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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铸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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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藏剑》 王浩然/文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谢·绝·转·载·您·的·支·持·是·作·者·写·文·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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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云策听到师兄同意铸剑的时候,没有想到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松了口气。
他师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在这生灵涂炭的乱世之中,也能带他活的肆意潇洒。
师兄名叫叶思咎,是藏剑山庄第四代弟子,常常在外游历,捡到快要饿死的他之后便一直带在身边。
藏云策永远都忘不了,叶思咎给他取名字时的神态。明明是个大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半眯起来的样子却温柔的不可思议。
所以后来藏云策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丐帮,还有藏剑山庄、苍云军、天策府,原来叶思咎给他取名这么不走心,还是把那段记忆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藏云策感激师兄给他安稳,也希望战乱能早日平定,山河安宁。
所以当民间有传闻,只要打造一柄绝世神剑镇国运护山河,战乱纷争就会停息,并且越传越真之后,藏云策心动了。
铸剑的事,理所应当落在了藏剑山庄身上,可是叶思咎一直没有同意,此事也就一直没有筹备。
藏云策不清楚叶思咎为什么不同意,师兄总归有他的道理。
现在叶思咎同意了,他也该回去看一眼。
叶思咎回了藏剑山庄后,藏云策就托关系走后门进了天策府。他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藏剑,上阵杀敌才是好去处。
藏云策请了三日假,骑马来到藏剑山庄。
他虽不常在藏剑山庄出现,山庄里的弟子大都认识他。
藏云策跟藏剑师兄打了声招呼,把马交给师兄照料,踱步去了叶思咎的住处。
小院里摆了一张桌案,上面放了两个紫砂泥做的酒坛子,一边还有一只容量不小的瓷白酒壶和两只同色杯子。
叶思咎正在舞剑。
他的佩剑六尺有余,是跟重剑不同的窄而细,与他的体态极其相配。
藏云策很喜欢叶思咎舞剑时的模样,仅次于他第一次说出“藏云策”三个字时的温柔,与平时清冷淡漠完全不同。
叶思咎真的很喜欢藏剑山庄,也很喜欢剑。藏云策有时觉得,他救下自己不过是顺手而为,并未将这无意中带在身边的小乞丐放在心上。
叶思咎看到了藏云策,他没有停下动作,反而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行动间愈发轻柔。
藏云策静静站在一旁,等他结束。
叶思咎舞的尽兴,日光渐薄天气微凉之后才堪堪停手。
他走路有些不稳,不止是热的还是喝了太多酒,眼角发红。
“你来了。”叶思咎坐到宽长的石凳上,吐字清晰,瞧起来很清醒。
藏云策点头,“师兄,许久未见,近些日子过得可好?”
叶思咎朝他摆摆手,“过来坐。”
藏云策立刻过去坐好。
喝过酒舞完剑之后的师兄看起来好看极了,坐立的姿势不同与以往的端正,处处都透露着慵懒。
藏云策看着叶思咎忽然笑了,他一口气将杯中酒饮尽,“云策,这次能呆多久?”
藏云策请了三天假,在花在路上的一个来回加起来差不多一整日,他道,“两天。后天下午回去。”
“啊……”叶思咎怔愣一下,放下手里的酒壶,“这么短?那可不能醉了,喝醉睡一觉,日子就没了。”
叶思咎第一次表达出对藏云策的眷恋不舍,藏云策心中柔软,但也无可奈何。
“师兄……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不愁没有机会见面。”他说,“听闻师兄同意了铸剑?”
叶思咎表情变得不太自然,沉下脸也收起了笑容。
“师兄?”
“你希望我铸剑?”
藏云策挠挠头,小心说道:“师兄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云策不如师兄,猜不透师兄的想法。但是如果这把剑真的能像纯阳道士说的那样,将它打造出来,也没什么不好。”
“是真的。”叶思咎神色复杂,藏云策看不懂。
他刚才分明不想再喝酒,此时却又给自己倒满,一饮而尽。
“传闻是真的。”叶思咎说,“只是国运振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真正太平。大唐……你可还要守护大唐?”
藏云策坚定道:“自然是要的!”
叶思咎笑着说,“我陪你一起。”
藏云策也笑:“有师兄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叶思咎果然没有再喝酒,但一反常态拉着他说了很多话,藏云策陪叶思咎到很晚,第二日一大早,又被叶思咎从床上喊起。
藏云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师兄。
叶思咎笑道:“我带你去个地方,保证你没有去过。”
“师兄你就哄我吧,我没去过的地方多了去了。”
叶思咎不答,只是微笑。
藏云策跟在他身后,觉得这次回来师兄变了很多。
他的笑容变多了,以前剑不离手,现在却一身轻快,好像卸下了个大担子。
藏云策有种直觉,绝对不能去问,如果问出来,他可能就永远失去师兄了。
从院里出来之后,叶思咎就使用大轻功离开了藏剑山庄,也不管身后的藏云策有没有反应过来。
扬州城在视线中变得越来越小,很快叶思咎停了下来,落在一处偏僻的角落。
这里有座小山,不算很陡。山顶有一洼水,滴滴答答地向下流淌。
这个季节的树木生长的很好,郁郁葱葱一大片。如果是在降雨较少的冬季,连这么小的水洼可能都看不到了。
“就是这里吗?”藏云策问,“果真是处风景极好的地方。”
叶思咎说:“小时候,我经常和李却望还有燕飞萍一起来这里玩,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师兄?”
