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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镜子小姐和她百分之百不可能的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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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大家之所以叫她镜子小姐，是因为她十分臭美，随身带着她那个精致的小镜子到哪都要掏出来照几次。镜子小姐从来没谈过恋爱，参加同学聚会的时候身边大多数的女同学要不就是恋爱中要不就是已婚，有的甚至连小孩都有了，她却喝着啤酒涨红了脸嚷嚷着不想谈恋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不想谈恋爱的呢？……大概是十五岁那年鼓起勇气告白，却被喜欢的男孩子嫌弃，他说你的短发太丑了，我才不要和你这种男人婆在一起。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敢剪短发了，也觉得男生啊都是可怕的，只懂得视觉享受的肤浅生物。”
但，镜子小姐的父母还不愿放弃她，连她家那只成天只知道撞电线杆子的傻狗都知道春天应该出去到处嗅嗅，给自己张罗张罗另一半，自己家的孩子怎么就不为所动呢。想来想去，就操点心老两口到处张罗，镜子小姐只要负责“心动”即可。
这是镜子小姐第九次相亲，对方是律师，出现时西装革履，长相也并不算粗糙。其他的相亲对象在第一次见面时常常约在环境相对优雅的西餐厅，可他却在得知镜子小姐喜欢吃红烧鱼之后将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家口碑十分不错的中餐厅。
“来一盘红烧鱼，还有青椒炒肉，再要一盘炒时蔬，汤的话要苦瓜黄豆汤……我这样安排可以吗，你还需要吃点什么吗？”对方将菜单轻轻地推到镜子小姐面前，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他做起来却是那样沉稳妥当，没有一丝轻浮和狂傲。
镜子小姐愣了愣，“不用了，你点的都是我平常喜欢吃的……没想到我们爱吃的都差不多……”
“其实，我特地问过阿姨你平常喜欢吃什么，我问了好多同事他们都说这家的红烧鱼特别棒，网上好评也非常多。”
镜子小姐上厕所的时候，回复了清的消息：怎么说呢？第九次相亲，是让人最舒服的一次相亲了。
饭后，律师先生开车送镜子小姐回家。她的手在包里摸来摸去，抓住又撒手，像在池塘里抓鱼的孩子一样。她犹豫着，还是掏出了那个随身携带的小镜子，假装检查起妆容来。随后，她将镜子往右半边脸移过去然后向左边晃了一下。
明明只是须臾之间，她却仿佛经历了一次地动山摇，像一部放映的电影在开场数秒之后就经历了高潮和结局一般，只剩下张皇失措。镜子小姐显然明白自己的失落，在下了车礼貌地告别过后，她又回复了清的消息：依然是不可能的人。
因为镜子里，看不见他的脸。
02
关于镜子小姐那个不离身的镜子，连她自己也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带在身边的了。只记得是小时候一位阿姨给她留下的，那时候她因为被其他小朋友孤立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的滑滑梯里。
“为什么要哭呢？你看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十年后二十年后他们在你的生命里根本没有一席之地啊。”阿姨带着她转过身，然后拿起镜子让她看，明明在她身后玩耍的小朋友们却在镜子里消失了，只剩下她胖嘟嘟的脸和未干的泪水清晰地留在镜面上。
“这个就送给你了哦，知道照妖镜吗，和这个作用差不多。不过……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礼物。”
阿姨离开之后，镜子小姐拿着她的小镜子转悠了许久，除了自己，镜子里的世界似乎挤不下其他人了。回家之后她再拿起镜子却在里面看见母亲开着车来接自己放学，她回过头去，母亲正在厨房里做菜。镜子小姐撅起嘴，吧嗒吧嗒跑到母亲身边，拽了拽她的围裙：“妈妈，十年之后为什么我还要上学啊……真是让人生气……不过妈妈还会来接我放学就好。”
