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人如玉·她如狗》赵百三

18、兽王嘲风3

　　应秋元不明白，她只是杂血而已，何至于惹怒嘲风竟是在如此紧迫的情势下亦要分出心神对她下杀手。

　　她想不明白，可她知道她不想死。
　　她努力的伸手去掰老者卡在她脖颈的手，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两条腿也开始胡乱踹动着。同沐云芳的强装镇定不同，她的胆怯与惊恐明明白白的显示在脸上。

　　但这好似是一种信号，一种她是一条鲜活生命、是年将十二的少年人的信号。

　　老者脸色忽地平静下来，虽偶尔仍会流露出异样的神情，但他终是松开了遏住应秋元脖颈的手，缓缓站起身来。

　　他垂眸打量着应秋元，浑浊的目光中溢出怪诞的神采。

　　应秋元仰躺着同他对视，头脑胀痛不已，浑浑噩噩间，她好似回到了前世被丘为杀死那一瞬。

　　前世，丘为杀她是一时兴起，冲动为之。
　　但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

　　“……不想死。”
　　应秋元呢喃出声。

　　老者闻言蹲下身子，动作轻柔的抚摸着她的头顶。

　　应秋元伸手抓住他粗糙的掌心，昏昏沉沉间再次呢喃道：“不想死。”
　　声音轻柔软糯，像是贪恋蜜饯的小孩，最寻常不过，也最是天经地义。

　　之后老者又做了什么应秋元便不知道了。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好似深海涌起的漩涡，带着寒意彻骨的海水劈头盖脸的朝她砸来。
　　在一片迷乱中，应秋元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白泽！”
　　“云芳。”
　　“……”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迷雾散去，沐云芳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她垂头朝她看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应秋元哑着嗓子摇头，脸色迷茫。

　　沐云芳捂着腰间伤口，侧头看向宗度。宗度会意弯腰将应秋元抱起，三人压低身形迅速躲到角落避难。

　　打斗仍在继续，但如今已没有他们三个少年人的事了。

　　沐云芳伤的太重，脸色惨白，一副即将昏死过去的神色。但即便如此，她仍旧伸手摸了摸应秋元的脸，柔声问道：“应姑娘，你还好吗？”

　　应秋元不回应，一会看着身前的沐云芳，一会又去看一旁的宗度。

　　沐云芳见此，脸色赧然，略有些手足无措。

　　“说话。”
　　见应秋元不回应，宗度半蹲在她身前，脸色阴沉略带些严厉。

　　应秋元张了张嘴，只挤出几个含含糊糊的音调，于是抬手想指自己的喉咙，但一旁的沐云芳好似误会了，竟是一把握住她抬到一半的胳膊，凑近她说道：“应姑娘……”

　　将说了三个字她便深深吸了口气，一时间脸色愈发惨白。宗度侧身朝其看去，她只摆摆手示意无事，只神情郑重的看着应秋元，解释道：“此前宗度离你太远，方才未及时相救，还望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
　　应秋元不懂，但见沐云芳腰间伤势过重，怕她继续说话拉扯腰间伤口忙颔首应下。

　　沐云芳见此勉强笑了笑，身子一侧，靠在石壁上休息。

　　第一批进来的三名金甲护卫以及沐家数十死士全部死去，朱厌驼伏着老者冲出妄图塔但未成功逃离。
　　打斗转移至妄图塔外，虽一时仍未结束但三人已脱离危险，刘大夫趁乱进入妄图塔，见着躲到角落避难的三个少年人，忙提着药箱跑了过来。

　　沐云芳神情萎靡，待刘大夫近得身前，却是一把抓住他手腕，急急问道：“如今外面是什么状况？”

　　刘大夫闻言答道：“老爷被此番动静干扰提前出关正与那一人一兽斗法，形势十分乐观，沐小姐不必惊慌。”
　　他口中的老爷并非宗绪，而是宗家真正的主事者，闭关三年的宗岩松。

　　“不是…”
　　沐云芳艰难的撑起身子，哀求道：“你替我传信给母亲，请她与宗老爷留朱厌一命。”

