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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少年心 by 醉筝 ...

  •   仙道和藤真初遇时,仙道已经是名满江湖的侠客,落花片叶皆可伤人;而藤真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不过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阻住了本来要各奔东西的两个人。
      三年后,仙道和藤真第二次相遇时,仙道还是名满江湖的侠客,落花片叶皆可伤人;而藤真也还是个要进京赶考的举子。两人再遇时,正是夕阳西下时分,仙道和藤真在驿道上各自骑着马擦肩而过,仙道一回头,只看见藤真肩头披着一块天边的红霞。
      又过三个月,仙道和藤真第三次相遇,仙道依旧名满江湖,藤真再度名落孙山。阳光倒是明媚。仙道这次问了藤真的名字,说下次遇上了好打个招呼。白衣的藤真冷冷瞄了一眼仙道,策马转身就走。
      三天后,竟又见着了。初夏的雨下得紧,还凉,藤真在路旁等雨小起来,仙道笑咪咪地窜到了身边。

      这时的两个人才开始说了话。

      一场雨下了半天光景,两人就聊了半天,只从表情上看却是融洽。雨停后自然要分道扬镳,藤真向西,仙道向东。仙道行了几丈远,听见身后远远有一句:“藤真建司。”

      仙道没回头,扬起一只手:“仙道彰。”

      后来就没了联系,仙道和藤真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没了联系自然就没了消息。两个人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一时都没怎么把对方搁在心里太久,只是在有的天气,确实闲着了,才偶尔想起来,但也都模糊了,甚至连长相啊,声音啊都记不清楚了,藤真只记得仙道笑眯眯的神情,仙道只记得藤真冷冷的一眼。

      少年人嘛,失意得意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虽然说功名一时没了指望,但总还有别的事要你去“得意”。家族世缨,少了个中举的儿子并不见得有什么损失,考不取捐一个就是。

      在书房里听父母叨唠半天,说来说去就是要他不要再考了,兄长已经去了京城,总得有个孩子留在老家照顾家族得事物,本家离京城远,兄长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时时照应着,还是还有人看着。至于功名,过一段时间,怎么也会有的,何苦着急,自己亲自去考?一次考不上也就算了,二次考不上也没什么,但第三次,是万万不可的,三年一试,说长不长,但人生有几个三年,最好的几个三年又能有多久?

      藤真听了父母的话,开始没说什么,直到说最好的三年的几句,才回了嘴:是没几个,光耀门楣反正也轮不到我。大哥是中了榜,但可惜啊,入赘到了别人家,说什么家族世缨不过是骗别人的,没落了就是没落了,靠大哥一个人也扭不过来,你们若打算娶个世家的小姐,赚一大笔陪嫁和找个靠山就早说出来。而且最好的几个三年本就不应该用来读书,随便娶个名门闺秀生几个还能姓藤真的后人才好。

      老爷子哪里容得藤真这样顶嘴,当场一个耳光就扇了出去,藤真的生母是续弦,平日小声小气惯了,看到儿子被打,也只有看的份,多一个字不敢说。

      老爷子本打算这一耳光起个警示作用,不料藤真虽然煞白了脸,却没道歉,更没跪,只是看一眼老爷子,不回头地出书房去了。

      都是你生的好儿子。老爷子最后把火撒到夫人身上,也一挥袖走了。

      藤真后来真没再碰过圣贤书,天天找些其他的书来看,堆了一房,就埋在书里不出门。

      家里后来开始为他去提亲,藤真没反对,但还是没从房间里出来。来的小姐的画他都不看,夫人逼得急了也不看。老爷子终于沉不住气,冲藤真吼,问他究竟想怎么样,藤真只是轻轻回答反正他决定不了,不看画正是为家里好,免得自己先被吓着,到时候在新婚时往新娘身上贴符,丢了藤真家的脸不说,还让新妇做不了人。

      藤真越是镇静老爷子越是生气,何况藤真那段话也是毒,不仅本家,未来的岳父家也一并骂着了。

      你给我滚。

      藤真最想听的就是这句话,而他现在听着了。

      夫人马上跪在老爷子面前,哭着说是藤真年纪小不懂事。老爷子冷哼,他也叫小。

      藤真扶起母亲,并没有马上走。老爷子声音高起来,怎么不走了,怕什么,不让你走你要走,让你走你就走不动了?