小时候渴望长大，以为所谓的成年就是和自由对等。成长真是一种不幸，镜子小姐才发现，作为一个可以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她身上那些无畏和果敢在逐渐消解，倒是胆怯和恐惧仿佛阴暗处滋生的苔藓一般累积起来。
十五岁那年，她在柜子里翻出了这个镜子，原本只将这个记忆当做梦境的她选择相信这种虚幻，即便在镜子里她看不到那个叫她“男人婆”的男孩子，那种羞怯和恼怒已然成为了挥之不去的记忆。十八岁，她留起了长发，皮肤也愈发白皙起来，脸上的婴儿肥更是消退不少，有了不少追求者，但她没再喜欢过谁。
镜子小姐变成了大多数男生喜欢的样子，她曾经以为这种改变是她也喜欢的，直到她遇见了清，清没有及腰的长发也不爱精致的妆容，更不喜欢粉色和裙子，她是跆拳道社的社长，令所有男生闻风丧胆。十八岁，镜子小姐享受着被喜欢的滋味，却对这种喜欢嗤之以鼻，“就像裹在药片外面的那层糖衣一样，什么认真啊真心啊都是致命的欺骗啊。”
偶尔，她也遇到过特别真诚的追求者，但只要发现镜面上没有他的脸之后便不愿再有过多的联系和交集了。倒是有一次在镜子里，竟看到自己去参加某个男人和清的婚礼，篮球猝不及防地砸在清的后脑勺上，远处新郎的背影渐行渐远，男生的影子却越靠越近。镜子小姐撞了撞清的肩膀：“你信不信，我其实是月老派到人间的助手，那个人是你的姻缘哦。”
现在，清的婚期将近，预示着这一切的难以置信是多么的真真切切。
可镜子小姐却开始觉得，这份礼物让人失望透顶。
03
镜子小姐没再回复过律师先生的任何消息。
“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的，如果知道明明不可能为什么还要耗费时间和真心呢？”
“为什么会觉得不可能呢？”清问。
“不是觉得，这样仅凭直觉做出的选择，而是可预见性地避免灾难，就像高温预警或者台风预警那样，知道了高温就要及时降暑多喝水，知道了台风这种恶劣天气就应该避免外出。总不能闲着没事往枪口撞吧。”
“那就假设未来你们不会在一起好了，但好聚好散不也算happy ending吗？谁规定了，一段健康美好的恋情一定是以永恒或者婚姻来衡量的呢？分手的话，前面所有的真心和双方的付出就不作数了，就是你所谓的灾难吗？上学的时候做过错题集对吧，老师可没教过你不去碰那些错过的题目，老师说的是汲取经验吸取教训哦。”清哼哼着笑了两声，“不是只有你才会用比喻哦。”
“就算有你说的那种可能，也是五五分成吧。万一他劈腿出轨，不负责任，我哭瞎了双眼都后悔莫及。我可不是所谓的‘享乐主义’，只顾当下，及时行乐。你说我瞻前顾后也好，胆小如鼠也行，我只是不想这样浪费感情，我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做什么都可以感性地决定。波澜不惊，才是现在我想要的。”镜子小姐喝了一口咖啡，咖啡的苦涩和奶香的醇厚在舌尖扩散，而后消退，仿佛平静的湖面漾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后退最终归于平静。而时间，是原因所在。
心动也是，伤害却不是。
“十几岁你也没勇敢过，你就这么害怕失望吗……比起失望，不是更应该害怕后悔么？”
“这种失望，就足够让人后悔了吧……”
暗处的苔藓又悄悄溢上来。
04
第二次见面，依然是在那家红烧鱼做得非常棒的中餐厅，依然是一样的。
一样的她和他，一样的红烧鱼，青椒炒肉，清炒时蔬和苦瓜黄豆汤。不一样的是，她穿了休闲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摆脱了磨脚的高跟鞋。
律师先生说：“你今天还是一样漂亮，能收到你的回复真的非常高兴。”
镜子小姐今天其实并没有化妆，因为熬夜留下的黑眼圈依然十分顽固地留在眼睛下面，前几天因为吃麻辣火锅上火长出来的痘痘也肉眼可见。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说出这样违心的话，也并不想去迎合这种虚假的礼貌：“今天应该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吧，更不应该说一样漂亮吧。我知道精致的面孔才讨人喜欢，视觉美永远排在第一位嘛。你的理想，大概不是我这种卸了妆没法看，人又刻薄的类型吧。”
律师先生盛了一碗汤，移到镜子小姐面前，看他的表情似乎在纠结着想辩驳些什么。
镜子小姐低头假装传着简讯。
高考填报志愿之后，镜子小姐从来没有这样焦虑过，她承认她在期待。
“你最近是不是上火了，喝点苦瓜汤去去火。”许久，律师先生开口却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清说：“他可能是在间接性否认你的刻薄吧，这人真有意思。”
