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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七七 ...

  •   刚接触网络那阵子,有句话好多人都在用,大意是:小时候嘴上说着不信其实心里是信的,长大后说着相信相信多半是不信的。
      嗯,所谓的长大可能对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时间节点,有的人是一夜长大、像夜樱,静谧又爆裂,之后迅速衰败——极端的情况就是一出生的瞬间就衰败,典型案例是没喝孟婆汤。有的人是慢慢长大,像游戏进阶,一步一步通关,过了某个点稍稍长大些,如入学、升学、工作、结婚等等,举凡可称之为个人“重大事件”都包含在内——内里有红白两事、生老病死,外在就是时局变化、沧海桑田。一个游戏对消遣者来说不过杀时间——其实想想挺可笑,某种程度上约等于自杀;对有瘾者看似可以无穷无尽地玩下去。但再想想,其实和前者也是一样的。总归,时间是件消耗品,如何都会过去,耗尽算完。究竟是像花草树木还有下一春、像游戏一样可以重头来,又或者真的算完,死的人说不了——说不了与生的人知道、生的人不知道——不知道死的味道。慢悠悠等着三魂七魄走掉,仍旧是说不清楚生死。
      老人说,以前论虚岁不论周岁,虚岁连娘胎里十个月都凑合一年。老人的后半句是,人走时,三魂中的一个会提前一年走掉、所以往生后三年算的是虚三年;七魄是死后,一个七走一个。旧时家里有老人要在祖厅摆放棺木称“倚寿”、提前准备寿衣,这些据说都是有钱人家才能准备的,寿材隔段时间就会上道漆,寿衣是女儿买的、用不上时每年端午都要拿出来晒一晒。待到老人过世后至少要在祖厅边停上七天,也有四十九天的。老人说旧时代吃不饱穿不暖这不好那不好,可独独是能那样走很好。老人赶上全国推行火葬,皱皱巴巴的脸上泪水纵横,手背抹手心摸,说,到时候要从烟囱爬出去得多辛苦啊。
      这个老人是太奶奶的姊妹,距我比较遥远的一位先人。外太祖奶奶爱干净,还缠着小脚,所有的鞋子都要自己做,针线活好极了。她听她姐妹说着火葬,便央着仍乡下的亲友接她回去。城市总是先乡村一步推行,她想保持和之前的祖先们一样的方式走掉,想入土为安。我有关于她很模糊的印象,大抵和其他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一样。回乡后日子并不好过,老人家的原本就有头痛,某一天,眼珠子生生痛出了眼眶。最后是土葬——原本的风俗是三年礼尽后挑日子请人拾骨、摆放入瓮再入土;谁知道,没等到三年,土地征用,所有的坟动迁。又是烽火狼烟。后来连祖厅也动迁了。现下,山上是别墅,祖厅是楼房。
      他们那个年代都给小孩讲故事。老人家们抽自己卷的土烟,烟丝、烟纸和火柴都放在一个小碗里,小碗边上有烟灰缸。说故事通常在饭后,说故事前会先把小碗放到眼前,有时搁在腿上,有时就放在茶几。从小人书一样的烟纸册子中撕下一张,取了烟丝放进去,斜着卷,卷好后用舌头舔一舔最后的一角粘好,朝外要点火那侧的纸张窝一窝,尖尖的那头掐掉一点,叼在嘴里。推出印有两个小人包装的火柴盒,取出一支,“刺”地点上,吸一口,晃晃手里的火柴梗,小火团灭了,嘴前喇叭一样的烟卷亮了起来,丝丝烧着;两指夹着烟,吐出一口,云雾缭绕。那个画面成了走马灯剧场的一格。图像挺清晰,味道的记忆也在。土烟的气味太冲。很长一段时间,是让我作呕的味道。混合着古厝所有往昔、现在和将来的气味,也夹杂着各式各样人事物的味道——那是一种什么味道?看过一篇文章,叫《渐渐死去的房间》,那种味道应该是一种渐渐死去的味道。
