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地鬼》浪笔白毫

4、纸人（二）

　　“说起来，你怎么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走在路上，关晖突然这么问道。

　　孔凡挠挠头，尴尬地笑笑。
　　总不好意思跟他说自己是个被踹下界的神仙吧？
　　那种浑话谁会信？

　　“呃，这个……我在那附近山崖经过的时候，脚底一滑，不小心摔下来的……”憋了半晌，算是想出一个体面的理由。

　　关晖亲切地对他翻了个白眼。

　　“那你是要往哪去？”
　　孔凡心下思索片刻，嬉皮笑脸道:“也没地去，要不我跟着你吧，你去哪我去哪。”

　　关晖没把他的话当真，权当他是在开玩笑，冷声道:“你可死了这条心吧……你最好现在就走，等我伤愈，断然是不会让你跟着的。”

　　“现在……话说得未免过早。”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为什么？”
　　“麻烦。”他的话言简意赅，那双乌黑的眼睛一点也觉不出可爱，反而显得无比冷漠。

　　说完，便不屑与他同行似的，走到最前面去了。

　　孔凡听了气不打一处来:这人还真是薄情寡义，再怎么不济，我也算他的半个救命恩人……有嫌弃自己救命恩人的人吗？

　　倒也能理解这家伙是如何做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了。

　　关晖虽然身体变小了，又光着脚，走起路来却还是飞一样地快，不一会儿就快看不见了。

　　想着他回过神来，匆匆几步跟上前去:“你等等我！”

　　绕过好几条街，眼前的商铺渐渐被大大小小的府邸替代，再走过这些府邸，可以看见湖水如明镜一般铺在远处，湖水中有一个小亭，坐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人品茶博弈。

　　一座砌得很高的砖红色楼台坐落在岸边，不时跑出几个男男女女嬉笑追逐的身影，彩色的纱幔随风飘动，不难想象到这座楼的用途——看来这座城的最深处，就是富人们的温柔乡。

　　只是转遍了整座城，都未寻到程宅的影子。

　　孔凡正觉得奇怪，一旁的关晖敏锐地开口道:
　　“你有没有闻见一股烧焦的味道。”

　　“啊？”孔凡听了他的话，仔细地在空气里嗅着，除了胭脂香气还是胭脂香气，“没有啊。”

　　“不对，”关晖顿了好半天，反问道，“你真没闻到？”
　　“真没有。”

　　关晖的神色凝重起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建筑上，毫无征兆地说道:“走，去那儿看看。”

　　孔凡愣了，直到关晖径直向那座楼台快步走去，才迟迟回过神来:
　　“……诶那里是青楼啊喂！”
　　-
　　“谁家的毛孩子脏得跟条狗似的……滚滚滚！”

　　关晖冷着一张脸，跟那门口吹胡子瞪眼的老管僵持了好久。

　　那老管劝也劝了，吓也吓了，赶也赶了，可那小孩就是油盐不进，干脆一屁股在门口坐下了。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估计是没见过脾性这么倔气的小孩，急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起来:

　　“这小孩谁家的？爹娘是死哪个茅坑里了吗还不快点拉回去！”

　　孔凡从一边匆匆跑过来，朝那气急败坏的老管赔着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家孩子。”

　　老管见他们衣着单陋，以为是哪处贫民窟里跳出来搅场子的混混，呲着黄牙，一仗板毫不留情地冲孔凡打下来:“带着你家太岁爷滚蛋！”

　　孔凡侧身一躲，眼睛笑得弯起来，连连向前摆手道:“老人家有话好好说，我这……我这就带他走，消消气，别气坏了身体哈！”

　　说着，去拽坐在地上的关晖，那家伙却端坐如松，孔凡拉一下，他就瞪他一眼，见他眼神着实可怕，孔凡只好忿忿地松了手。

　　没办法，谁叫他是天帝大老爷呢。

　　孔凡暗自叹气，只好在老管咄咄逼人的目光里蹲下身来，他盯着关晖倔强的神情思来想去，最后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关晖兄弟，这里不好对付，要探其究竟须从长计议……不可意气用事啊。”

　　关晖对他这番苦口婆心的话依然不为所动，直了直腰板，把头转向别处去。

　　一看关晖软硬不吃，那老管又急起来:“你这老子当得真是比孙子还窝囊，生出这种小畜生就应该用板子让他记记教训！”

　　说着又挥舞起他那条傲人的粗木板，来不及躲了，孔凡惊得上前一步把关晖护在身下，闭紧了眼睛，指尖微微运法，却只听得一声“且慢”，老管便没了动静，他也及时收起法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睁开眼时，只见得那黑鞋红衣，沿着石阶一层层漫上来，一男子右腕上系着串银色铃铛，乌发杏目，笑语之中不失风度:“我当是什么人物要来搅宋公子的场，原来是两位道长，想必只是误会一场。陈叔你也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跟人较什么劲呢……”

