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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鹰初啼凌嘉风起 枝节生祸乱归路 ...

  •   清晨雾霭尚未散去,天地间还是一片迷蒙的混沌,远处青灰色天空积压着厚厚的雪云,沉默飘雪。凛冽晨风席卷过空无一人的天街,在小巷峰回处芡出细长的口哨声。
      朝华国皇宫的宫门悄然洞开,落在街头的麻雀在料峭的寒气中蹦跳着觅食,被骤然打开的宫门惊飞,扑棱棱上了树顶,摇落一树堆琼。
      宫阶之上,两排宫人垂手肃立,阶下是一辆由四匹踏雪御骓所拉马车。
      马车前,一男一女正在对峙着。二人眉目间十分相似,年纪也相仿。只是玄袍男子合扇抚掌,扬着下巴望着面前的红裘女子,嘴角噙着隐忍快意的笑。
      “皇姊,你害死本殿母妃之时,可有想过今天?”他握扇骨节捏得青白,扇尖微颤,面容却紧绷着,不让人看出一丝失态,“当年母妃怀孕已有五月,你何等的蛇蝎心肠,竟连她腹中胎儿也不放过!”
      “皇弟说笑了,害死德妃的是良妃,凶手也已伏法,皇弟为何一门心思认定是本宫所为?”女子拢了拢肩上的火红貂裘,不闪不避正视着面前的弟弟。
      “若不是你将药给了良妃,本殿的母妃何至于小产致死!”他一字一句咬牙质问。
      “药并不是我给的,毫无证据,你休要血口喷人。”女子不为所动,似是对这般对话感到不耐。
      “当年的事情也毫无证据,你又为何认定是母妃杀了皇后,在父皇面前胡说!”男子双目泛红,似乎在拼命抑制扑上去撕碎面前女子面容的冲动。
      女子身侧,一名侍卫打扮的十五六岁少年警惕地瞪着男子,在他向前迈了一步的同时几乎也要上前,被女子头也不回地抬手制止。
      女子上前一步,直视着男子,扬声道:“石煜磬,与其在这里质疑我的消息真假,不如回去想想,十一年前的那天晚上,德妃究竟做了什么。我既然敢放话出去,自然是问心无愧。”
      “好你个问心无愧,若不是你有愧,冬猎那时——你、你又为何要救本殿!”
      女子嗤笑一声,温雅眉眼里透出些许凌厉:“皇弟,你这人好生奇怪,于情,你我好歹担着姐弟名分,于理,太子若是出了事,关系到整个朝华,于公于私你都不能死,本宫救你一救,又有何妨?至于愧疚之心,三皇弟,你还不配。”
      说完,女子拂袖而去,提起裙摆登上马车。侍卫打扮的少年立刻跟上,钻进马车不见了踪影,一队共十五名侍卫在她的命令下上马扬长而去,其中一名领头人着白袍,背暗漆角弓,束长发,所骑是一匹杂色枣红马,见她上车,调转马头,扬鞭发令,车队开始行进。
      “好,好你个泣珠公主……好你个阿殁!哼,落到今日境地,也是你咎由自取,别怪我心狠!”石煜磬气得连说几个好字,愤然甩袖,转身离去。他身后的宫人忙跟上,掌事太监一边低头迈着碎步匆匆跟着他,一边小声嘱咐身边的太监道:“给太子备好热水,太子起得早,莫让他受了风寒。”
      太监小声应了,脚下一转,就冲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掌事太监不着痕迹叹了口气,跟在石煜磬身后走远了。
      那石煜磬边走边恨恨道:“待她到了那边境苦寒之地,就由不得她了,定要叫她……”
      他边咬牙边走远了。
      早晨起来扫积雪的宫女太监们直到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之后,才敢活动手脚开始干活。朝华国一年四季气候严寒,即使是春天也常常飘着小雪,只有在为期三个月的丰季中,河水才会解冻,但是在短短的三个月后,又会陷入漫长的冰封,因此,扫雪是一项很重要的清扫活动。
      听到刚才一番对峙的宫女太监们交头接耳地嚼着舌根。一个尖下巴细长眼的宫女不屑地撇了撇嘴:“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德妃娘娘的死是二公主起的头,这灾星怎么还没遭报应。”
      圆脸的宫女轻咳了一声,四下瞅了瞅,斜着眼告诉她:“主君有心护着她,谁还能奈何得了这个女人?听说这次主君之所以同意让她去边境,还是因为她自己请命,说要散散心,只有三皇子被蒙在鼓里,没人敢告诉他。”
      尖下巴宫女啐了一口:“真是宠得她无法无天了,骄纵成这样,连三皇子的面子都敢不给!三皇子将来可是要做主君的人,得罪了他,没有好果子吃!”