      人会有许多的味道,有新生儿的地方会有奶味,很多地方都有胭脂水粉的味道和汗味,做饭的有油烟味柴火味,吃饭时的饭菜味,去过的地方,做过的事都会留下些痕迹,味道就是痕迹之一。如果燃过香,还有香的味道,不是人人都能如香一样——想起庙祝老稻说过,上香不是比谁上得多上得长上得粗,是让人看着,能把自己化掉,才能如青烟一样往上走,他老人家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抢头香的。老稻还看不起一些说自己是道长的人,以及一些开口闭口就是成仙得道的人。说着很多人连人都做不好,满口胡说八道。
      老稻的画面是在他常坐木桌椅前,拿着半秃的毛笔写着清健的字,记下香火钱、功德资、法事所需的信息。他还有另一只笔,专门用来蘸朱砂画符,不随便拿出来。那次是有人求告上门,说着家里人丁单薄,希望道长帮忙。好话说了许多,也说着功德资可以多出——老稻摇摇头,拿秃笔杆子敲敲功德箱,说:“你以为写着功德箱,你往里头放钱了就是有功德了?你当天公地道是什么?功德需要好好做人、问心无愧才能积功累德;放进去收到的是福报,这辈子报不报还另说。你还放吗?”对方的态度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是被老稻赶出去的。之后我看着老稻拿出朱砂笔来写了些东西,最后还吹了口气,连着其他的一些东西化了,究竟是什么,断片里只剩青烟消散。火燎着纸,火舌未舔到的地方有几个字,写着“天”、“云英”、“莲”等,跟着念出声来,老稻看着我,说:“小鬼,字都认不全,别见了就乱念。教你认字。”说着,拿起秃笔在报纸上写了个字,又说:“这才是‘天’,那不是‘天’,那上头是一撇。你倒是抬头看看,你头上的天是斜的啊?”
      我抬头,看见天井上的蓝天,头歪过来转过去,咕咕咕一群鸽子飞过。
      以前有个叔公爱养鸽子,无论是住楼房前还是后,他的鸽子拿过省里信鸽比赛个冠军。到年纪很大时,他的同辈们眼睛都看不清了,只有他,双眼还是很有神,有人问,便说是鸽子的功劳,最喜欢望着鸽子飞。他老伴不服气,常说要杀了他的鸽子煎炸炖汤,说看鸽子比看她多——可打扫鸽笼、换水什么的都是他老伴在做。他俩一辈子没孩子。
      听说年轻的时候两边家庭都不错,是在上海结婚的,婚后在十里洋场住过一阵子。夫妻俩吵架和别人都不同,叔公拿着铜头拐杖把家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敲碎,他老伴上手摔碎;夫妻俩你来我往,一句话没有,也不动手也不伤人。一个包袱瓶、一个将军罐,一个三把莲、一个焦叶纹,一个海棠红、一个鹦哥绿。碎得差不多了,气也消了,夫妻俩各自换身衣服,手挽手逛街买新的。后来说他们这段的人,都是一种翡翠白玉汤的口气。叔公生活习惯不是很好,本地话说的:拳头烧酒曲——练武、小酒和哼戏,当中间的那一样是他的最爱。他过世那天,兜里揣着喝完的扁酒壶,晃晃悠悠,到家了,躺床上就走了。老伴帮他换的衣服,安安静静,说着叔公最怕吵闹。没多久也跟着走了,安安静静。鸽子们的下落无从可考。
      走马灯一样画面只是画面,有彩色有黑白,有时候是一张一张地生硬连接,有时候则很像默片,流畅丝滑且异常宁静。看着这些过往,仿佛就是观众看戏,看的都是别人的戏;当然,也会依据经历脑补出气味和声音。只是某些存在,因为无声而显得非常滑稽可笑——嗯,那是默片喜剧特有的魅力。夸张的动作,嘈杂的环境,甚嚣尘上。偏偏又是那么安静,仿佛置身在黑夜的海洋里,一切都被吞没了,光也是,什么都找不到。宛如在混沌之内,又好似云中漫步。那部片子不错。
      在一些片段中总会见到某个人,分不清男女,看不清衣着,一直是黑白纸片人的样子,职业哭丧人的做派——俗话说“请人哭没眼泪”,比如叔公和叔公老伴的画面里都有。最夸张地动作以及听得到的话应该是最响亮的哭声,虽然没有声音。摇着腰,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就像随时会折断一样、紧接着又晃荡复位。手依着某种节奏在眼睛周围游走,肩膀、手肘、手腕又依次用力配合,甩甩本该存在的眼泪或者无意出来的鼻涕。
