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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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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始四十八年。
秋。
大夏西北边陲的西凉国,一团阴云压在上空。
因为靠近沙漠的缘故,空气中总是灰蒙蒙的。
腐鹰不停的在半空中盘旋,偶尔几声尖锐的鸣叫,是即将开始的一场饕餮盛宴——那里是刚刚结束的一片战场。
大金、东洋、上唐三国,半年前联合攻打这个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国,西凉帝亲往大夏请求帝国出兵支援。
沈彧是两个多月前跟着赵坚将军的军队来的,一个月前赵坚战死,朝廷又派了甘黎前往,三日前西门关外的那一战,甘将军被火/药袭击,重伤难医,如今还躺在医署馆的病床上。
群龙无了首,只剩一盘散沙。
西门关。
沈彧正将自己的行李一一打包,他其实没有多少东西,一只五寸大小的药箱和几件简单的换洗衣服。
医署馆外来来往往都是关内的百姓,沈彧推开窗户看了一眼,一如既往的热闹。
几个孩子正凑着脑袋蹲在地上玩弹石子的游戏,街头店铺摊位也开张的如火如荼,看不出来两个时辰前,前方不到五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大人,您快好了么?冯大人和扬大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有个小兵进来催促了一声,沈彧合上窗,背着药箱就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他会跟着帝国的军队,一起返回大夏。
半个月前就听说,朝廷派了戚大帅率兵十万前来支援,可到现在了,援兵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们是大夏的军队,隶属大夏子民,战败了随时可以离开,但这些可怜的西凉士兵和百姓们却还要死守这里,捍卫他们国家尊严的最后一道防线。
沈彧让小兵先把自己的行李装上车,随后转身去了隔壁病房。
几个百夫长正跟太医使冯敏商量着要怎么搬运还在昏迷中的甘将军,正焦头烂额着,一看沈彧过来,冯大人立刻上前问道:“沈大人,甘将军如今重伤难愈,若是跟着我们长途颠簸,恐怕到不了帝京,人就会......”
甘将军被火/药炸断了右手,伤口处血肉模糊,如果不是靠着沈彧这三天的精心照顾,恐怕撑不了多少时日。
但这里没有抗生素,他不可能一直保证伤口不被感染。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飘进鼻尖,沈彧看了眼甘黎的伤口,已经有开始溃烂的迹象,如果放在他那个年代,一支青霉素下去,就有活命的可能。
沈彧想,这命,怕是保不了多久。
“有件事我必须要跟各位将军提前说清楚。”他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目光从几位百夫长脸上扫过:“甘将军这伤基本没有医治的可能,如果能像这几日一样在这静养的话,或许还能多活几日,但如果要受颠簸劳碌之苦,恐怕......”
“恐怕什么?”百夫长问。
沈彧皱了皱眉,脸色不太好:“恐怕,时日无多。”
伤者死于感染的概念,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还没有形成一种完整的认知,百夫长听完沈彧的话,本想发火质问,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一阵猛烈的颤抖从脚下传来。
紧跟着——
‘轰隆!’
是火/药!
众人下意识间,齐齐转头看向窗外,一片浓烟在城墙外的天空中飘了起来。
又开战了。
沈彧还没回过神来,几名百夫长已经冲出医馆,骑了马疾驰出去。
大街上瞬间开始沸反盈天,路上全是毫无章法来往逃命的百姓,马蹄声、尖叫声、兵器声胡乱的交织在一起,来的铺天盖地,措手不及。
沈彧背起药箱就要往出冲,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返回来一把抓住冯敏的手,焦急道:“冯大人,您留在照顾好甘将军,稍后一旦有东洋军偷袭进来的话,立刻想办法联系传令官救你们出去!”
不等冯大人回答他已经匆匆出了门。
战马逆着人流冲向城门,大军开战,作为随行军医,他必须要在第一时间赶到军队后方保证伤兵们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硝烟的味道刺的他险些睁不开眼,沿路满地都是狼藉,有些地方已经被火/药炸出沟壑,孩子们哭闹着找不着父母,老人们被人群挤着栽倒在地,一切都显得慌乱恐怖,每一刻都仿佛末日来临的前兆。
“沈大人,这边!”