      藤真垂下眼帘静静地听。老爷子骂累了,走了;夫人哭累了,走了。

      藤真更累,走了。

      这一走,藤真就知道,回不了头了。

      漂泊在外,总会不自觉想起些事的。藤真就曾想过,如果他当初服从了父亲的安排,乖乖地做那些在他人看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不是这飘零在外的日子只能永远成为心中的憧憬?答案,他想了许久,最后给了自己“肯定”。

      不过,有些东西,很多时候还是只让他它成为憧憬比较好。

      藤真认知了这一点,却还是固执地走了下去。

      出走后过了不短的时间,他又遇上了仙道。仙道总是带着微微的笑,无论什么情况下,包括那一刻,一个人喉头上簪了花,倒在仙道眼前。

      仙道的笑理应是没有变化的,藤真却觉得有些陌生。谁说不是呢,只见过几面的人,究竟什么是熟悉什么是陌生,怕都要打个问号吧。

      仙道看见藤真了。

      藤真站在一棵树旁,静静地看着仙道,眼睛里没有询问,也没有许久不见的欣喜。

      仙道笑一笑,拍拍手,走近藤真:“这是我们第几次见面?”

      “第五次。”

      “是吗?”仙道仔细一想,又笑,“好象是的。”

      藤真要走,仙道不让,说既然见着了,就一起喝杯茶吧。又补充,他家就在附近。

      藤真想一想答应了。

      后来才知道,仙道所说的附近和藤真理解的完全不一样,走了两个月才到的地方,怕是只有仙道才可以若无其事地说是附近。

      途中藤真没有问仙道杀人的事,他不想;藤真不问,仙道自然不会说,而且,即使藤真问了,仙道也未必会说。萍水相逢,聚在一起全是缘分,何苦说些双方都不感兴趣的事,平白闹得对方不愉快?

      藤真没说他想走,他清楚得很,如其飘零在外,不如找个地方安定的待着,多走一步算一步吧。至于为什么他相信了仙道,尤其在看见他杀人的情况下,很久以后,藤真才知道,仅仅是因为两人很久以前偶遇时他的笑。

      一路上过得很舒服,和仙道在一起总能吃到、住到、玩到最好的。这种最好是在什么前提下办成的,藤真依然没问。

      后来,两人有一次在酒肆对酌,仙道问为什么什么也不问他。

      藤真说我能问你什么。

      仙道说你想问什么就可以问什么。

      藤真说那我为什么一定要问你。

      仙道大笑,说我们都在扯皮。

      藤真微笑,为什么不可以扯皮呢。

      仙道还是笑,为什么要扯皮呢。

      这样没有任何内容和营养的交谈在一路上反复出现,一开始往往就停不下来.仙道和藤真都知道自己说的可说是蠢话,但谁都没有指明,而是一再继续。

      到仙道家的时候已经是盛夏。穿过一条植了松树的小道,喧闹的蝉鸣似乎都被隔远了,仙道说先到他住的地方坐一下,就七绕八拐穿过许多路径,来到了一个被松树围着的院子里。

      藤真这时候笑了,眼睛闪闪亮。仙道就问他为什么笑。本以为藤真会说为什么不能笑,但藤真只说哪里有人用松树来做围墙的。

      ——为什么不能用松树做围墙呢?

      ——为什么要用松树做围墙?

      ——我怕吵,松树上没蝉。

      ——别人用来围坟的树你用来屏蔽蝉声?

      ——有什么不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

      仙道把藤真往屋子里引,走到屋前,藤真仔细看了楣上的匾,写的是“抱朴斋”。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仙道意外地打量一遍干净的屋子,嘀咕谁进来收拾了。嘀咕一句后就开始找茶叶和茶具,折腾了些许工夫,才把茶泡好。

      ——雨前,好容易留下来的。

      ——哦。

      藤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倒真是上好的雨前,只可惜泡得水不对,未免可惜了。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再不动手。

      仙道问味道如何,藤真说你自己喝吧。

      仙道刚端起自己的杯子,只看了一眼,就找来一个罐子,上面写着“清明”二字。打开,一尝,就笑了。

      ——我说怎么回事呢,贴错标签了,这是谷雨时候的雨水。藤真,我再去泡好了。

      ——不必了,我不渴。藤真止住他。

      ——这怎么可以,我特意请你来喝茶的,走了几个月,却没喝到茶,不是亏了?

