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家园》落花逐枫

50、2－4－11.往昔

　　流川宅，大厅。
　　“您好。我是风霁月的哥哥，风初云。”男人声音较常人略低一点，尽管脸上有压抑着痛楚和急切的痕迹，但是沉敛大度，姿态平稳，“流川先生和徐小姐，林伯提到过两位是霁月的朋友——幸会。”
　　“林伯也提到过云少爷心思稳重，气度不凡。”在流川晗之后，溪冉也很大方伸出手。
　　“这位是我的大学室友，仙道陵。”风初云介绍。
　　“幸会幸会。”这是一个俊逸的男人，一双收容春色的眼，一腔带点漂浮的嗓音，令闻者顿有悠绵闲适之感，“今日见徐小姐急智与精技，在下佩服！”
　　“运气而已，仙道君见笑了。”徐溪冉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到厨房去了，“我去倒些水来。”
　　“花道要晚些时候才放学回来。”溪冉一边斟茶，一边直切主题，“他是个可爱的孩子，像他父亲一样宽厚，像他母亲一样活泼机灵……”
　　“……”四个男人一时寂静无声，静静地端着茶碗，轻轻地啜饮。
　　“我们寻找他们一家，也已经快17年了……”
　　“我们是在74年初，法学院与艺术史学院的一场辩论会上相识……”提及往事，溪冉有些沉醉，“……那次辩论之后我们就成了朋友，经常四个人聚到一起，那时候的单纯热闹，令人怀念……”
　　“直到发生那件事……”流川晗接着说下去，“74年圣诞前夜——我们在费米教授的学院住房里面准备欢度平安夜，三个人等到很晚，却不见灼原回来。”
　　“我是知道灼原是去买礼物了，可是说好了5点到家一起做准备的——等到9点多的时候，我们都开始焦灼起来……那天我们都战战兢兢看着一桌子的菜，却没有吃一口——连一通电话都没有，太不寻常了。”流川晗转动着手中的茶碗，声音干涩。
　　溪冉接下去说：“我们都像现在这样坐了一夜，直到天亮，霁月急着要去警察局，被晗拉回来——圣诞节是假期，到处是狂欢的人群，在岗的警察也只有几个；人走失的时间太短，一般说来他们只会备个案，同时白白浪费时间……这一天，我们找遍了灼原师兄常去的地方——画室、图书馆、美术馆、教授的讲堂、备课室……而霁月，在学校里转了不久就遇见一个人——一个自称是他未婚夫的人。”
　　“他告诉霁月别再找了，他若得不到，也决不让别人得到——得到霁月的人若不是他，那个人就必须死。”溪冉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有些顾虑地看了看初云的神情，后者低着头，两只手触摸着茶碗的边缘，“霁月没了灵魂一样站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是对方丢给她的一个布包，里面赫然是三根手指——至少我见到她的时候就是那样子，旁边几个同学跟我讲了当时的情形……我很担心，所以让晗留下看着她。”
　　“因为知道了师兄凶多吉少，如果不尽快找到的话，我一点都不怀疑到时候带回的会是一具尸体……我只好联系了英国附近龙门中人去寻找，用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找到了伦敦郊外的一处废宅。”
　　“……找到师兄的时候，他躺在一摊冰水里，发着高烧，口齿不轻只念着一个字——‘月’。”溪冉声音里面透着愤怒，她停顿了一下，仰头喝下一碗茶，自己再斟满，再一口喝下，然后深深吸入一口气……
　　“他全身都是伤，纵横交错，有鞭痕、有刀痕、有木棒和砖头砸过的痕迹，头骨、肋骨开裂，腿骨粉碎，脊骨和全身软组织大面积挫伤，尤其是右手……”溪冉不忍地低着头，“只剩下两根手指……”
　　“我完全失去顾忌，如果不是门外九师兄拦下我，我定然会一路跑回学校医院……尽管是飚车，尽管我用努力护着他的心脉，到达医院的时候，师兄的体温已经开始下降，血压只有十几毫米，心跳也时块时慢，腕部的脉搏已经感觉不到了……医生在给他输过血、注射过肾上腺素之后，非常遗憾地告诉我们做好心理准备。霁月……她先是很决然地望着急救室的门，那时候我和晗都很怕——因为我们知道那神情的含义：只等听到灼原师兄死讯，她便会同去。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跳了起来，然后绞着双手原地来回急走了几圈，跑过来抓起我的手——她用力很大，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问我要一个盘子，旧盘子，要完整，年代久远——我也便托九师兄找了一个。后面的事情就是灼原信里面说到过的了——我也知道那应该是一个什么仪式，看着霁月中指竟然那么迅速的流血，我心里也有几分骇然。但我当时只以为他们或许是在结‘来世之盟’之类的——听说过中国一些古老的民族流传着某些关于轮回的信仰和仪式，霁月庄严而平静的样子，令我一时间感到悲凉和无措……直到她软倒下来，我才意识到她已经失血太多——她只来得及对我说：‘把手指接上去。’然后就完全失去知觉，任我怎么叫都没醒过来——而且，我试着点穴、就像点上了硬海绵；传送内气，就像注入到一个无底洞，没有任何反弹。但是她的心跳和血压都稳定，心跳只有30次，舒张压大约17mm——这种现象，与练瑜伽闭关的时候可能是差不多的吧。想到这一点，我才放下心来……”