　　宗度仍旧半蹲在应秋元身前，寒潭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见她额心一抹鲜血，眉头不由得轻轻蹙起，伸手一抹，待拭净鲜血后未发现旁的伤口后心中微松，这才有空将目光落至一旁的沐云芳身上

　　应秋元也跟着朝沐云芳看去。

　　同宗度、沐云芳相比，她伤的最轻，只脖颈一圈淤痕，以及手背上一些擦伤便再无旁的伤口。但她精神委顿，两眼无神，好似一副吓坏了的模样。
　　不仅如此，她甚至控制不住的微微眯了眼，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快要睡过去似的。

　　“应秋元。”
　　宗度叫出她的名字。应秋元强撑着抬起头来，昏昏沉沉的看着他。

　　一旁，沐云芳仍旧在祈求刘大夫替她传话，甚至不顾劝阻强行起身想要冲出塔外。

　　应秋元觉得有点吵，伸手拽住她衣裙，脑袋一点，直接砸在她腿上，阖上眼便睡了过去。

　　“应姑娘？”
　　“应姑娘？”
　　“……”

　　“应秋元。”

　　浑浑噩噩间，应秋元做了一个梦。

　　梦里，妄图塔内阴风阵阵，朱厌骇人的咆哮充斥在耳边，老者遏住她脖颈，她无法喘息，于是一手捏住他手腕，伸脚一踹，趁机翻身而起。
　　拳打其头，脚踢下．腹，长尾一甩直将老者拍出五丈远！

　　一套动作下来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嘿嘿嘿嘿……
　　应秋元笑了起来，只觉一股灵力自丹田向四肢涌去，周身暖洋洋的，好似浮在云间，很是舒服。

　　突然，有人叫出她的名字，“应秋元。”

　　声音微冷，但音色是极好的。好似山间清泉至嶙峋山石、藤蔓野草间涌出，干净透彻。
　　只是细细听去颇有些不耐烦的意味。

　　应秋元倏地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夕阳欲坠，屋内似被一层暖黄的纱衣罩住，显出一种历久弥新的错觉来。

　　少年宗度双手抱胸一脸沉默的立在床前。
　　一旁是扎着双髻身形瘦小但背负双刀的上野秋。再往后是倚在门口笑意盈盈朝她看来的丘为，他身旁则是早晨奉刘大夫之命替她捉来两尾小黄鱼的习染。

　　不得不说，人还挺多。只是无一列外都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看她做什么？

　　应秋元警觉的摸了摸脸，又去摸自己脑袋，正在她疑惑不解时，上野秋踏着响步走上前来，上身前倾猛地凑近她一脸怒其不争的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应秋元：……
　　她都睡过去了，自是不知睡了多久。

　　上野秋鼻头一皱，脸上满是嫌弃之意，“别人沐姐姐伤的那般重都未昏死过去，在妄图塔内还帮着刘大夫照看你。你呢，除去脖子淤痕屁事没有却昏死过去，还一睡就是大半天。”

　　“还有，你说你睡便睡吧，你还笑！”
　　上野秋年岁小，最是活波爱闹的年纪，当即便模仿起应秋元的笑声来，“你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活像老母鸡下蛋似的，叫你你也不醒，怎么？是嫌昏死过去不得劲，打算发疯吓我啊？”

　　“我没想吓你。”
　　应秋元指着自己脑袋道：“估摸着是我之前撞地上伤了脑子，因此才睡了过去。”

　　上野秋闻言站直身子，双手叉腰，当即反驳道：“此前刘大夫已替你检查过身子。”

　　应秋元：……
　　上野秋冷哼一声，凑近她扯着嗓子吼道：“他说你屁事没有，壮的像头牛似的。”

　　既然她壮的像头牛，这些人怎么都守在她身边？不是说沐云芳伤的比她重的多吗？
　　还是说……他们是专等她醒来嘲讽一番？

　　正在她诽腹时，宗度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的问道：“你刚梦见了什么这般开心？”

　　“是啊。”
　　倚在门口的丘为朝应秋元走来，立在宗度身旁，饶有兴趣的问道：“妹妹这是做了什么好梦。”

　　应秋元撇开眼不看他，抬头注视着床前的宗度道：“我梦见我同老者打了一架……”