　　诧异之余，孔凡疑惑地看着他，关晖亦是如此，戒备地注意着那红衣男子的一举一动，另一只手则悄悄握住了孔凡背上的那把破剑。

　　那老管脸色也不好，见到他时手心发汗，木板都快握不住了，张嘴欲说什么，只见那男子对他递了个笑，便大气也不敢出，脸刷一下白了，像只瘪了气的河豚，佝着腰识相地退到一边。

　　男子绕过两人，徐步走进楼内，没多久，又折回来，对蹲在地上的孔凡也递了个一模一样的笑脸:“两位道长行路良久，肯定饿了吧，赏脸的话，进来坐坐？”

　　说着，偷偷塞给孔凡一张纸条，笑声琳琅，头也不回地进楼去。

　　孔凡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声读道:“我是……程府上的人，我这里……我这里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这人究竟是！

　　孔凡倒抽一口凉气，拿不准主意，只好跟关晖对视一眼——关晖朝他点着头，他随即安下心来，把字条整整齐齐折好，揣进怀里，也向关晖点点头。

　　两人便一同携手进了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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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

　　孔凡正陶醉其间，余光中却见得那天帝大老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煞白，几欲作呕。

　　“哎你没事吧，哪里不舒服？”
　　“这么明显的尸臭，你真没闻见？”关晖捂着鼻子，满脸疑惑，艰难地问道。

　　“没有啊，”孔凡又仔细用鼻子嗅了嗅，“……香倒是挺香的。”

　　听着头顶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关晖明显多了几分怒气:“我倒要看看，这地方有什么幺蛾子！”

　　说着掀起层层帷幔，快步穿梭过去，爬上楼梯。

　　“公子看小缘画的花好不好看？”女子娇艳的声音传来。
　　“好看好看，人这么美，花当然也美了。”
　　那女子嗔道:“讨厌。”

　　“我呢我呢，为了给公子庆生，这只凤凰奴家可绣了好几天呢，手都破了……”一个娇滴滴带着几分哀怨的声音响起。

　　“哎，女孩子啊，还是少碰针线为好……这里是明月楼，又不是百绣坊，不必为我花这心力……来，过来陪你公子我喝一杯。”

　　又一个声音偷着笑，显出几分妩媚:“是啊，公子本就是人中龙凤，还缺什么凤凰呢……来公子尝一口我做的点心吧。”

　　孔凡跟在后面，看不清关晖的脸色，虽然外头看着这座楼挺高的，但这楼梯却不长，几步就到了头。
　　刚上来，就是一派春光潋滟。

　　男子微敞着胸口，右手腕一串银铃，乌发散下来，面目怎么也让人不会忘记——就是刚才门口那个人！

　　不对，方才他进来明明跟孔凡没隔多少时间。
　　面前这人虽也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可仔细看来肤色偏黑，并非方才那一副苍白，面部轮廓也更显阳刚一些。

　　恍惚间，跟门口那人又不像了，腕上的银铃也若隐若现。
　　一切都陷入莫名的诡异之中。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那男子面有不悦，几个妓.女窃窃私语起来，有一下没一下打量着他们这两位不速之客。

　　关晖倒是坐怀不乱，有话直说:“刚才，不正是阁下引我们进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刚刚……”说着，那男子喃喃道，片刻，面部五官渐渐扭曲起来，似是因为恐惧，瞳孔反复收缩，双手抱住头，“不，不对，我，我明明已经死了，别，别烧我……啊！！”

　　而那股奇异的香味更加浓郁了。
　　孔凡忽然觉得那香味难受起来，捂住口鼻。

　　这时，关晖轻声对他说道:“把剑给我。”
　　“你接得住吗？”
　　“别废话！”

　　反正有主角光环，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
　　孔凡把剑卸下来，交给他。

　　关晖接过，咬破指尖，按在剑柄上，对着半空，厉声道:“赐见！”

　　话音刚落，那男子眼珠突出，当场被撕成了碎片，鲜血飞溅，周围几个妓.女面目狰狞起来，皮肤像枯萎了一般，伴随着怨魂的尖叫，白骨渐渐露出，这座楼呈现出火烧的场景，火势却一点没蔓延到两人身上，孔凡眼睁睁看着，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么大一座楼瞬间成了一堆废墟。
　　这废墟背后又开出一条路来。

　　“两位道长好本事。”
　　被安排好了似的，那红衣男子笑眯眯的，走出迷蒙的烟气，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

　　“你到底是谁？你引我们看到这些是何用意？”关晖冷声道。

　　红衣男子却一点不理会关晖的话，自顾自说着话:“竟能破了此间幻境，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程府，二位，有缘再会。”

　　语罢，就像他来时那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毕竟孔凡做过一炷香时间的神仙，妖魔鬼怪还是分得清的。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家伙不在这四样行列之内，却也不可能是个人。

　　“走，去程府。”关晖把那把剑扔给孔凡，肃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