“看到这里的水了吗?二十年前它还是一片水塘,飞泄下来就像瀑布一样,每当日头好的时候,看着像是融化的银水,耀眼极了。”
半晌,藏云策憋出来一句:“师兄也很耀眼……”
叶思咎身上穿了件黑袍子,领口袖口全是金线绣出的花纹,身上的布料也被大面积的金色覆盖,乍一看一点都不像黑袍。
金色是藏剑山庄最常见的颜色,无论藏剑弟子性情如何,总会用这个颜色带有别样的感情。
叶思咎对藏云策笑了一下。
藏云策问:“师兄那位名叫李却望的朋友……是天策府的人?”
叶思咎道:“是。李却望在天策府,燕飞萍隶属于苍云军。”
藏云策:“那他们……”
叶思咎没有说话,藏云策却懂了他话里的意思。
这两个人大概凶多吉少。
藏云策道:“师兄给我起这个名字,也与他们有关系吗?”
叶思咎想像最初见到藏云策时那样,摸摸他的头,可抬起手来却发现,他的个子早已超过了自己。
不着痕迹地将手放下,叶思咎道,“身处乱世,所有人命运相连,无法独善其身。李却望如此,燕飞萍如此,云策你……”
藏云策认真看着他。
叶思咎笑了一下,继续道:“有我在,你定能看到海清河晏之日。”
藏云策道:“我相信师兄。”
两日转瞬即逝。
藏云策走的时候,叶思咎没有来送他。
离开藏剑山庄之后,藏云策就再没听到有关叶思咎的消息。
他在闭关铸剑。
两年之后,利剑出鞘。
藏云策经历了杀伐血战,由懵懂少年,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他顾不得太多,翻身上马离开营帐,去往藏剑山庄。
庄主叶英是叶思咎的师祖,他年纪已经不小,依然身影挺拔,容颜未老,只有一袭白发垂到腰间。
叶英素来目盲,他双目禁闭,眉心一点红色印记,增添了几分妖冶。偏偏他又气质清高,让人生不起轻视之意。
就算是藏云策已经在军中身居要职,也不敢对叶英不敬。
藏云策朝他行了一礼,而后急切问道:“庄主,师兄呢?”
叶英心如明镜,动作流畅地走到他跟前,将手中的剑交到藏云策手中,“这是思咎给你的,拿好。”
藏云策颤抖着接过剑,又殷切地问了一句,“师……师兄人呢?”
叶英道:“天之剑,非常人可得。思咎以身殉道,乃是国家之幸事。”
藏云策后退两步,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不信!”他大声道,抱着剑的双手抖得愈发严重,“师兄就在里面对不对?他只是恼我两年未曾过来看过他,这才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叶英叹息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藏云策无视了他的话:“我要进去找他!”
他本想,等战事不那么紧急之后,好好思考一番,花些心思讨师兄开心,借机表白心意。
怎么会这样呢?
师兄……师兄他为什么不讲呢?
如果当时他能问一句,师兄为何不想铸剑,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师兄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条路的末尾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最后一次见面,他冲着自己笑的那么温柔,带自己去了隐秘的山丘,连睡觉都舍不得,聊天聊到大半夜……师兄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
藏云策觉得头脑要炸了。
以前总也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回头望去一目了然。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晚了,一切都晚了。
这个时候的顿悟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铸剑房里的温度很高,还有一股焦灰味。
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师兄不在这里。
师兄他……不在了。
藏云策腿上一软,抱着剑跪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他慌乱的擦了擦剑身,“师兄我该怎么办?”
“说好了你要陪着我的,你就是这么……陪着我吗?”
“你回来好不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怀中的剑温度冰冷,不会给他任何回应。
叶思咎以身铸剑,尸骨无存。
他的衣冠冢安置在藏剑山庄后山陵园。藏剑山庄建立的时日不算久,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稀疏几座坟墓。
藏云策拿着剑陪了他三日,三日后离开藏剑山庄,回到军中。
这把剑被他取名为“思咎”,没有人提出异议,也没人反对,它在藏云策手中。
因为叶思咎当初同意铸剑,提了一个要求。
这是很久之后藏云策才知道的。
“思咎”陪了他十二年,十二年后,战事结束。南唐覆灭,宋朝建立。
盛世来临,藏云策早已不在意由谁来统治。
他带着思咎,兜兜转转去了纯阳宫。
纯阳宫大都是陌生面孔,藏云策没有见过。只是这些人都知道他,见到他之后热情招待,还有一个小童,拿了一只锦囊过来。
小童道:“这是祖师爷留下来的东西,说是要给藏将军的。”
“是什么?”藏云策问。
小童道:“贫道不知,将军亲自打开看看就知道啦。”
藏云策闻言将锦囊拆开,里面是一束金色的剑穗,还有一张颜色发暗的纸。
纸上写着:万物皆有灵。
藏云策眼睛一亮。
“你们祖师爷现在在哪里?”
“不知道。张师兄说祖师爷外出游历了,李师兄说祖师爷得道飞升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他。”
藏云策带着锦囊下了山。
他仔细地给思咎佩戴上剑穗,每日擦剑,又带他到了扬州城。
藏剑山庄已经没落,其他门派也大都在战乱用消失。
藏云策找到了叶思咎的坟墓,细细清理一遍,坐在地上对着坟墓自言自语。
天暗了又明。
晨间第一缕光芒透过厚厚的云彩照射到地面,剑穗化成了一个金色的模糊人影。
他穿着藏剑弟子服,眉目含情,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倚靠在石碑上昏昏欲睡的青年的发顶。
藏云策惊醒,抬眼看他。
叶思咎微笑道:“云策……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