　　她原原本本的将梦中的情景说了出来，越说越开心，甚至在想如果将老者换成丘为，那该多爽！

　　宗度默默听了半响，最后作为在场中人唯一一个目击者，嘴唇一掀一阖，淡淡道：“你没同他动手。”

　　应秋元：？

　　宗度：“他想抓你，你没反抗直接吓晕过去。后来我祖父出关…”
　　瞥了眼应秋元，他继续说道：“那人见你昏睡过去，或许误以为你死了，便未纠结，直接出了妄图塔同我祖父交手，之后我便带着沐云芳前去找你。”

　　应秋元脸有点僵。

　　丘为却笑了笑，赞道：“妹妹这法子好，日后我若遇见打不过的，便也学你装死。”

　　应秋元脸更僵了。

　　上野秋闻言一脸的不赞同，反驳道：“那是因为宗爷爷出关情况紧急，那老头估摸着被吓着了，方才没查验她的生死。”
　　她指着应秋元哼哼唧唧道：“她就是运气好，若是遇到阴险狡诈的蛮族，估计会被补上一刀。”

　　应秋元听得两人对话很是生气，瞪了上野秋一眼又去瞪丘为。

　　哪知丘为却好似一直注意着她，竟是一边同上野秋有一下没一下的争执着，一边朝她笑了笑。
　　那笑容十分和善，带着一两分新奇与旁的意味。

　　应秋元却嫌弃的转开目光。
　　思及梦中所发生的事，她一时竟是不知宗度说的是真是假？毕竟那种浑身充盈着力量的感觉是真的，不会骗人！

　　这时，习染走了进来。
　　不若宗度、丘为等人，他在离床一丈远处便守礼的停了下来，对着应秋元友善的笑了笑，说道：“师傅如今在照看沐小姐，因此命我在此守着姑娘，应姑娘既已醒来身子无恙在下便回去复命了。”

　　“等等。”

　　随着这道声音，屋内几人目光再次落到应秋元身上。
　　应秋元没在意，只问习染，“那两尾小黄鱼你做好了么？”

　　习染颔首，一抬头，目光直白的落在屋内年岁最小、身量最矮的姑娘身上。

　　上野秋见此大大咧咧道：“我一直候着你等你醒来呢，午时太饿去后厨晃了一圈，便将那两尾小黄鱼吃了。”
　　这还不够，她抿抿唇，意犹未尽的下了结论，说道：“味道挺好的。”

　　“哦。”
　　应秋元有点遗憾，摸摸自己的肚子。

　　她太饿了，不是那种少吃一两顿的饿，而是许多年未曾进食般肚腹空空，内心发痒。这状态与她重生初醒时颇为相似。
　　很奇怪的感觉，但好在虽如此，精神却还不错。

　　上野秋见着她摸向肚腹的手便道：“这院子连个厨娘也没有，也没个伺候你的人，同我回去吧。”

　　不等应秋元反驳，她已说道：“你昏死过去后，我有点害怕，已传信给我娘了。”
　　说罢，她有些得意，幸灾乐祸的补充道：“娘知晓你闯祸很是生气，来信让我必定把你带回去，我估摸着你回去肯定没好日子过。”

　　“闯祸？”
　　应秋元不敢置信的看向上野秋，又去看宗度，一脸气急！
　　随即她自暴自弃般躺回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床顶的帷幔生闷气。

　　“你们先出去。”
　　宗度冷声说道。

　　习染闻言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上野秋却不动，她不动，丘为自也不动。
　　也亏得几人如今年岁都小，玄真大陆男女大防又不重，因此三人便诡异的立在床前僵持着看向咸鱼般躺尸的应秋元。

　　应秋元瞪了宗度一眼，伸手一指上野秋又一指丘为，恶声恶气的说道：“你们出去。”

　　这般，上野秋同丘为方才不得不拖拖拉拉的离开。

　　宗度跟在二人身后，待他们出了门利落的将门窗阖上。
　　屋内暗了下来，他立在窗前沉思片刻，一回身却见应秋元正坐在床沿上看着他。

　　少女嫩的像早晨初开的鲜花，但嘴角一抹冷笑，眼睛亦斜睨着对面的少年。

　　“宗度，我闯什么祸了？”
　　应秋元直白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