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边故事》时岁邪

2、万事如意（2）

　　五、是不是如意在学校里跟别的孩子吵架了？

　　邵闻涛得知施如意被孤立已经是周五晚上的事了。

　　收到消息之前，他还在和邵母共进午餐，一边倒苦水诉说着当二年级班主任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说得正起劲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原本讲得声嘶力竭的邵闻涛只好放下筷子，掏出手机从方言转换到正经的普通话频道：“喂，您好，我是邵闻涛。”

　　“是、是邵老师吗？”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稍显沙哑的女声，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我是施如意的妈妈。”

　　一听是学生家长，邵闻涛立刻变得严肃起来：“是我，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啊……是这样的。我家如意今天回家的时候跟我说，学校里组织十月底要去蚂蚁世界烧烤。”

　　原来是和家长分享去秋游的消息啊，邵闻涛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不自觉露出了微笑：“是啊，全班都报名了呢。”

　　“可是……”年轻妈妈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疑惑，又有点难过，“可是如意跟我说这次活动她要一个人努力完成任务，我记得之前这样的活动班级里都是要小组行动的，是不是如意听错了？”
　　“是小组行动的啊，”邵闻涛迷茫地思索了一下通知书上的内容，“我记得放学之前让他们自己分好组了来着。”

　　“没有小组愿意带上如意吗？”

　　邵闻涛感觉自己握住手机的右手变得冰凉，声音也不自觉变得有些不自然：“啊……我也是刚刚才拿到他们分组的表格，所以……”

　　施妈妈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便不好再深究什么，只好转问道：“是不是如意在学校里跟别的孩子吵架了？还是她最近表现不好被老师批评了？”

　　邵闻涛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郭陆妈妈那句“施如意这个学生本来就是有问题的，一个没爸的孩子总归不够阳光。”。

　　只是事情勉强算是圆满解决了，而那种恶毒的话语又怎么好向无辜的母亲吐露呢。

　　邵闻涛打了个哈哈含混地说道：“没有的事，施如意同学在学校里的表现一直非常好，应该是名单里哪个小组把她的名字给写漏了吧。”

　　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长吁了一口气，继而声音变得也轻快起来：“那就好，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邵闻涛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他如释重负地瘫倒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思考二年级的小学生之间究竟会存在着什么样的爱恨情仇。

　　“怎么了，刚才是学生家长的电话？”邵母从厨房里端出刚煲好的汤放在邵闻涛跟前，看到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邵闻涛把手机揣回兜里，抄起筷子夹了一筷青椒肉丝塞进嘴里：“唔，就是家长来确认一下下个礼拜秋游的事情。”

　　邵母闻言感兴趣地追忆起了往事：“好像小孩子们都特别期待秋游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还因为没和喜欢的小姑娘分在一个组回家哭了一个晚上呢。”

　　是啊，哪个小孩子不期待秋游呢？如果真的没有人和自己分享零食，也不能和自己最好的朋友玩一玩巴啦啦小魔仙大战舞法天女，那岂不是要难过死掉了。

　　六、跟大家一样做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时间到了第二周的周二，邵闻涛通过暗中观察得出的结论就是——果然如此。

　　大课间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施如意，下课没有伙伴手挽手去厕所的施如意，就连语文课小组合作讨论都被排挤在发表意见之外的施如意。

　　明明似乎很多人都有点什么想跟快活地和自己打招呼的小姑娘说，话到了嘴边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吞咽了回去。

　　这种想要接近却又突然胆怯的模样的确很小学生。

　　周三上午，邵闻涛终于是憋不住了，他特地早起来到了学校，想找几个学生单独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算他运气足够好，才跨进校门，他就看到了在操场上玩皮筋的小班长马欢妮和学习委员黄意。

　　“欢妮，黄意，你们过来一下。”

　　邵闻涛朝两人招招手，两个红领巾就蹦跶着过来了，异口同声地向他问候道：“邵老师早上好。”

　　“老师想问问你们，你们觉得施如意同学怎么样？”

　　两位小班干部倒是诚实，五分钟后邵闻涛对事件真相有了基本的了解。

　　无非就是郭陆被母亲教育不能和“没有爸爸”的施如意玩，男孩和朋友分享了这一新的认知，朋友又和朋友的朋友分享了这个所谓常识，发展到最后便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面对这个看上去有些残忍的真相，邵闻涛心中产生了一种意味不明的复杂情绪。

　　马欢妮见班主任许久不说话，看着邵闻涛的脸色猜测班主任是因为大家不团结同学使得他生气了，忸忸怩怩地解释道：“因为大家都不和施如意讲话，所以我才不敢和她说话的……其实我也想要和她一起玩的。”黄意在旁边附和道：“对的，不然大家也会不理我们的。”

　　也不能怪谁，说到底这件事的参与者都是二年级的孩子，没有人会意识到孤立一个同龄人对他而言会是一场多么大的灾难，只是都想着跟大家一样做总归是没有错的吧。

　　只是邵闻涛面对愧疚感满满的两个小干部也无法帅气地说出类似于“错的不是你们而是这个世界”这样中二的少年漫主角台词。

　　晨读预备铃播放第二遍的时候，邵闻涛挥了挥手放两人回教室参加晨读。

　　要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呢？

　　如果是同教学组的郑老师的话，大概会拎出流言传播的源头去操场跑个二十圈，跑到他向施如意认错为止；如果是隔壁班的班主任宋老师的话，大概会为此专程开一堂班会课讲述小团体的危害性及同学间团结的重要性；又如果是教导主任的话，大概依旧会拍拍自己的肩膀顺带送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小邵，你要好好干啊。”