      有个在异乡听来的故事,当地人告诉我的,说有一家子都是做此营生的,在那家老人过世时,他们却不哭——小辈的说,老人家说给人哭、人家是要给钱的,赚不着钱是活儿没干好,丢人。
      世间总是说不清楚悲喜剧,该悲的时候总有喜,该喜的时候又透着悲,远看近看也尽可以颠倒反复,很多时候只是在原地胶着,无法离开,木木地,施施然。瞧,我都在走马灯小剧场了,还是搞不清楚该哭该笑。福祸相依,福来祸暗至、祸去福也离。统统都是闹剧。这些人、这些事都在面前,聚在一起,因为我,我是个观众也是个演员,很有可能剪辑后期都是我,只有我。
      他是按时下标准来看属于人生成功组——对,和我完全不是一个组的。
      他从小家境就好,家教也好,读书不在话下,工作顺顺利利;长得端正挺拔,个子也高,锻炼得结实。怎么看都是个无可挑剔的人。他离过一次婚。前后两个对象都是家里给找的。前者后来出了国。后者的画面,定格在那个哭丧纸片人再次出现的地方。他后头再娶的这位最后过世了,怀着的小孩也没保住,他一下子失去了两个亲人。他在丧礼上穿的很素朴,也是惯常打扮,白衬衫没有褶皱、黑西装熨得笔挺,时不时抬起无框眼镜,用手帕擦一擦眼泪。
      前头离了的那位这回没来。之前二婚婚宴上倒是准时出席,还大闹了一场。多少还是因为有些不甘心吧。之后的这位因为婚礼上这一闹,多多少少心里也有了疙瘩。虽然不至于太上台面争吵,心里总有些不舒服。后来怀了孩子,睡不好,特别辛苦。丈母娘不忍心就来帮着照顾,实在可怜女儿,陪着看心理医生,医生说是抑郁,可能和新婚和怀孕都有关系。女儿说,因为老公和前妻还有联系,老公说到前妻之前出了次小意外,把腿摔伤了。她很难过。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女儿的康复状况并不尽如人意。她母亲又找了乩童问事,乩童说这些和某些符咒有关系。丈母娘告诉女婿,女婿读的是理科受的是科学教育,嗤之以鼻。这件事便没有再提。又隔了段时间,后面这位的抑郁越来越严重;某天家里没人,她自己开煤气走了,连同肚子里的孩子。听说,直到整理遗物的时候才发现有个盒子,在梳妆台的角落,里头有张纸,纸上写了些常人看不懂的字,还有一张照片和照片主人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外头纷纷传说,是前妻做的。
      只有这位鳏夫知道,那照片是前妻的。后来的这位呢,找人对前妻下咒,最初只是泄愤以及求自己个安心;听到对方除了意外才想起自己做的事,良心不安。加上有孕,情绪越来越不对劲。最后便有了这样一个结果。我是怎么知道的?应该是她在片子里又或者是小剧场告诉我的。说,其实呢,对方受伤后找人处理了,破了她的咒,她受到反噬了。看那样子,是恨着他老公的,伤的人直接的却不是他老公——虽然间接地也冲击了。
      都说苍天饶过谁——其实苍天都饶也都不饶,就看人自己,no zuo no die you can try是颠簸不破地真理。多少人得把良心吞掉才能心安理得活下去。
      和她聊天时,觉得某种程度上我又是这出戏的选角导演。演员是否契合角色,是否有足够的演技撑起角色,是本色出演又或者变色出演。显然,这些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这些的决定者,包括决定我经历什么、做什么的,是终极大boss,有人说看完剧场会见到这位大佬,也有人说怎么也见不到。很好奇,但好奇对于一个在这样处境下的我似乎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是怎样的一个处境呢?说不好。感觉就是见到好多过去的人,在他们身上找自己的碎片,拼凑不起来,也找不到什么容器,有些边角扎人,有些能晃一晃还哗啦啦响。