人群最边缘,杨署朝他挥了挥手,沈彧跳下战马,脸上有被风吹过的痕迹:“你怎么还在这?!”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过来,特意在这等你。”杨署指了指前方的军队:“大军已经出发了,走,快跟上!”
沈彧见他身上还背着行李:“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就我们俩!”杨署说:“这次出兵的基本都是西凉军,咱们都准备走了,没几个乐意上去送死的。”
太医署此次被派来随军的太医使一共三位,除了沈彧,还有冯敏和杨署,另外再有太医令近三十人,负责军队的医疗补给。
军队原本一个时辰之后就要返回帝京,如今突然开战,自然没有人再愿意冲上去送死。
除了他和杨署。
沈彧刚想再说什么,‘轰隆’一声闷响,紧跟着,他们所站的一所民宅下,瓦砾泥土瞬间被震得掉落下来。
杨署一把拽住沈彧,吼道:“这里不安全,快走!”
话音刚落,一声破空之音忽然响起,黑色的利箭卷着疾风,速度快的仿佛将空气擦出一丝火星,直直朝两人这边射来!
沈彧一把推开杨署,下一秒,就见箭头堪堪擦过手臂,‘哆’的一声钉在了五米开外的树干上。
箭尾十分不甘的隐隐颤抖。
“好险!”杨署白着脸说。
沈彧:“此地不宜久留,走,快跟上队伍。”
“轰!”
这次的轰鸣声比刚才两次的都要猛烈。
沈彧转头看去,另外一个方向也燃起了狼烟,而刚才还疲于向那个方向逃命的百姓们,已经在轰鸣声中彻底乱了阵脚,他们像是一个个近乎石化的木雕,在原地拼命的不知所措。
“现在怎么办?咱们上哪边?”
沈彧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朝反方向的战场看了片刻:“我们分头行动,你还是跟着这边的西凉军,我去那边看看。”
“你不要命了!那边全是东洋......沈大人!”
沈彧将大夏太医署特有的袖章带在右臂上,在这个战场,只有大夫是可以穿行在两军交战中而不被攻击的对象。
当然,如果是被误杀就不好说了。
沈彧一路跃马疾驰,越往南区,越是荒无人烟。
炮火声已经停了下来,但兵器交响的刺耳声越来越大,沈彧知道,自己即将进入战区。
孩子的啼哭在前方响起,破败的大街上,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正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四下张望,孩子眼睛肿的像个核桃,一见有人出现,第一反应就是想要找个地方立刻躲起来。
“我是大夏太医使的太医,你迷路了,对不对?”沈彧跳下马走到那孩子跟前低声询问,孩子一听他是大夏的人,脸上的胆怯瞬间散去,转而眼泪夺出眼眶,呜咽着点了点头。
“你父母呢?”
孩子摇头。
沈彧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房屋店铺基本都已经被炸的残败不堪,道路上隔两步路就是尸体,前面不远就是战区,很难说不会有敌国的队伍进来扫荡,如果把这孩子扔在这的话,根本活不过一个时辰。
“走,跟我来!”
沈彧拉着他准备上马,那孩子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身后一所房屋。
“里面有人?”
孩子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
“藏。”
“藏?”沈彧皱眉:“你是说你要藏在那个里面?”
孩子点头。
“不可以,敌军随时可能会进来,你一个人的话,很容易就会......”
“没事的,有暗道。”孩子忽然低头,小声嗫嚅:“只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藏进去。”
孩子带着他走进那间已经被掀了房顶的屋子,往床下面指了指,仰头问:“你能帮我吗?”
沈彧蹲下来一看,陈旧泥泞的黄土下面,果然有一个可以揭开的木板。
木板有些重量,沈彧废了好大力气才掀开,只见那里面是一个足以容纳五六人的地窖,里面还存着水和食物,应该是这家人为了逃避敌军的偷袭特意挖出来的。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沈彧问他。
小男孩忽然摇了摇头,歪着脑袋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怎么了?”