      她声音稍大了些,圆脸宫女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祸从口出,虽说三皇子素来与她不和,但其他皇子公主还是向着她的,小心莫要招了祸端。”
      尖下巴宫女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折腾起自己手上的扫帚了。

      远去的马车里,垫着厚厚的毛毡,坐在其中丝毫不会感到颠簸。车上还有好几个靠枕,此时被称为阿殁的女子解下貂裘披在身上,正窝在一堆毛毡中,闭着眼睛小憩。在她身侧,刚才的少年侍卫倚靠着车壁,垂眸,一脸沉思的模样。
      阿殁微微睁眼,开口道:“灰衣,在想什么?”
      灰衣移眸,定定地看着阿殁:“主人,是德妃害死皇后在先,而且冬猎那次,你也救了三皇子,为此还病了一场。于情于理,你都不亏欠他,为何他还如此恨你?”
      “这并没有亏欠不亏欠的道理。他心里若是认定了我是一切的背后主使,那我做什么都是早有预谋的,就算是救他,也是在卖人情。”
      “……”灰衣懵懂点头,“要怎么才能让他不恨你?”
      “为何要让他不恨我?良妃确实是我在背后推动,被他仇恨,我并不冤,杀母之仇,不死不休,我早就有所觉悟了。”
      阿殁微微掀开车帘,外面冷冽清新的空气卷着雪花扑进来。她毫不顾忌雪花打湿了衣袖,伸手出去,接了一片,那雪花刚落到掌心,瞬间就融了,化成一滩雪水。
      看了半晌,阿殁嗤笑一声:“听说七仪国有个俗语叫瑞雪兆丰年,但你看我们朝华国天天都在下雪,而这片土地,却几乎种不出庄稼。开采矿石并不是长久之计,坐吃山空,这地底下的矿脉,迟早会被挖完的。到那时,失了命脉,四周强国林立,我们朝华拿什么自处?”
      灰衣思索了一会道:“这片地脉还能再撑八十年。”
      阿殁出神地望着远处灰白飘雪的天空,眉头紧锁,喃喃道:“八十年后,朝华……朝华会变成怎样?父皇难道从来不曾考虑过吗?上天给了朝华宝贵的矿脉,也给了朝华种不出庄稼的土地,真是公平极了。”
      灰衣默默看着她望向窗外的侧脸,过了片刻,出声提醒道:“小心风寒。”
      阿殁放下帘子,转头看到灰衣波澜不惊的神情,眉间的阴郁散去不少,低头搓了搓掌心,下一刻,便被灰衣的双手包住了。十五岁的少年,已经如春笋一样蹿得很高,连带着手掌也比阿殁大了一号,带着少年人偏高的体温,肤色苍白,十指修长,称作是艺术品也毫不夸张。
      他寻来手帕,细细擦去阿殁手上和袖子上的雪水。
      阿殁先是一愣,后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头注视着灰衣墨色的发顶,眼中隐约盛了无垠的柔软。
      擦完,灰衣将手帕摊在一边晾干,转头见阿殁的笑容,迟疑道:“主人?”
      阿殁顺手揉了揉灰衣的脑袋,把他揉得左摇右晃才罢休。灰衣疑惑地顶着凌乱的头发看着阿殁,抬手慢慢把头发一撮一撮地抚平。
      阿殁轻叹了口气:“……我乏了,先睡一会儿。”
      灰衣点了点头,阿殁便躺下了。灰衣将外套盖在她身上,自己也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阿殁闭着眼,却很久都没能睡着。直到好不容易入了梦乡,那梦里却皆是一片泥泞汪洋,自己已深陷其中,漫没至顶。

      半个月后。
      冰原之上,一队车马缓缓而行,抛下的脚印绵延很远。雪花还在飘,驾车的侍卫紧了紧兜帽,打了个喷嚏。
      从车里传来灰衣的问话:“公主问,已经到了哪里。”
      侍卫揉了揉鼻子,大声回答道:“已经过了窟原,再行几里就到长青了!”