      看着笑着的仙道,藤真本想说是谁让我走了几个月还没喝到茶,但终究压在了心里。反而说喝没喝到茶没关系,这几个月玩得开心就够了。

      仙道听后笼手靠墙歪着,问你打算怎么办。

      藤真头也不抬问什么怎么办。

      ——听说藤真府那边闹翻了,说是和某家显贵定了亲,但是成婚时出来的不是藤真家二公子,这不,显贵人家告到官府,正僵着呢。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啊,告诉你一下而已。

      藤真抬头,笑,告诉我这个你准备做什么,不会就真的是告诉一下而已吧。

      ——比较好奇你下一步的打算。

      ——你说我该怎么打算呢。

      ——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打算。

      ——我也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知道我怎么打算。

      ——你怎么打算干我什么事。

      ——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你家,难道真的是喝茶?

      仙道和藤真相视而笑。藤真起身,说既然喝到了茶,那我也该告辞了。

      ——这一带风大,多住几天,然后一起放风筝去吧。

      藤真本来还是往外走,听到仙道的话,马上漂亮地转过身子,好啊。

      仙道继续笑,说你非要我说出来不可吗。

      藤真被安顿在离抱朴斋不远的房子里。巧得很,自从藤真住下,天不是热得夸张,就是在下雨,风和日丽的天气始终没有出现。好在藤真不急,仙道也不急,每天虽然说是会来看看藤真,但从不提什么出去放风筝的事,而藤真,似乎比仙道还绝,也许压根没把放风筝的事放在心上。

      于是仙道天天过来和藤真海阔天空地侃,藤真虽然知道他是闲扯,但还是做了个成功的旁听者,一边做自己愿意做的事,一边分出心来听仙道说话。

      忽晴忽雨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天气慢慢转好。这段时间里,藤真在下人的言谈中稍微知道了一点仙道家的事情。果真是人不可貌象,以藤真看来,仙道根本不像一个武学世家的后嗣。

      就在藤真日子过得很舒服以致于忘记了放风筝这件事的某一个风雨天,仙道忽然跑来,说一起去放风筝吧。藤真看看窗外绵绵的细雨和被刮弯了腰的树,然后再看看仙道,无声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仙道照例挂着千百年怕都不会变的笑,说放风筝有很多种方法,谁说非要晴天放不可。

      两个人还真出去了。

      仙道带藤真到江边,连日的降雨使江面升高不少,雨顺着风,打到藤真和仙道脸上,柔和的。

      ——你确定这样的天气可以放风筝?

      ——当然不可以。

      藤真抿了抿嘴,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和仙道说什么也是白搭。雨继续打到藤真脸上,他无意识地张开双臂,迎着风吹。

      那一刻,在仙道看来,衣袂翻飞着的藤真就如同一只苍白却又绚丽的蝴蝶,逆风飞扬。

      仙道和藤真就这么站着,都迎着风吹,对着雨打,一直到雨大到把两个人淋得浑身透湿,才在纵声大笑中返回。

      所谓年少轻狂,大抵就是从此开始。

      比如,仙道和藤真曾在最好的酒楼里对酌,喝了最好的酒不说,藤真还敲碎了几只最好的瓷器,只为听仙道把《将进酒》唱完,甚至以酒为墨,淋漓着写了一墙。

      再比如,春天风光最好的时候,两个人策马百余里,只是因为听说某地花开得好,有白鹭可看。到了那里,又哪里会把心思放在白鹭上,不是睡在绒绒的草上,就是特意找来映山红,说是听说能吃,真吃了下去。那时藤真笑得美丽,说食花怕是会玷污风雅。仙道只管继续吃花,说这才是风雅的事情,然后,轻轻一扬手,一枝映山红就插在了藤真的前襟上。

