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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广寒枝 ...

  •   张云雷第二次见到贺兰瑾,是在一星期之后。
      在京圈里,于谦是个出了名的玩主,他玩儿的又都是收藏,养马,音乐这种门槛很高的项目,平时爱往学者扎堆的雅集里跑,这天匆匆出门的时候刚好遇上张云雷,“大爷您干嘛去呀?”张云雷见于谦走得急,便多问了一句,谁知于谦见了他便一把抓住不放,“呦,辫儿,快跟我走,赶紧的,一会儿赶不上了。”
      张云雷一头雾水,不知道于谦这么急是干什么,“我那儿有个雅集,你跟我一块儿去,给我充充场面。”于谦说罢,一把拉住张云雷上了车。
      雅集的地点是个略偏僻的别墅区,房子是徽式建筑,青瓦白墙,小桥流水,花叶掩映间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树叶在雾气间冒出一个个小小的绿尖尖,精巧可爱。
      进了屋内,里边的人却已经不少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屋子里点着一炉沉水香,味道问起来清甜微远,张云雷闻了只觉得心里平和了许多。“谦儿来了,来来来,快坐。”一位和于谦相熟的老者拉着于谦坐下,于谦也带上了张云雷,“这是我师侄,张云雷,今儿个头一回来。”张云雷连忙向众位老者打招呼,礼数周全。
      寒暄罢了,眼神不经意间一瞥,却见到屋子角落里,贺兰瑾着一身竹青色的长裙,正在抚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游走,露出一段白瓷般的皓腕,像是热腾腾的牛奶,从青玉的杯里倒了出来,收也收不住。
      琴音泠泠,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澈动人。张云雷看向她的时候,贺兰瑾正好弹完最后一个音。
      “贺兰丫头,这床宋朝时的梅梢月,弹着还顺手吧?”此间的主人是个眉眼和蔼的老人家,待贺兰瑾更是亲切,几乎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孙女。“姜教授的收藏自然是好的,“这床梅梢月古琴,果然配得上这个名字,轻松脆滑,金声玉振,发声不燥不散,韵长不绝,琴之九德,是样样占全了的。”贺兰瑾自己也收藏了不少名琴,但这床琴,的确是难得的珍品,“你这丫头,眼光倒是好,这琴是王世襄先生的旧藏,我也是花了大功夫,用了两幅石涛的山水才换回来的。”老者见贺兰瑾识货,忍不住洋洋得意,看的张云雷忍俊不禁。
      “刚好今天谦儿也在,给你们看看我刚刚收到的一件宝贝。”老者出足了风头,才进入今天的正题,颤颤悠悠的伸手,从桌上拿过一个小叶紫檀制的锦盒,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里是块苏州织造的绒布,绒布上面就放着一块白玉,物件大约有手掌大,白玉晶莹光润,扁圆形,用浅浮雕和阴刻技法琢制纹饰,一面浅浮雕团龙,另一面浮雕四朵如意形云纹,纹饰细密流畅。
      此物一出,屋内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张云雷虽然不懂这一块儿,但是看着众人的反应,以及玉的质地,便知道是个价值连城的物件。
      “呦,还是块谷钉纹璧。”不知是谁出声,点破了此物的来历,老者笑着点头,“正是。”于谦凑上前细看了看,“这块玉多褐色沁,阴刻龙纹,刻工遒劲粗犷,曲线跌宕起伏,样式是汉代,确切的说是东汉时期的东西,不过龙纹和东汉的有些出入,而且工艺远比东汉要先进,宋代很重视璧的使用,沿用了汉代的用璧制度,并制造了大量玉璧,应该是宋代仿汉代的。”于谦也是行家,观察了半天,给出了一个中肯的答案。
      “不错,确实是宋代的物件。如今能见到品相如此完整的,已经不多见了。”座中有人感叹,字里行间带着那么点微微的嫉妒。
      玉璧开始在众人手中传看,传到贺兰瑾手里,她只是草草扫了一眼,便递给了张云雷,张云雷拿在手上细看,谷钉纹璧非常漂亮,中间镂空,碧面上布满了谷钉,还淡淡的带着一点朱砂,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便开口问了贺兰瑾,“这上面怎么有朱砂?”贺兰瑾看了他一眼,“大型墓葬,一般会在墓底垫上一层朱砂。”这种墓地的规制绝对小不了,墓里面陪葬的东西也会是非常好的东西。
      张云雷将东西递给于谦,于谦拿着便舍不得放手,“包浆厚重荧光四射,阴阳面由水沁园,但不失美观,好东西,好东西啊,老姜,你这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