男孩突然一笑,那笑竟带着三分诡谲。
沈彧突然开始警觉:“你——”
“唰唰唰”
几支箭弩忽然从地窖里射了出来,沈彧下意识躲闪,却还是被射伤了手臂,鲜血顿时顺着衣料透了出来。
与此同时,刚才还站在他面前装可怜的孩子已经拔腿跑向了院子,一边跑还一边用东洋语大声道:
——快!这里有个大夏士兵!
沈彧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孩子跑出了院门,刚准备逃走,脚下一阵颤抖!
巨大的竹排突然从两侧地面炸起,竹排上是密密麻麻的钢钉,它们弹射的速度极快,不由分说就朝中间站着的沈彧狠狠扎了过来!
巨大的动力带着风将他散落在鬓角的发丝吹起,他急速向前冲了两步,可速度根本快不过两侧的竹排。
绝望感瞬间炸的他眼前发黑!
然而预料之中的死亡和疼痛并没有传来。
长剑出鞘的声音和竹排的爆破声一同传入耳膜。
沈彧刚一抬头,就见门口五步之外站着一名身穿黑甲的大夏士兵。
士兵手中提着剑,身上是浓重的血腥味,看样子应该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饶是如此,他整个人看起来几乎不带一丝狼狈。
他容貌过分俊朗,跟沈彧所见过的所有军人,都不一样。
踢了一脚地上的碎屑,士兵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其他人呢?”
沈彧袖子上带着太医署的袖章,很容易分辨,闻言愣了一下,才道:“我是准备去南区战场的,不小心在这遇到了埋伏。”
“一个人过去?”士兵诧异。
沈彧点头,嗯了一声。
“胆子够大的。”
竹排的木屑在两人之间荡了一会儿,士兵将剑入鞘,走进来在周围查看了一会儿,沈彧见他十分认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少顷,士兵忽然走到门口举起手来打了几个手势,十来个埋伏在周围的士兵全都跳了出来。
士兵:“这边没有敌军的痕迹,去别的地方再看看。”
其余士兵领命纷纷散去,士兵也正打算离开,一转头,才注意到沈彧似乎一直愣在原地。
“你怎么还不走?”士兵问:“不是要去南区?”
“啊,对......”
“南区的战事刚刚停了,你现在过去,正好能赶上救援。”
停了?
这么快?!
“请问......”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士兵说道:“如果仅靠那点西凉兵的话,东洋人这会儿可能已经开始屠城了,不过你们运气好,等来了救兵。”
沈彧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士兵似乎不愿意多说,只道:“快去吧,这场仗死伤不少,有你们忙的了。”
“等等!”沈彧叫住士兵,却突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
背光下看不清士兵的神色,但沈彧却没来由有些紧张。
他看着那张脸的时候,脑子里有些空白,这种感觉让他有些陌生,却掩盖不住内心的波澜。
憋了半天,他才终于小声道:“谢谢你。”
“嗯?”士兵顿了下,笑道:“不必客气,救你应该的。”
士兵突然低头在口袋里摸了一会儿,好像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有些尴尬的朝沈彧笑了笑:“看你受伤,本来想给你个帕子止血,不过今天忘记带身上了,你自己注意一下。”
沈彧微楞,才说:“没事的,我带了药......”
“你叫什么名字?”士兵忽然问他。
沈彧抿了抿嘴角,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出了一手心的汗:“沈彧。”
他说,随即又追加了一句解释:“是荀彧的彧。”
“沈彧......”士兵自顾自的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嚼了一会儿,看向他:“不错,真是个好名字。”
“哎,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沈彧赶紧说:“以前都没见过你。”
“我的名字你以后会知道的。”士兵着急走,冲他摆了摆手:“快去战区吧,伤兵们都等着你呢!路上小心。”
话一说完,他人已经出了院子,没了踪迹。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太监了,好在没V,但还是请大家谨慎观看(不过也快完结了,因为个人原因写不完了,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