少点就少点麻烦吧。

　　在确定地址后，他通过定位传送过来，恰好与周述碰了个正着。

　　在摸过、抱过之后，周述还是很配合的，她又从母亲的那个抽屉里翻出了两个旧旧的笔记本：“这个好像大哥也是以前留下来的。”

　　卫褚操控着花卷的身体，借力从椅子上跃上了桌面，小姑娘见状，忍不住又伸出了手，揉着猫脑袋：“看着挺胖，但动作还是很轻盈的~”

　　卫褚觉得有点好笑，他想起某人也有过类似的吐槽。

　　话说回来，他扫了一眼，发现这还真是周叙的字迹，不过比现在稚嫩许多。

　　他觉得有点新奇，真没想到他还能静下心来写周记这种东西。

　　不过刚看第一篇的第一行，他就无语了。

　　“九月三日，星期一，晴。

　　看得出来吗？从第一个字开始，每个字都透露出了一股不情愿的气息……唉，没办法，老妈的命令不敢不听从，不然后果会很严重。

　　好了，20XX年9月3日，开学第一天，本人（被迫）写的第一篇周记。”

　　啧，还真是从小到大没变过……卫褚暗笑。

　　他见怪不怪，周述小姑娘看完之后确实大惊失色：“……原来大哥是这么……调皮的性格吗？”

　　小姑娘用词还挺委婉……卫褚忍俊不禁：“以后你有机会跟他相处，就会发现他真的很欠揍。

　　周述抿嘴一笑，眼里却划过些许担忧，尽管这个神秘人告亲切友善，但始终对周叙的情况避而不谈，这令她隐隐感到了不安。

　　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一个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有些事情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最终还是将满腹的疑窦压了回去，帮着猫猫翻起了笔记本。

　　卫褚迅速地看了一遍，前边部分还带着点敷衍了事的味道，记的都是流水账，从中后期开始，周叙应该是习惯使然，逐渐把周记当成了记录日常生活的手段，出现的不再是那些可有可无的小事，而是一些令他有所触动的片段，笔触依然透着股周叙式的随意和戏谑，但字里行间，卫褚能够体验到隐藏在漫不经心之后的不同情绪。

　　让卫褚尤为在意的是，在接近周叙十四岁生日的那段时间，他的心情和状态都越来越不好。

　　而那阵子对应的正是周叙异能觉醒的时期。

　　“四月七日，星期六，阴。

　　我从来没想过，一觉醒来之后，我的生活会如此天翻地覆。自始至终，我不就做了个梦而已吗？

　　梦想成真是很多人毕生的追求，可我却对这个成语感到了一丝恐惧……如果只有我自己牵扯其中的话，我大概会觉得很有趣，会把这当成是一场不可多得的奇遇，偏偏我妈妈也被卷入其中，还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她本就神经衰弱，那天被吓到之后，更是辗转难眠，整个人愈发憔悴疲乏，这让我觉得自己真是个糟糕的儿子。

　　我从来得过且过，心无大志，没想过要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但保护家人的能力，却是不可缺失的底线，如今看来，却是事与愿违。”

　　篇幅很短，但卫褚已经能从中窥出少年周叙的自责和失落，而再往下翻，他心情越发沉重——因为这对周叙来说，仅仅是个开始。

　　“四月十五日，星期一，小雨。

　　今天的雨并不大，但一直没听过，很讨厌。

　　起来的时候头昏昏沉沉的痛，因为我不敢让自己睡着，生怕又梦到什么奇怪的生物或是场景，吓到家里人。

　　头晕的厉害，没有胃口，早餐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却因此而引起了老妈的不满……她认为我是在用这种方式报复她，因为她认为我在责怪她对我发脾气的频率越来越高。事实上我并没有，我没有怨怼，也不是在发泄，只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吃不下而已。

　　不过她大概不会相信的。

　　之后去了学校，踩着上课铃响的点儿到的。一走进教室，原本谈笑打闹的同学们霎时间安静了下来，他们齐刷刷地盯着我，好奇、鄙夷、厌恶、畏惧……什么眼神都有。没有一个人同我打招呼，老师也只是示意我坐下，据说有家长向学校投诉了我，不希望他们的孩子再继续跟我一个班。或许过不了多久，我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了。

　　头越来越痛，先写到这里吧。”

　　“五月八号，星期三，晴。

　　今天是久违的大晴天，阳光灿烂，我的心情却一点都不灿烂。

　　我从校足球队离开了，在教练开口劝退我之前。

　　这可能是我保存最后一点自尊的手段，做决定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很硬气，可收拾东西离开更衣室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样。

　　可我还能怎么办呢？当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你，所有的排斥和孤立都是在沉默无声中进行的，在这样氛围里，我的勇气和底气也被一点点消耗掉。到了最后，我终于妥协了。

　　下午的课没去上，反正其他人也不希望我出现在那个教室里……我去买了一个足球，属于我自己的，然后在那个草坪上颠了一下午的球，一个漫长却又短暂的下午。

　　黄昏的时候，总觉着足球场边似乎有个人影，可是等我望过去的时候，却空无一人。大概是从前总是很多人在旁边为我加油打气，现在没有人了，有点不习惯，出现了错觉。

　　今天踢得很尽兴，也是我最后一次踢球，嗯，是个值得纪念的下午。”

