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城》竹宴小生

139、交易

　　在答应尽快找时间回去看她之后，卫褚跟姑姑卫南琴的通话结束了，特监处也近在咫尺了。

　　他没来得及回办公室跟林帆等同事们打招呼，直接先去了情报科找何歆，提交了那份名单后，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苏闲申请进入地下监狱的权限。

　　他很幸运，向来忙碌的苏闲正好待在他的办公室里，卫褚很顺利地见到了他，在听完下属的报告之后，苏闲没有异议，很快拿出笔在他的书面申请上签了字。

　　他低下头签字的时候，卫褚注意到他鬓边的白发似乎比前阵子多了些，一股歉意油然而生，他踏进这间屋子的时候，苏闲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眉宇间满是疲惫。

　　他隐隐有些不安，但不只是因为自己的到来打扰了上司的休息，主要还是苏闲无法掩饰的疲态，让他忍不住猜测这位特监处的副处长最近是否遭遇了什么难处？他的思绪甚至进一步发散——是不是特监处出了什么事？

　　关于这个问题，卫褚的第一反应是“坟场”随时会进行的劫狱计划，可他回想起钟云从和周叙那云淡风轻的态度，又觉得这件事情不至于令苏副处殚精竭虑。

　　那究竟是什么呢？

　　他不由得皱起眉，但很快又嘲笑起自己：作为特监处一名在普通不过的公职人员，他这番毫无意义的冥思苦想，颇有杞人忧天之嫌。

　　“想什么呢？”他冷不丁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抬起眼睑，恰好接触到了上司透着揶揄的目光，他赧然一笑：“没什么……不小心走神了。”

　　“走神这种事发生在你这样的人身上真不容易。”苏闲又打趣了一句，接着将签好字的申请书递还给他，“听说你这两天都在隐山医院……生病了？”

　　“没有。”卫褚觉得低血糖这种小毛病没必要告知领导，他摇了摇头，“而且我就算看病也不应该在隐山医院啊。”

　　苏闲笑了笑，又问：“周叙那小子怎么样？他可是实打实地住了好阵子院……我这段时间有点忙，也一直顾不上去瞧他。”

　　“他也恢复得挺好的。”卫褚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有点后悔，他这么自然而然地替周叙“担保”，倒显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匪浅。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苏闲并不觉得他那句话有什么异样，他笑着点头：“没事就好。”

　　又聊了两句，苏闲摆摆手：“你去忙吧。”

　　卫褚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劝道：“您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苏闲楞了一下，而后微微低下头，原本含着笑意的脸上也逐渐被一层凝重的阴影所笼罩。

　　“卫褚，你觉得，异能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异能消失，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吗？”

　　卫褚相当意外，他没想到苏闲会问他这样的问题，而且一问就是两个。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问了，他自然应当严肃对待，他陷入了沉思，苏闲也沉默着，没有催促。

　　“我想，异能是一种中性的存在，它本身谈不上好或是坏，主要还是取决于怎么使用它。”

　　这个答案听起来略显保守，苏闲微微一笑：“很多人都不会同意你的看法，因为异能依存于人体之内，完全由人的意愿主导……而人性却是最难以捉摸的东西，他们难以信赖异能者，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我也不同意他们的看法。”卫褚的反驳脱口而出，这次轮到苏闲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按照卫褚那种四平八稳的个性不会当着上级的面说出不同意见，不过如此一来，他反而越发有了兴致：“为什么？”

　　“异能是一种工具，我们有时候也把它当武器来用。异能的确依托于人体，可说到底，它跟枪/支/弹/药有什么实质性区别吗？”卫褚垂了眼，低声道，“枪/械/利/刃，乃至另一些杀伤力更大的武器，同样是人在使用，同样被人的意愿主导着，难道一支枪、一把刀会自己去攻击哪个目标吗？”

　　“最重要的，还是握着武器的人们。”

　　“异能者有好有坏，非异者同样如此，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人类，没有什么不同。”

　　苏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于他以上的言论未予置评，卫褚见状，顺便将他的第二个提问也一并回了：“至于异能消失会不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不过有一点很清楚，”

　　他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很坚定：“这个世界的不好，跟异能的关系不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办公室内静默了几秒，他的上司忽然笑了起来，萦绕在他眼底的思虑也暂时消失了，他满眼欣赏地端详着卫褚：“市民们大多排斥和恐惧异能者，像你这样能够理性看待异能和异能者的非异者，很少见。”

　　卫褚也跟着一笑：“大概是因为，我每天都能看到我的同事们用异能在保护这个城市。”

　　苏闲站了起来，朝他伸出一只手，卫褚一怔，而后握住了那只手。

　　“也许你并不需要，但我还是想说一声，谢谢你的理解，”苏闲轻叹一声，“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