      姜教授见他称赞,更是得意无比,跟捡到宝贝一样,“大爷,上面这印子是什么玩意儿?”张云雷指着玉上的朱砂沁,还是不太明白。“这叫沁,沁生色,色生光,光生气,气生神,古玉之沁,集自然之灵气,借时光之酝酿,自然而生,光气活现,神韵非常,凡古玉真品,可无沁色之表象,但不可无光气神之灵魂要素,今人可仿型料工纹,但难仿其沁;能仿其沁,却不能与光气神达到统一,故古玉鉴定,能看型料工纹者乃是初学;能看沁色者可谓高手;能将光气神烂熟于心者方为高人也。”于谦对这一块侃侃而谈,对姜教授的好运气确实羡慕无比。
      姜教授却看向在一旁安静的喝茶的贺兰瑾,“贺兰丫头,你岁数虽小,可在古玉方面你是行家,你来看看这块玉。”在座的虽然年纪都比贺兰瑾大,但是在玉器这一块儿,还都对贺兰瑾很是佩服,纷纷称赞她后生可畏。
      贺兰瑾轻轻抿了一口清茶,随即开口,“假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贺兰瑾在古玉方面确实是权威,但是在座的都是做了一辈子研究的人,就算有一个人打眼,也不会这么多人同时打眼,这实在令人不可置信。
      “贺兰丫头,这玉璧在你手中也就过了十秒不到,你怎么断定是假的?”另一个老学者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连忙发问,在他们看来,无论是做工还是玉质,这块玉璧都堪称完美,怎么可能是假的。
      贺兰瑾漫不经心,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您看这里。”姜教授低下头,看着贺兰瑾指的地方,其他人也纷纷凑上来看,半晌之后,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最后是另一位学者,摘下眼镜,沉重的叹了一口气,“打眼了,打眼了呀!”
      姜教授的眼神越发黯淡,“居然看漏了这个,丢人啊!”
      看着一大群老学者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张云雷悄悄的问于谦,“大爷,那东西哪儿有问题呀?我怎么没看出来。”于谦伸手拿起玉璧,指着边缘的一块儿给他看,张云雷有点近视,看了半天才看清楚,玉璧边缘处有一个谷钉只有一半。“谷钉只有一半儿这和真假有关系吗?”
      一位教授抬起头,一脸严肃,“当然有关系!从古到今,就没有这么做玉的,做工的人,绝对不会做半个钉出来!”张云雷还是不太明白,“那万一是工匠做错了呢”古代的工艺哪儿那么精准去,说不定一个手滑呢。
      “绝无可能。”涉及专业层面的问题,教授们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这是宋代仿汉代的玉璧,宋代的工艺上已经相当成熟,绝不可能出现这么大的瑕疵。”
      贺兰瑾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古人在制玉上是非常严谨的,不会随意加工,像这种谷钉的排列是很规矩的,按照正规的作法,空间应该是算好的,玉璧直径是多少,可以做多少颗,这些在做之前都要做到心里有数,绝不可能出现半颗的现象,这很明显是后人在制作过程中算计不足,造成的失误。”
      此时张云雷终于信了,贺兰瑾真的是个学者,还是个十分厉害的学者,在她的研究领域,堪称一方权威。
      “贺兰丫头啊,以你的才能,做个顾问屈才了,不如来B大教书吧,你这一身才华只做个闲职,实在浪费。”姜教授对着贺兰瑾,一脸的和蔼,仿佛那块花了大价钱买的假玉璧不是他的一样。
      “老姜,你什么意思,我们g博的高级顾问怎么了,要不是贺兰丫头不喜欢多管事,我这个馆长给她都行,再不济,也比教书好的多。”另一位老者见宋教授想挖人,分分钟开怼。
      贺兰瑾捂嘴轻笑,“多谢二老抬爱,只是我喜欢清净,做个闲职就很好。”
      大家都是知道贺兰瑾的心性的,也不强求。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另一位教授拿出了一幅画轴,“这是宋代巨然的万壑松风图,虽然不是原本,但是也是宋时之人临摹的,大家品评一二。”那人边说边展开画轴,贺兰瑾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假的。”
      一时众人愣住了,“贺兰丫头,这画可还没打开呢,无论是布局还是用笔,都是没问题的呀,你就这么上手一摸”那人显然半信半疑,不敢完全相信。
      张云雷也凑上去看了看,虽然不懂真假,但依旧看得出,这不像是现代仿品。贺兰瑾摇摇头,“宋代的纸是用酥皮、檀、阳香、木芙蓉、或竹,还要蜡过才可以用,纸糊均匀光滑柔软,是明代后才有的工艺,这是明纸。”
      张云雷惊呆了,“你就这么看了两眼就能确定纸张的年代?这也只是猜测吧?”