      看到纸片人在我周围哭着嚎着,只是觉得眼熟,可能见过太多次却没有任何记忆点。
      我想见老稻,可是没见到。他说过许多话,觉得都对,可惜我都没记住。就这样到处找,去了很多地方,车站、码头、旅店,甚至是乘船过海、骑驴进山;最后在某个客栈,老板说,人走了,给你个号码,说不定能找到。急得我直跺脚,不能再找不到了,再找不到我怎么办。一阵晕眩,眼泪掉个不停。
      确实是找不到了。
      那个出门时背着的包还是背着,回到充斥着各种味道的古厝。
      爷爷坐在入门的地方,那里摆了张八仙桌,有把藤交椅,他坐着吃菜,喝着小盏里的加饭酒;看着我,问,最近怎么样。我说,还好。他说,还好就好啊。这是他的画面,几乎是全部的画面。关于他的记忆其实不多。他是个慈祥寡言的老人家,但对孩子都不错,很重视教育、资助许多晚辈念书。此外,我的记忆里有许多关于他的、不是他的不堪。
      有一次是他住院,起因是高血压、在家晕倒了,那年我十多岁,不是多大的病。家里的亲戚在走廊上商量着怎么分钱——分什么钱?分他老人家的钱。估摸着他老人家有多少钱,说着可能有多少处房子,以谁的辈分要占多少,以谁的付出要占多少。可笑的是,之前送老人家进医院的晚上,愣是没有人接到电话或者在家。只是这会儿都聚齐了。也是那一次,老人家在枕头底下放了些钱,准备零用,结果隔天就不见了。
      相似的情况发生在他快要过世前。那时候他有时清醒有时昏沉,在诞妄的状态里。临走前几天,着急得很,说不清话,就说找不到了找不到了、预备自己身后事的钱找不到了。老人家像小孩子一样,像丢了什么怕被责骂,又有种绝望。他担心没人管他,怕被人责骂,这些人就是拿走他钱的人。年轻时有人送过老人家一些小玩意,田黄石、鸡血石小闲章,黄杨木、檀木小摆件,老人家看书看累了,会摸摸那些物件当休息。那些东西到最后也如同他被清点而没有出现的房产现金各种家当一样都没了。老人还有块匾,是祖上的一份荣耀,一度离开这个老宅,后来又回来了——原本上头安了金,金被刮干净了。匾最后不知所踪。纷纷赌咒发誓,不是我、是我就如何如何。说话的语气和语句都是一样的——啧,台词真差劲,都不知道换一换。
      葬礼后是可想而知的六国大封相。实在很混乱。
      少不了的,纸片人也来了,五官渐渐浮现出来但不真切,化了妆,白白红红;点了痣,媒婆媒公。有人指着纸片人说:看看,都是在哭钱呢。那人和旁边的人咬耳朵,窃窃私语,转个头,掩嘴笑。天气有些凌冽。仲春出殡我去了,孟夏入土没去。
      作为成功组对面的那组,我不能数一也仲春该数二了。书读的相当一般,升学是没耽误,倒也不至于多光荣。说读书不专心光顾着玩了却不尽然,乖乖上课下课,作业也一天没落,高中念得相当辛苦。吭哧吭哧熬到大学了,说不上是特别好的学校,凑合读了几年书。这几年堪称平凡短暂——除了中性词,再要描述也想不出太正面的词了——书读了不少,学校图书馆安静,去的人不多。尤其是过刊室,差不多那几个暑假都窝在过刊室看书,带着本子和笔,从众多书脊里点中一本合眼缘的、抽出来,一个人坐在配着八张椅子的书桌前,一侧是书架,另一侧是占了半墙的大窗户。还是很早以前那种刷着绿漆的铁窗户,玻璃不是很干净,阳光下能看到许多的污垢。门外有巨大的桉树和木棉。能坐上一整天。有人说天堂是图书馆的模样。对我来说也是。
      导演,是不是该来段爱情故事了?然而没有。所以期待这段的可以跳过,甚至跳过全部。毕竟好不容易啊、才有这样一个单独观影的机会,主角什么的也就这样一次。
      画面一直是一个人在那张桌子前看书,一页一页,过完一整个暑假。窗前的树始终是绿的。桉树散发出浓烈的气息。夏天午后如果有场阵雨,味道会更浓烈,好像随着雨水落下,太阳一晒也跟着蒸腾起来,在整个空间里都是那样的味道。人走着,黏黏腻腻。甚至到了傍晚,被称为逢魔时分的那段时间里,这种感觉也还会存在。出了图书馆会经过学院楼下,那里有几棵香樟树和一小排月桂。