镜子小姐却听见住在心脏里那个不会撒谎的小恶魔说：“真是让人失望啊，怎么这么愚蠢呢？”她将脸埋进枕头里，闭上眼独自应付辗转难眠的夜。
她应不应该相信镜子所表现的一切呢？第二次，即便停留的时间延长了将近十秒钟，也依然看不到律师先生的任何一切。
05
第三次见面之后，律师先生似乎把关于镜子小姐的一切输入在自己的程序里，甚至把房子租到了她家附近方便每天接她上班，偶尔不需要加班的话他甚至会直接去接镜子小姐下班。
后来镜子小姐再也无法忍受了。
小时候换牙的那段时间，她最害怕的最难熬的不是牙齿脱离牙龈那种疼痛，而是之前那段晃晃悠悠动摇的时间，吃肉的时候连多嚼一下都心惊胆战。镜子小姐曾经哭着对父亲说：“求求你了，带我去医院把牙齿都拔光吧，就算再也不能吃肉也没有关系啊。”父亲说，她这个人太胆小了。
这一次见面依然是在那家中餐厅，镜子小姐只点了一锅腌笃鲜。
窗外下着濛濛细雨，这还是律师先生第一次让镜子小姐等待。她看见他远远地，从车上下来，疾步朝这里走来。纤弱的雨滴跌在他的西装外套上，滑进布料肉眼看不清的缝隙里，他仿佛染上了不属于他的哀愁和沉重。
“对不起对不起，我迟到了，因为今天的会议结束得稍微晚了一点。”
腌笃鲜已经端上来许久了，律师先生为镜子小姐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我不知道你还喜欢腌笃鲜，我记下来了，以后我找一下专门做腌笃鲜的店。”
镜子小姐喝了一口汤，已经稍稍有点凉意了，她放下勺子才缓缓开口，“我是那种没有办法一辈子只喜欢红烧鱼的人，在吃红烧鱼的时候可能会想着腌笃鲜其实才是我想要的啊。就算今天想吃这个，明天可能又想换新的口味。你懂我的意思吗？”
“其实你知道吗，我相亲过很多次了，很多女孩都很不错甚至不排除有交往下去的可能性，可是我遇见你了，是你让我忘记了其他的标准和那些‘也很好’的选择。我一样不能排除遇见新口味的可能性，但我想尝试着抓住这个或许能保留一辈子的味道，而且是很认真的。”
“就算，我们注定不会在一起吗？十年之后，你的人生里不会有我，我们会分手，或许还会因为各种破事撕烂脸皮。现在你可以在这里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未来你也可能在别人面前说我有多刻薄多丑陋。我不想这样，即使你发誓你保证可真的有用吗？这世界上坏人不一定真的会遭受天打雷劈。”
“如果我保证，即便我们的结局是分手，也不会是因为背叛或者误解呢？为什么，你的人生不允许任何试错的机会呢？就算遇见了一个对你来说结局完美的人，可你并不喜欢，尝试着去喜欢的过程不也是艰涩乏味的么？”
镜子小姐后悔了，后悔比恐惧来的更加深刻，但她依然无法改变故事的结局。或许十五岁那年她就应该明白，无怨无悔的人生才是痛痛快快的。她后悔没能早些去咀嚼和回味，今时今日满口老牙都快掉光了，才想着当时那块牛肉嚼劲真好味道真香，却再也品尝不出那种滋味了。
“我实在是太讨厌你了，拜托你了别再这样一厢情愿地打扰我的生活。”
她起身，离开。
镜子里的世界依然看不见律师先生。
她根本没谈过恋爱，而只爱一个人这件事真的有想象中这么简单吗？当它只是一句誓言或者是电影里的桥段时，似乎更加轻而易举。
06
那次之后，律师先生再也没出现在镜子小姐面前。他似乎还在通过清了解自己的近况，偶尔会寄一些快递包裹，有安眠的洛神花茶还有可以用来热敷的眼罩，镜子小姐生日的那一天收到了他送的花和嫩粉色大衣。
她说过她不喜欢红玫瑰，一次他就记住了。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以后，镜子小姐依然能收到律师先生的包裹甚至是短信，这种惊喜在一年过后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她不再细细琢磨她和他该是什么关系，忙碌的工作和生活让这种敏感细碎的情绪卷入时代的洪流里，成为不值一提的往事。
第二年生日的时候，律师先生的包裹和鲜花依然准时送达。他给她发了信息，祝她生日快乐。她问他，怎么还没有遇到新口味？
那一天，镜子小姐很晚才收到回复——大概是因为那天的腌笃鲜凉了也还是那么好吃吧。
第二天，清告诉她律师先生因为突发车祸，抢救无效离开了。
镜子小姐把镜子丢进了海里。
第三年生日，她家附近开了一家家常菜馆，据说厨师做红烧鱼是一绝，朋友们都想在那里为她庆祝生日。镜子小姐却再也吃不下其他味道的红烧鱼。
她终于明白，自己才是在所有感情里携带凶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