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赵百三

6、半兽

　　应秋元很想她爹。
　　同时，她也很想揍宗度一顿。

　　但与宗度比起来，幼时的应秋元其实更难伺候。

　　应秋元她爹虽是兽人，但性情温和，举止文雅，同俗世对兽人粗苯、凶悍的定性不同，他爹更像个文人。

　　所谓温润如玉，便是对她爹最好的写照。

　　可就是这么一个大男人，却一日三餐端着饭碗追在应秋元屁股后面给她喂饭。

　　人族蛮族虽在协商后未将兽人灭族，但惧怕兽人再次壮大，因此将其困在灵气困乏的清虚之境，于工农商学四态断其往来，至其日渐没落，并且严格限制人口数量。

　　除此外他们还暗中收买兽人败类，鼓励相互举．报。

　　至此兽人一旦设立学堂传授知识或修炼之道便会有人入境打砸。若夫妻诞下多余的孩子亦会入境抢夺，即便是独子或独女，若生来天赋异禀亦会被人族、蛮族暗中抢夺用以自小训练成死士供以驱使。

　　在这种前提下，自有部分兽人不惧生死暗中出逃。

　　应秋元她爹应权便是其中一员，她们并未生活在清虚之境。现如今同他们这般逃离清虚之境隐藏身份生活的兽人很多，只是旁的兽人能很好的隐藏兽人之身，应秋元却不行。

　　应秋元是半兽人。人族、兽人族的血脉传承她都有，但也都不纯。

　　兽人除去脸上残留细微兽类形态，身形容貌与人族无异。除此外大部分兽人终身无法化形，只得小部分天赋异禀的兽人能化为野兽形态作战。

　　这些遗传本族天赋的纯种兽人小朋友三岁前无法自如控制化形，时不时还在娘亲怀中撒娇打滚呢，一个激动便突的一下变成小野兽，但时间不会维持太久，大抵三岁后便能自如控制。

　　但应秋元不行，并且她的状况尴尬的介于两种兽人之间。

　　她脸上未残留任何兽类形态，与人族无异，但能化形，只是并非变成完整的兽形、而是半兽之态。并且无论年岁几何、都无法自如的控制。

　　那时，应秋元同应权生活在偏远乡村中。她喜欢小朋友，时常追在那些人族小朋友的屁股后面。

　　她是新来的，那些小朋友出去玩不爱带她。但她却热情的不行，加之耳朵、鼻子灵敏，只要听见小朋友的声音，闻着她们的味道，不管在做什么，都会放下手中的事，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时常他爹正端着碗哄她吃饭呢，她听见外面有人，伸手一推将面前的碗扒拉开，从高高的板凳上跳下去，兴高采烈的朝外跑，一双肉嘟嘟的腿甩的比狗还快。

　　她可喜欢人了。只是她无法自如的控制化形，情绪太激动的时候会露馅。

　　时常跑着跑着，尾巴露出来了。
　　她自己是不知道的，那些小朋友跑在前面根本没理会她，自也未注意到这事。可追在她身后的应权却看见了这一幕，一时吓的不轻。

　　等追上应秋元，应权指了指她的尾巴，示意尾巴露出来啦。

　　应秋元被身后那条突然跳出来的蓬松绵软的大尾巴吓了一跳，对于自己同人族小朋友的不同，她一时还未适应过来。

　　可接着，应权柔声劝说道‘元元，尾巴露出来便不同小朋友玩了好吗，等尾巴收回去再找她们。’

　　听见这话后，应秋元可伤心了，立即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哭，应权便吓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一个大男人，一手端着个饭碗，围着个小女娃转，竟是急的手足无措起来。
　　一会擦擦女儿的眼泪珠子，一会擤去清清亮亮的鼻涕泡，一会又一脸恋爱的摸一摸女儿的毛尾巴，想着要不要把尾巴藏进裤裙里

　　可没等应权安抚好她，她哭着哭着，耳朵又倏地一声显了出来。她又被吓了一跳，干脆不哭了，眼珠子使劲朝上翻，想要看一看头顶的耳朵。

　　应权被这接连而来的变故吓的脸色一变，加上当时附近还有务农的人，于是一伸手结结实实的捂住了她的耳朵。

　　就这般，应权脱下外裳将小应秋元罩住，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抱着应秋元默默的朝住处走去。
　　一时，父女两皆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路上，有务农的人停下锄头好奇的看着他们父女两，应权容貌是做过伪装的，那人只当他是人族，见他是新来的便好奇问道孩子她娘在哪呢，怎么一直没见着？

　　应权听了，好脾气的摇摇头，只说孩子娘生气了，暂且回了娘家，等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

　　那人闻言便满意的点点头，说什么一个家里总得有女人在的之类的话。

　　只是没能等来她娘回来，他们父女两便再次搬了家。
　　这次他们搬到一个更为偏远，人烟更少的地方。

　　再没有旁的小朋友陪应秋元玩，她只能同山间野林的飞鸟走兽混在一堆。

　　应权也时常捧着胖嘟嘟的飞鸟、八条腿的大蜘蛛到她跟前献宝。那时她年纪小，很容易便被小鸟、小虫啊之类的小东西糊弄的一整日都很开心。

　　可一日一日过去，她年岁大了起来，便不怎么好糊弄了。

　　应秋元不算调皮，可她性情是更偏于活泼的，并且小孩的恶习她都有。年岁渐长，她的要求也多了起来，因此时常同她爹闹别扭。

　　那时候她脾气可大了，双手插着小腰板，雄赳赳气昂昂的围着她爹转圈，一直嘟嘟囔囔着。
　　一时说什么我以后要变成大老虎吓哭爹爹，一时又说以后见着娘要向娘亲告状，说爹爹不让她出去玩。