　　卫褚离开苏闲的办公室之后，还在想着他那声“谢谢”，除了受到触动之外，他也隐隐有了些联想。

　　直觉告诉他，这些日子困扰苏闲的问题很可能就与此有关。

　　异能……消失吗？

　　那就意味着，也再没有异能者了。

　　但这可能吗？

　　新的疑惑接二连三的冒了出来，塞满了整个脑子，卫褚心事重重之下，蓦地停住了脚步，因为一股熟悉的眩晕再次袭来。

　　他的眼前，再一次充斥着惊心动魄的红色。

　　这一回的症状又比上一回加重了一些，他觉得自己像是一根浮木，在汹涌急流里沉浮、挣扎着，他的身体支撑不住，被迫贴着墙靠了好一会儿，不适才渐渐退去。

　　有个路过的同事被他惨白的脸色吓到了：“卫监，你这是怎么了？”

　　卫褚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勉强扯了扯嘴角：“没事，低血糖发作。”

　　对方关心地问道：“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瞧瞧？”

　　卫褚想到吴措，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补充点糖分就行了，不耽误你时间了。”

　　“那好吧。”那位同事也的确有事要做，她点点头，“你自己多注意点。”

　　她走掉之后，卫褚从口袋里摸出一块从某人那里顺来的巧克力，掰开嚼了起来。

　　他也很纳闷，按理说这两天的糖分补充的够多了，为什么还三番两次的发作，且症状越来越严重？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或许他应该再重视一些。

　　他想起那几份还没到手的体检报告，登时又期盼又紧张，他真的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大病。

　　不过就算心生忧虑，也没耽误他办正事，在去见吴措之前，他先打了个电话。

　　通话的对象是一对董姓夫妇，他们在几年前从福利院收养了一个女孩，那孩子正是“鬼手”吴措的妹妹。

　　卫褚曾受吴措之托，去探望过他妹妹的近况，董姓夫妇经济条件不赖，也没有其他孩子，便把收养的女儿视若己出，吴措的妹妹生活得平静而安逸，念的是本市的重点中学，还学了钢琴和芭蕾，是个很有才艺的姑娘。

　　当然探望这事儿女孩本身是不知情的——无论是吴措自己，还是她的养父母都不希望她知道这件事。

　　卫褚自然尊重他们的意思，不过他借机跟那对董姓夫妇建立了联系，一来是可以定期得到那女孩近况的反馈，二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吴措那里派上用场了。

　　就如此刻。

　　在出示了苏闲签署的通行证后，卫褚还算顺利地穿过了地下监狱那一道道森严的关卡，来到了关押着“鬼手”的单间。

　　跟前两次见面的情形差不多，那小子还是懒洋洋地瘫在床上，听到动静后，眼皮动了动，发现来人是卫褚后，才算是打起了一点精神，坐了起来。

　　他挑了挑眉：“卫监怎么大驾光临了？”

　　看起来，吴措在这个监狱里过得还不错，脸色红润了不少，身上也长了些肉，卫褚忍不住腹诽，看来给他改善的伙食还是很合他的口味的。

　　只是原本那头染的十分酷炫的银发褪了色，还露出了一截黑色的发根，多少有些影响形象。

　　不过监狱里是没有镜子的，他大概也搞不清自个儿现在长啥样。

　　卫褚坐了下来，笑微微地打量着他：“当然是带来了你感兴趣的消息。”

　　吴措面露喜色，不过很快，又收了起来，他狐疑地审视着对面的人，谨慎地开口：“你又有什么目的？”

　　跟聪明人打交道费的力气就是要少些。

　　卫褚也就开门见山了，他举起自己的手机，吴措定睛一看，上面是一个女人的大头照。

　　他微微眯眼：“好像……有点眼熟？”

　　卫褚要的就是这句话，面上却是不显山不露水：“这张脸，大概也曾经是你的‘杰作’之一吧？”

　　吴措却恢复了他那副慵懒的姿态，口吻也变得十分懈怠：“我经手的‘客户’太多了，也不是每个都能记住的……”

　　“我提醒你一句，”卫褚弯起嘴角，晃了晃手机，“我并不是在求你，你愿意的话，这可以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吴措想到许久未见的妹妹，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咬了咬牙，索性放弃了高姿态，不情不愿地松口：“行吧，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找你换成这张脸的是什么人？什么时候？唐若，也就是这张脸真正的主人，还活着吗？”

　　卫褚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吴措有点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最后一个我没法回答你……我甚至都不认识那个人。”

　　卫褚做了退让：“那就前两个问题。”

　　“换脸的时间应该是两年多前，我记得那个女人是我最早的一批‘客户’之一。”吴措是耸了耸肩，“至于名字，我也没法告诉你……你要知道，我们这种见不得光的行当，大多数人都不会用真名的。”

　　卫褚拿不准他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这时候他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便换了个问法：“那她原本的容貌，你总记得吧？”

　　他注意到，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吴措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他没有立即出声。

　　卫褚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又提醒道：“只要你给了有用的线索，我保证会定期向你传递你妹妹的消息。”

　　他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甚至可以让你看她的动态视频。”

　　吴措抿了下嘴唇，终于出声：“是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