　　周述看到这里的时候，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是我想多了吗？总觉着，跟昨天我碰上的幻境里的大哥有点像……”

　　“你没有多想。”猫静静地看着她，神秘的声音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里，“异能者的精神力是一种很奇妙的力量，当时的他，或许就对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有所感应了。”

　　周述似懂非懂。

　　“小妹妹，你有没有，”他再次出声，一语惊人，“说不定你也继承了相似的力量，所以才能和你大哥的精神力形成某种共鸣？”

　　少女惊呆了。

　　>>>

　　当“虚幻”与“真实”掺杂在一起的时候，那份“真实”就变得尤为可贵，且令人振奋，特别是对于此时的卫褚来说。

　　“之后，能把相册跟周记本都送给我吗？”

　　卫褚蓦地开口，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很有些突兀，但他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周述的答复。

　　小姑娘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乍然听到，也颇感意外，她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这个神秘人跟大哥的关系似乎并不一般。

　　她愣了一下，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好的。”

　　“谢谢。”

　　随后卫褚操控着猫的身体，从半米多高的桌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地，在屋内转了一圈，周述又听到他问：“你们家一直住这儿吗？”

　　她点点头：“嗯。没搬过，不过有重新装修过。”

　　“周叙他以前住哪个房间？”

　　周述也站了起来：“我指给你看。”

　　说着，她抱起英短，朝着门口去。

　　卫褚倒是没反抗，任由她抱着，结果却被小姑娘吐槽了：“诶，你真的该减肥了，有点超重哦。”

　　“咳咳，”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一句，“超重的不是我，是猫。”

　　少女乐不可支：“这是你养的宠物吧？那也该让它瘦身了，太胖对猫猫不好。”

　　卫褚也跟着笑了：“是你哥养的……你跟他说去。”

　　听了这话，周述的心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她眼睑半垂，瞥着毛茸茸的猫脑袋，觉得自己跟大哥的距离好像又近了一点。

　　“以后如果能见到的话，”她轻声道，“我会跟他说的。”

　　周述抱着猫来到东南角的一扇紧闭的房门前，推开之后，屋内的全景慢慢地展现在卫褚的眼前。

　　这是一个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一张单人床，一组衣柜，一张书桌，一台旧型号的电脑，半面墙被挖空，修了个内嵌式书柜，里头摆着些教辅书，其他全是各种漫画；飘窗上还摆着一个黑白相间的足球，只是时间过去太长，白色的部分已经有点发黄了。

　　另一面上横七竖八贴满了足球明星的海报，卫褚扫了一圈，发现他们基本都已经退役了。

　　房间内干干净净，床也铺得整整齐齐，就像还有人住一样。

　　“我妈妈每隔两天就会打扫一次，平时也不准我进来。”周述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有些惆怅地笑道，“自从大哥离家后，他的房间摆设再也没变过，家里其他地方都重新翻修过，只除了这个房间。”

　　卫褚没有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周叙的房间内缓慢而仔细地踱着步，仿佛见证了他在这里度过的每一个阶段——幼年时因为不想一个人睡觉而吵闹不休最后没人搭理哭累了就睡着了；上学后为了偷看漫画而灵机一动，在门把上绑了条“警戒线”，结果还是没逃过被抓包的命运；爱上足球后在房间里颠球时不小心踢爆吊灯，手足无措地收拾着碎片不慎划破手疼的龇牙咧嘴；过年时因为太爱吃甜食被来做客的亲戚吐槽像个女孩子后，笑模笑样却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上中学后，撞上母亲心情不好被无端指责，却未做争辩只是默默倒了杯水给她，而后回到房间戴起耳塞听音乐……

　　一幕幕过往如电影镜头般在他眼前展开，那一个个特质——聪慧、狡黠、怕疼、嗜甜、温柔体贴，组成了那个他熟悉的那个周叙。

　　卫褚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就像周叙自己说的那样，虽然时不时会挨骂，会有摩擦，但一家三口的生活总体来说还是平凡而温馨的，直到他异能觉醒。

　　那之后的记忆片段，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影，他的父母不解、担忧到畏惧，直至和其他人一样疏远甚至嫌弃。

　　“你为什么不能跟其他孩子一样安分守己呢？”他父亲疲惫地叹气，“你知道我们出去别人是怎么在背后议论我们的吗？”

　　他母亲则是扭过脸，不愿正视他：“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这或许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们回房后，在房间里枯坐了好几个小时的少年独自离开了这个家。

　　那之后，无论是好笑的、可爱的、委屈的、愤怒的还是无力的，所有关于这个家的记忆，都于此处戛然而止。

　　因为周叙再也没回来过。

　　卫褚跟着这些细碎的片段，将他曾经的心情都感同身受了一遍，但与此同时，他的猜想也得到验证——周叙散落的记忆碎片果然回到了“源头”，在特定的地点和时候，能在精神力形成共鸣的情况下，进入他遗留的精神力所制造的幻境中。

　　可能是他给他的暗示，也可能是他们之间的默契，冥冥之中，卫褚已经知道了下一个目的地。

　　他准备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