      车里,阿殁面前摊着地图,上面绘着整个朝华国的详细地名和周边国家的势力分割。她指着一处,对灰衣道:“这里是窟原和长青的交界,有两界山相隔,中间只有一条险道连通。长青已经很接近七仪国了,属于边境,”她手指一划,指着紧挨着长青的另一处道,“这里是百业,负责镇守的是段将军。我们要去的地方,正是百业。”
      灰衣点头。
      阿殁将地图卷起来,递给灰衣:“我们已经到了两界山,多注意周边。可能会有流寇出没。”
      他接过地图,放进马车内的暗格。
      阿殁低声道:“这一路上我总觉得心里不安,虽说是为了寒星跑这一趟,但父皇这么快就应允,实在出乎我的意料,灰衣,若是……”
      阿殁话音未落,就听车外侍卫大喊一声:“保护公主!”接着便是刀剑出鞘的声音。
      阿殁未及反应,就被灰衣一把拉过,“铮!”连声爆响,数支火箭穿过窗户,刺在马车壁上。马车内皆是易燃的皮毛,火星一点就着,一瞬间就窜起无数火苗,拉车的马匹受了惊,扬起前蹄蹬跳。
      灰衣抱起阿殁,踩着车窗冲出马车,侧身闪过一箭,将阿殁放在雪地上,一声呼哨,剩余的十三名侍卫立即将阿殁团团围在中间护住。
      阿殁回顾,马车已经过了两界山,前方视野宽阔,依然是一片茫茫冰原,但是身后高低不平的石崖上,埋伏着数名弓箭手,都穿着统一盔甲,甚至从两侧山崖下还奔出了几骑骑兵,向他们冲了过来。
      雪地上已经躺倒了两名侍卫,皆是被箭射死。马车还在熊熊燃烧,雪花夹着风,根本无法阻挡火势,那火在嚣张的寒风里,甚至有愈燃愈烈的趋势。
      又是一支箭袭来,灰衣扬臂,手底下不知何时藏了寒光,响亮的一声“铮”过后,箭矢被打落在地,他手掌一转,匕首又隐入袖中。
      “灰衣,这些不是流寇,是七仪国的士兵。”阿殁立在原地,眯起眼看向对面。
      “快带着公主离开!”领头的白袍侍卫拔刀喊道,声音清越,回首间原来是个少女,折臂自身后箭筒里抽出两支箭,搭上弓弦弯弓如满月,寒星疾射,穿过茫茫纷飞大雪,冲在最前面的两名敌方骑兵应声落马。
      “保护公主!”侍卫们此起彼伏地大声喊着,纷纷护在了阿殁面前。
      “去百业!”阿殁厉声喝道,白袍侍卫出手惊艳毫不恋战,纵马冲过阿殁身侧顺手将她捞上马去,一边灰衣制住一匹失去主人的踏雪马,飞身上马,两骑并驾向着原定方向飞驰而去。
      那马见了火本受了惊,在灰衣的驱使下却无法将背上人掀下来,只能撒开四蹄长嘶一声,向百业的方向狂奔而去。
      侍卫们也纷纷策马紧跟其后。他们身后紧咬着不放的是三倍于他们的追兵。阿殁喊道:“散开!在百业汇合!”十多名侍卫训练有素地四散开去,各自奔逃。
      阿殁侧坐在白袍侍卫身前搂紧她腰身,大声问灰衣:“他们有多少人?”
      “五十八人。”灰衣头也不回,“主人,会不会是三皇子派来的……”
      “绝无可能。”阿殁斩钉截铁道,“三皇弟虽恨我入骨,却不会做出这等里通外敌之事。他心性单纯,更是以朝华百姓为先,要他通敌,不如杀了他。”
      “之前我见他神色,像是留有后手,欲在边境置你于死地。”
      “我也猜到了。不过以他的手段,该是从我的仆从下手,安插刺客,所以我驱他们离开。我们先直奔百业,有守军在,他们不敢动手。”阿殁说完,沉吟片刻,“但是这队敌军似是有备而来。按照惯例,一线天此等要道,应该有驻军把守,但是刚才在那里的分明是敌军。我担心有变,灰衣,待他们撤走,你便悄悄跟上去,瞧个究竟。”
      “好。”
      身后追兵弃四散的侍卫不顾,渐渐缀上他们三人。
      灰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皱眉,一扬手,追得最紧的当先一人突然大叫一声,跌下马去,后面跟着的收势不及,马蹄直接从他身上踏了过去,瞬间一片人仰马翻,乱了阵型。
      灰衣一拍马背跃起,任座下马匹继续向前奔逃,单膝稳稳触地,腰间长刀出鞘。
      那长刀制式与普通刀剑不同,刀鞘与刀柄十分奇特,刀身弧度极小,单面开刃,在雪地中反射出令人齿寒的森森白光。
      他横刀挡在几十人面前,左手五指张开虚拂过刀背,一对冷淡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瞬间溢满了杀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鹰初啼凌嘉风起 枝节生祸乱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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