　　“把师兄的手指接上去的时候，我心里面是狐疑的——从来没有听说过，人血可以当断续药物，然而我还是很小心地将那三根手指接了上去……我还很清楚记得，原本血肉模糊的手指，接近切口的时候，竟然像遇到磁铁一样，自动吸附上去，并且颤抖着转动着，接合好之后抽动几下，就垂下来……大约4个小时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切痕——因为它在自动愈合，迅速长着骨肉，自动将一些污泥之类的东西排出来……最后我用毛巾擦掉那些泥浆和脓血之后，手指竟然完好如初！”溪冉低下头，大约不想看到听众们此刻的表情。
　　流川晗接下去说：“然后她发疯似地跑来把门外的我揪进去，要我扒开灼原的衣服，检查……说实话那会儿我真的以为她疯了。但是即使是这样——哪怕她说的是疯话，我还是会照做……”流川晗别有深意地望了溪冉一眼，后者一直低着头看着茶碗，像是在出神，又像有些难为情，“她让我擦掉那些血渍、脓水、淋巴液之类的东西之后，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面，找不出一丝痕迹了！我们更加迫切地拆开悬吊架和砸开几处石膏，冉循着那些断掉了骨头的地方按了几下，接着又搭上灼原的颈部动脉，几秒钟之后，我看见她的凤眼几乎瞪成圆形……她望向我说不出话来，表情像在笑又像是哭，却没有笑也没有哭……但我是明白的——你当时的样子，大约就是想要喜极而泣却一时忘了如何哭吧……”
　　“我担心这件事情会从医院传出去——在每一个国家，出现类似灵异事件都可能把当事人隔离起来研究。所以我用了一点特殊手段，请医院开出了病危通知和死亡证明……请原谅我——那时候我们不确定事情已经结束，而如果对手势力太大，我这个方法——灼原到迫不得已时可以金蝉脱壳……接着我们瞒着所有的人，把他俩转进另外一家小医院。”
　　“几天之后，灼原和霁月先后醒了过来——我们期待着霁月跟我们说点什么，比如说要我们帮忙之类的，但是她很沉默。我们因为彼此都是东方人，又颇有缘分，一直以来都像一家人一样，没有什么事情是开不了口的。但是唯独那一次，她选择了沉默——现在我们明白了，这正是对家人的保护吧……”流川晗遗憾地叹息，“只是当时她并不知道我们俩其实有足够的能力帮助他们，而我们也认为她或许有其它难言之隐，没有追问——毕竟灼原和她都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
　　“霁月醒来之后的第二天，收到了一封电报，她很无助却又很安静，坐在床边思索着什么，一边想一边抹眼泪……那是我第一次见她这么难过。”溪冉幽幽地说着，“我想劝慰几句，但是终究没有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到了晚上，她找到我，要我帮忙为他们订两张机票去美国旧金山。我给她机票时，问她可有去处，她不作声……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让她到那里的华人联合会找当时的副会长——我的一个师侄，他可以帮他们在美国安顿下来……”
　　“在英国等了差不多半年，没有收到一丝关于他们的讯息，我们越来越不安——毕业典礼刚结束，就一起飞往美国……”流川晗露出一抹苦笑，“我顺便接手了家族在美国刚设立一年的分部——这样一边在动荡的时代中创业，一边在喧闹的新大陆，利用那边公司的资源寻找他们俩……”
　　“若是早知道要寻找他们这么多年，早知道十几年后，找回来的只有几张照片和一个伶仃数年的孩子，早知道……如果那天霁月肯自私一点点，把她的愁苦忧惧分一点给我们，我们会有不同的处理方式……”溪冉懊丧地说，“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在这么多年以后——在一切已经凝固成无法融化的悲伤以后……到美国后大约三年多，那时候小枫刚刚周岁吧，我们遇到了林伯。他病倒在曼哈顿街头，救回来的时候发着烧，嘴里喊着‘月小姐’——以至于后来我们一直以为他要找的人姓月。后来在小枫不满三岁的时候，集团在日本的负责人也就是晗的伯父病逝，我们只好和林伯搬到了日本。直到6年以前小枫的爷爷结束流浪回到日本，晗回去美国，我才开始了在家办公和作画的生活。而这几年来，晗每年在日本的时间只有从小枫生日前十几天到中国旧历年后半个月左右，大约两个多月……”
　　“徐小姐莫要自责，两位为舍妹所做过的，在下铭感五内……”风初云放下茶碗，站起身来，抱拳将跪下来。霁月惊跳而起，一把扶住，“云少爷这是做什么？我与霁月是金兰姐妹，妹妹不应当这样对姐姐么——你这是，要折杀我么？”
　　“姐妹……”风初云颤抖着，极力压抑着说，“妹妹的悲苦羞愤，我这个做大哥的竟然全不知情，十八年物是人非，我已经连请罪的机会都没有了……那个常在夜里揪着我的衣袖要我唱歌要我陪她看星星的妹妹，已经像星子一样……我的妹子……”低呜着站不住脚的男人，在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