      香樟树的味道会让我想起外公,外公个性很耿直,家里有许多藏书。他是个喜欢写东西的老人家。也因此给自己找了很多麻烦。我听说过他,却没见过他。小剧场中他的画面是家里的一张老照片,穿着中山装站在天井边上清癯精神的老人家。他自己会点木工,做过两个樟木箱子,外婆家里装修的时候我要回来装书了。
      夏秋间的台风来得凶猛,连老榕树的枝干都会被折断。老家有种说法,说,樟树是硬气的树,榕树是随便的树——根据或许就是台风天。樟树折断了就折断了。榕树被折断枝干后还会继续若无其事地生长,枝叶旺盛。小学课本里的文章叫《鸟的天堂》,一棵树就是一座岛;身边的榕树在壕沟边有点土就能扒着长成一大棵,种子被吹到墙根处一旦有机会长出来可能就会吃掉房子。据说榕树聚阴,盘根错节深入地下又张开枝叶向天上去,还有在半中间飘荡的气根,多方面吸收养分。也说榕树分公母,长得就不一样。台风天的榕树最有妖魔鬼怪的样子,淋了雨,枝干都变得黑黢黢的,叶子上都滴着水,气根更是不得了,仿佛台风眼、二重奏、梦中梦,就像电影里的黑山老妖,小倩们的骨灰放在榕树下似乎最合适不过了。
      那年名为“龙王”的台风过境,半山别墅的游泳池被山上冲下来的泥土填了,主人全家在国外,偶有回来,几年都住不了几天。被媒体报导后,主人家回来处理,光清理池子就耗费良多。这些又变成后来新闻的话题,某张上了报纸的照片竟然也进了我的走马灯小剧场。那房子后头看着就有许许多多的榕树,或者是几棵长得相当可观的榕树。
      照片里泥土泳池边还有另一种植物,三角梅,三角梅的花像叶子,花瓣是三片、花芯是三支——刚开花时像火柴棍、再过段时间火柴棍的顶端还会再开花,白色花瓣黑色小芯,叶子较圆带小尖,枝干有刺。生命力极其旺盛。它还有个名字叫九重葛。以前念书的学校后山有很大一片三角梅,是紫红色的,攀附在其它树上,朝阳里看非常妖冶。这家主人种的三角梅有多种颜色,包括常见的大红、紫红、玫红、粉红、橙色,以及少见的白色。
      我喜欢白色的花,比如琼花,据说这是隋炀帝亡国的花。还有如茉莉、栀子、白玉兰、大玉兰、山茶、野姜花、牡丹、荷花、桔梗、木芙蓉、白梅、蔷薇、马蹄莲、百合、荼蘼、芍药、木香……
      茉莉和玉兰,夏天时候有人会串成串卖,玉兰也有用叶子叠个小口袋放上几朵的。玉兰和茉莉有许多闻香的方式,单朵的可别在耳后、插在头上,两三朵可挂在大襟衣胸口处的纽扣上,成串的盘在发髻上。后来有的会买了挂在车上、多是挂在车的后照镜上。也有用来敬奉神明。我还很喜欢绣球,曾经做过一个梦,梦到自己躺在成片的蓝紫色绣球下,头发很长,想着,死在这里也不错。
      这个梦也是一个画面,并不是像外公的照片那样的画面,而是如其他经历过的事情一样,更有真实感,甚至有泥土的触感。想到梦,又冒出几个画面来,一个是躺在焦土之上、眼前插了一把刀、刀上的血已经干涸,我身下都是血,血染得泥土稀烂又冰凉;一个是在山洞里被群狼围攻撕碎;一个是看着满山的白雪晶晶亮亮在晨曦中,漫山红红的血水反了上来。
      我希望看到白色的、干净的东西。
      站在很远的地方,某棵树下,看着远处的孩子嬉闹着,荡着秋千或者玩着转盘,大人们在一侧看着他们玩耍;站在很深的地方,抬头看见许多鱼在游泳,有一束光,浑身冰冷,深蓝色就如同宝石一样;站在很高的地方,看着蓝色的天上一团团软乎乎的白云,太阳就那样照着。和世上许许多多的人一样,从来没有觉得或者说真切觉得自己会死去,就像死去这件事对我而言是不知道的。这种不知道多么可笑。可真真切切就发生了,发生时猝不及防。一切都是那么吊诡。
      白“完”终在黑幕上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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