　　应权脾气很好，这时候只一脸温柔的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宠溺的笑意。
　　等她发完脾气，他便将新买的花裙子拿出来给她套上，并且一边给她穿裙子，一边故作低声下气的说道让她不要乱告状，若是娘亲知道他这个爹没当好，到时候是会生气的。

　　应秋元听了，那便更得意了，哼哼唧唧的，肉嘟嘟的下巴一仰，想了想却也原谅了她这个不懂事的爹爹。

　　可真正不懂事的是应秋元。
　　……兽人在玄真大陆是没有人权的。

　　那时候她不懂，如今即将年满十二又历经两世倒是懂了很多，可是她爹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回过神来后，应秋元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宗度，小声嘟囔道：“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也不知是说幼时的她，还是说绝食的宗度。

　　这时候，门外忽地传来‘呛啷’几声重响，是有人在用刀斧之类的东西砍砸门外的铁锁。

　　应秋元侧身盯着敞开的窗户，又回头看向宗度，说道：“有人找你呢。”

　　宗度眼帘微垂，不回话。

　　应秋元便自顾自的说道：“他怎么不爬窗呢？”
　　有点笨。

　　可是笨归笨，门外的人力气却也很大，砍了两三下门外的铁锁同木栓便断开了，随即‘砰’的一声，房门被来人一脚踹开。

　　来人应秋元前世见过，是宗度同父异母的弟弟宗礼。

　　宗礼年岁上只比宗度小上三月，样貌周正，但眼睛一圈略浮肿，穿着一身素净的窄袖长袍，浑身上下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之态，但他的眼神很厉。

　　他手中拎着一把大刀，踹开房门后径直朝墙角的宗度走来，刀尖在地上划拉出一连窜刺耳的声响，离的近了，二话不说提刀便砍。

　　‘碰！’
　　随着一声巨响，宗礼的刀还未落下便被应秋元整个抱住推到了墙壁上死死按住。

　　应秋元拥有一半的兽人血脉，速度快、力气也大，这般两相结合，在他人还未反应过来时迅速发力效果还是很可观的。

　　宗礼被一个小姑娘死死按在墙上动弹不得不由得怒火中烧，恶狠狠骂道：“滚。”

　　应秋元又不傻，她死死抱住宗礼的腰杆，打着商量道：“那你把刀放下，放下我就松手。”

　　“给我滚！”宗礼不听她废话，见应秋元不松手，便也不怜香惜玉，持刀柄朝她肩头狠狠砸去。

　　宗度靠在墙角并不帮忙，只面色淡淡的看着这一切。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愣是被他这副置身事外的神情分成了冰火两重天。一方打砸的激烈，另一方却悠闲的好似即将入睡般。

　　应秋元被打了也有点生气。但她实在是好奇，兄弟之间打架都是要动刀的吗？要知道，前世她妹妹打她最多也只是上上拳头罢了。

　　这刀可是个厉害的家伙，一不小心会要人命的。

　　应秋元生气的问道：“你要打他最多拿拳头砸他几下便是，怎的却是动起刀来？这是会要人命的。”

　　宗礼冷笑，年岁不大，说的话却十分恶毒，“我就是来要他命的，我要他死，要他赔我母亲命来。”

　　“你娘？”应秋元被自己的脑补骇的一哆嗦，差点卸了力道。呐呐的回转头去看宗度，小心翼翼的问道：“宗度，你……把他娘也杀啦？”

　　这个‘也’字用的十分微妙。
　　两人目光对上，过了好一会，宗度才缓缓摇头。

　　宗礼冷笑，“不承认？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我就不是来找你道歉的。”

　　“他娘是歌姬。”
　　宗度说话了，声音冷静而清润，却也隐隐带着久不进食的沙哑。

　　宗礼一愣，好似被这话气着了，却也逐渐冷静下来，目光阴郁的盯着他，嗤道：“歌姬又如何，歌姬便低人一等吗？”

　　宗度没理会他，只是看着应秋元平铺直叙的说道：“他娘十三岁便被送给宗绪，至生下他后方被扶为侧夫人。但她娘不甘心，妄图攀上正夫人一位，因此一直找陆婉麻烦。处心积虑之下她娘发现陆婉红杏出墙一事，便想着将这事告诉宗绪。”

　　应秋元：“然后你就把他娘杀了灭口？”

　　宗度瞪了她一眼，“不是我杀的。”

　　应秋元反应过来，“……是你娘。”

　　宗度颔首。

　　但陆婉即便将宗礼的娘亲杀害，这事还是走漏了风声传到宗绪的耳朵里。
　　如今两个女人都死了，男人还活着，而她们的儿子也都活在世上，并且一同生活在宗家。

　　宗礼不听宗度解释，他心中自有一番定夺，只阴阴冷笑道：“你娘死了，那便该你偿还她的罪。”

　　“可是……”应秋元迟疑道：“宗度帮了你啊。”

　　“他帮我什么！？”

　　“他帮你杀了陆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