　　帅气地解决掉孤立问题什么的，话是这么说了，自己立下的flag总归要自己拔起来。

　　邵闻涛坐到操场的看台上发起了呆。

　　他的内心此刻复杂无比——小学生居然也会搞孤立？他一直觉得那是中学生才会玩的把戏，而班里学生却早早地掌握了成群结队漠视的技能，这么想来他不如干脆效仿郑老师直接喊全班集体起立绕场跑上三十圈。然而令他心疼的是，施如意本人全然没有意识到这种冷暴力的存在，依旧无忧无虑地向全世界传达着自己的友善和快乐。

　　由于体育组在放学之后开了个研讨会，邵闻涛比平常要晚15分钟离开学校。才踏出校门，他就意外地发现施如意正趴在校门口的栅栏旁神情严肃地盯着国旗台旁那棵枝桠长得懒散的泡桐树，口中还不时念叨着三两句奇怪的台词。

　　“施如意，放学你怎么还不回家？”邵闻涛对于学生放学之后还逗留在校门外的行为很是不解。

　　施如意转头，发现班主任正站在自己身旁，毫不吝啬地送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撅起嘴示意他安静：“邵老师你不要说话，等这朵喇叭花掉下来我就能许愿了。”

　　邵闻涛失笑，干脆蹲在施如意身旁跟她一起盯着泡桐树看：“是吗，你要许什么愿望？”

　　“我希望钟昊廷可以把他多出来的那张魔乐王子送给我，这样我就能集齐整套铁甲勇士卡了。”

　　是很施如意的一个愿望啊。小到本应该只需要开口就能实现，只是现在居然连开口的机会都似乎很渺茫。

　　邵闻涛觉得心里不止是一点点不好受了，用个很“语文”的词来形容那大概算是一种“反衬”，他回头仔细看着正闭上眼认真许愿的小姑娘，突然觉得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如果他们都不陪你玩，那就老师陪你玩吧。

　　七、 就算是废柴班主任，也能拯救迷途的小学生啊！

　　几个月前的邵闻涛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也会有一天心平气和地坐在办公桌前琢磨如何与一个小孩子建立起友好的交流关系。

　　施如意的世界里大部分装着铁甲勇士和小魔仙，而说是要陪她玩，从前最是不擅长同小孩子打交道的邵闻涛对小孩子的这些爱好却是一窍不通的。

　　魔乐王子和幻影武者哪个更厉害，朵蜜天女和小蓝姐姐哪个更好看……在恶补了3天动画片之后，邵闻涛终于勉强能分清铁甲勇士里正义使者和哥斯拉的区别，但是和能在施如意面前侃侃而谈相比仍存在着一大截的差距。

　　唐观在看到邵闻涛那本有关于铁甲勇士的笔记之后，第一反应是摸了摸他的额头。随后得知内情的他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边笑边给了邵闻涛一个中肯的建议。

　　“邵老师，您要记住您是个体育老师，别的墨水可能啥都没有，论做游戏谁能比得过您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邵闻涛猛然想起大学专业课上老师传授的各种运动游戏：抖空竹、踩高跷、翻花绳、花式跳绳……哪一项不是小孩子喜欢玩的呢？

　　当再一次在放学后的泡桐树下看到仰着脖子的小姑娘时，邵闻涛蹲下身，与施如意保持平视：“如意，老师要在下个月的运动会上表演花式跳绳，你愿不愿意帮老师看看这个节目怎么样？”

　　尽管小姑娘并不理解“花式”和“跳绳”连在一起之后到底代表了什么意思，但还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呀，我愿意的。”

　　邵闻涛穷尽毕生绝学，把自己在大学选修课上学到的弹踢腿跳、膝腿跳、前后转换跳等高难度花式跳绳动作轮流在施如意面前表演了一遍，看得小姑娘一愣一愣的，甚至问出了“老师你会轻功吗”这样可爱的问题。

　　“想学吗？老师教你。”邵闻涛跳完一整套二级指定动作，停下来用饱含鼓励的眼神看着施如意。

　　小姑娘用力地点点头，脆生生地回答道：“想。”

　　邵闻涛将手中的绳子缠了几转递给施如意，又将动作一步步分解得细碎说给一脸兴奋的小姑娘听：“你先把绳子甩起来，跳起来的同时再往后转一下……”

　　施如意学得很快，才三天就把全套动作学了大半，小小一只跳起来也确实好看。

　　邵闻涛觉得自己对小孩的恐惧症似乎在潜移默化中消失了一点，至少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自如地教导施如意完成跳绳，很好地实践了“关爱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这一班主任守则中的重要内容。

　　那么接下来，应该就是消除目前存在的这种孤立了吧？

　　嗨呀，日剧里怎么演的来着？就算是体育老师出身的废柴班主任，也能凭借一腔热血拯救迷途的小学生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