      还比如,约了坐船出游,本来说得好好的要感受一下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结果却停在别处,欣赏着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了。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仙道跌进河里,藤真拉他上来,反被他拉下水,激起几层水花;最后手忙脚乱爬上船,仙道手里不知道怎么多出一串菱角,往藤真面前晃,藤真又好气又好笑,顺手再把他推进水里,哪里会顾围观的人站了一河堤。

      又比如……

      藤真自己都想不到,这喝一杯茶居然留他住了大半年,更想不到,这天天不着边际的日子,会让他乐不思蜀。

      可惜乐不思蜀的日子总是很短的。当藤真记起自己和仙道其实不处在一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

      春末夏初之际,窝在住处许久的藤真猛然记起有一个多月没见着仙道了,问下人,统统说不知道。也去了抱朴斋,空荡荡的。

      有些事即使没人说藤真也不是猜不出来,只是等到想起来要猜时未免算太迟了。等到藤真刻意在找仙道时才留意到,这偌大的仙道家,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戒备森严,就连一般的仆役,都揣了刀。藤真本不知道为什么家奴也带刀,后来想明白了,惊出一身汗:想来是真出了大变故,那刀根本不是用来防身的,而应该是待到外人逼迫,直接用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尽管猜到了一些,藤真却没打算把猜测告诉任何人去求证,也没想到走——他本来只是个客人,若现在走了,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不好,说不定还乐得少个累赘。但藤真连想到都想过,他只是静静地留下来,看仙道什么时候回来。

      藤真去不了也没去前堂,当然不知道仙道在那里,和其他很多或有名或无名的江湖人在一起。说着藤真不可能懂的话题,为他们的世界奔波着。

      藤真既然不想走,也找不到仙道,就天天待在屋子里,默默地描丹青,问养着的八哥:好看不好看。

      梅子熟了,仙道和藤真才再见着。

      仙道依然在笑着,笑里不可避免地透着乏。藤真说你累了。仙道说我是累了。

      以后仙道每天会抽出一点时间来看藤真,常常是刚进门说几句话就走了。藤真也不留他。即便是有时候能喝一杯茶,天南地北地扯,仙道从来不会对藤真说出了什么事。

      藤真每天晚上就看着窗外守护的影子多起来,直到某一天密得连月光都进不来。

      藤真还是不说,仙道也不说。

      又是一天,仙道推门进来,看见藤真沏好了茶在桌子旁边坐着,等他。

      ——做什么。

      ——不做什么。

      仙道笑,非要天天贫不可吗。

      ——我是不做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要走。

      ——走?回去娶你的豪门千金。

      ——有什么不可以。

      ——能有什么不可以。

      藤真握着杯子,喝一口:你今年忙,没想着去找清明的雨水。

      ——是忙。

      藤真把杯子里的茶喝干净:水是去年的了。这茶,我是喝着了,喝着了,也就要走了。

      仙道微眯起眼,看着藤真向门外走。还没让藤真走到三步,仙道扯过他,拥住,没有笑的眼睛里盛着一大片安详宁谧的海洋,他伏在藤真耳边低语:来人,给我把藤真健司捉回来。

      一瞬间,藤真就想醉在那片蓝色中不醒来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下一个瞬间,藤真想到了更多:他叫仙道彰,是个名气大的江湖人,喜欢笑、玩、美酒,然后呢,他名气有多大,他的圈子里有些什么人,他对自己说过关于他的什么。

      藤真不知道。

      于是,他掰开了仙道的手。

      ——我们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仙道和藤真最后一次待在同一个地方,是三年后在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小酒馆里。身为老板的仙道刚烤好鱼,下地窖拿酒以便等回儿去别处与棋友一边下棋一边喝酒。仙道下地窖不久,藤真进来,问个地方,得到答案后,立刻走了。

      仙道一手提着酒,一手握着鱼,笑咪咪对伙计说要去醉生梦死,出了门。

      两个人,正好是相反的方向。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找到好多藤真相关的同人,很多非常不错的,抽空整理下贴上来不妥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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