      贺兰瑾看了他一眼,又转身对着那位老者,“沈教授,您可舍得这幅画您要是舍得我现在就验给您看,如果我说的不对,我赔您一件夏代有工的玉。”玉器的使用起源于商周时期,而在此之前的夏代玉石还只是当石头来使用的,如果能有一件夏代的经过加工的玉,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两两相比之下,这幅画倒也不显珍贵。沈教授思索片刻,便点了头。
      贺兰瑾将画递给张云雷,“把画撕了。”张云雷一脸懵逼,“撕了”他拿着画的手有些颤抖,这怎么算也是国宝吧,竟然直接让他撕了
      见他不敢动手,贺兰瑾亲自伸出手,利落的将画撕成两半,再递给他,“闻闻,有什么味道?”
      张云雷低头闻了一下,却十分迷茫,“什么味道都没有啊。”
      贺兰瑾抬头,看向沈教授,沈教授叹了一口气,“又让你这丫头说对了。”
      张云雷拉了拉贺兰瑾的袖子,“不是没味儿吗?怎么也不对”
      “宋代的纸撕开是有檀香味儿的。”于谦显然也是懂行的,便开口向张云雷解惑。
      “可是……就算是明代的仿品,那也是文物啊……”张云雷着实被贺兰瑾吓了一跳,“赝品而已,撕了也不可惜。”见惯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对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贺兰瑾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的。
      沈教授只觉得惜才,贺兰瑾年纪轻轻便已经到了如此高度,只是她太过薄凉,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真是可惜了这一身才华。
      几位教授倒是经常办雅集,贺兰瑾向来深居简出,请她十次,最多出席一两次,已经算是次数多的了,就算出席了,大多数时候也是喝喝茶,并不怎么说话,像今天这样话多,还是头一次。
      老人家聚会都喜欢喝几口,张云雷不能喝酒,贺兰瑾却是滴酒不沾,留着他们在一旁有些尴尬,贺兰瑾便起身告辞,于谦见状,便让张云雷送她,“辫儿,照顾一下人家姑娘家,送人家回去。”
      张云雷点头应下,跟着贺兰瑾出去。
      姜教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拉着于谦不放手,“谦儿啊,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今天我想跟你做个媒,你看行不行?”于谦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哑然失笑,“你是说那个贺兰姑娘和我那师侄”之后又笑着摇头,“只怕不容易。”姜教授却不依不饶,“贺兰丫头哪点不好,论学识论样貌论家世,哪一样不是顶尖的?你还怕她配不上你的宝贝师侄”在他看来,这丫头要是生在古代,嫁进宫里做个娘娘都够了。于谦却正经起来,“倒不是哪点不好,相反,这姑娘太好了,好的显得假,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缺点,这样看起来完美无缺的人,反倒没了人间烟火气,有些失真。”
      姜教授不得不承认,于谦一语中的,贺兰瑾什么都好,唯独少了些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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