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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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冉又回到了井下，少年扛着兽尸回来。
“叶叶，今天的肉新鲜！”
当然新鲜，这是叶冉特地在他到达囤尸地之前宰的。
叶冉抓着木鸟坐到少年的烤火架旁边，等他烤肉。
她正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离开小斗兽场的那瞬间，眼前好似有一道黑影，她总觉得自己掉落时好像撞到了什么，但当时离开得太快，她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
“叶叶今日多吃些，近来天气热，肉放不了多久，叶叶今日吃得饱饱的，后几日我们也好受些。”
少年自顾自说话，叶冉心不在焉地点头，待到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少年见到她点头一惊，继而眼中一亮，立刻抛下肉来到她跟前，还沾着兽血的两只手抓住了她肩头：“叶叶听得懂哥哥说话？”
叶冉：“……”
麻烦开始了。
叶冉装傻，点头又摇头，摇头又点头，目光变得童稚，低头玩回自己手里的木鸟。
少年观察半晌，眼里逐渐失望，他回去继续清理兽肉。
待吃完，少年弄了点水让叶冉洗干净手，又教了一会儿她说话，才忙活起自己的事情。他雕刻木头，在石壁上写写画画，多是很琐碎的日常小事。
譬如叶冉今日做了什么，玩了什么，用食多少，可否发脾气，可否使性子，又可否开心。
他对有关他自己的记录甚少。
叶冉的目光跟随他的字迹移动。
少年忽然冷不丁转头，恰捕捉到她眼里未散的神色：“叶叶识字？”
叶冉：“……”
叶冉努力将眼睛睁圆，变回童稚，躺回地上翻个身，就要逃走。
少年抓住叶冉，将她按坐在自己身前，盯着她眼睛：“叶叶听得懂哥哥说话。”
他这回用词肯定。
叶冉装傻，目光转开。
少年将她的脸掰回来：“叶叶自高烧醒来，便与从前不一样了。叶叶变得很聪明，不仅学会了用双腿走路，分得清食物与不能吃的东西，叶叶甚至不再磨牙，不再学兽一样攻击，叶叶靠自己的手，极短时间杀了小魔，护鸟离开。”
“叶叶……”少年的目光渐渐变了，“还是叶叶吗？”
少年很聪明，通过许多细微，判断得出她不再是叶叶的结论。
叶冉盯着他双眼，看到他眼中逐渐变化的东西，这么小的少年眼中，竟也有了危险与警惕，他或许已经在怀疑当前世界的真实性了。
这恰好让叶冉尝试如此能否离开梦境。
“我……”叶冉开口，试图与少年解释梦境一事。
但没想到温柔乡梦境再次阻挠她，在叶冉开口的那瞬间，一股无形的束缚压下了她的舌，合上她的嘴，无法抵抗的力量控制住她，驱使她向上直起身子，张臂抱住了少年的脖颈。
温柔乡试图用此法打消少年的警惕与怀疑，但没想到适得其反，叶冉感觉自己怀里的少年身体一震，许久，抬手回抱了她。
少年再没提叶冉的异常。
叶冉身上无形的力量消失。
少年显然是醒了。
梦境却仍在继续，甚至之后的进程要比曾经更快，金钱庄大肆搜捕孩童的那日很快到来，少年一言不发带叶冉从美人关离开金钱庄，临走那日，还没忘记捎上叶冉的木鸟。
叶冉发现，一千一百年前的美人关并没有血祭法阵，无边的粉雾既稀又薄，虚虚笼罩在金阙台外围，连煞气都没有多少，只是美人关长街地上，仍能见到人的骸骨。
少年躲开守门的魔人，带叶冉离开金钱庄，他们沿着美人关边缘绕行，绕过大半个金阙台，抵达贩奴铺的爷爷这里。
爷爷这时候年岁已不浅，一千年后的他须发更是霜白，没过几日他就发现了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他们继续留在他的铺子里藏身。
这段期间，两人几乎没有挨饿的时候，爷爷嘴硬心软，他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三餐都不落，少年暗地里帮忙他铺子里的琐事。
少年变了。
他的话变得极少，行事作风变得干净利落。
他不再只是哥哥了。
“你醒了？”叶冉捏着木棍，在地上写下这三个字。
很快，因温柔乡梦境的作用，这三个字在地上虚幻消失，叶冉写字的那块土地恢复成原有模样。
少年看不到，但仍能根据她写字时的字形辨认。
他点头。
叶冉又写：“你是谁？”
少年却不开口。
叶冉问：“你可知我是谁？”
少年又点头。
“你是商知韫。”叶冉写道。
能如此了解她，猜得到她是谁，并且对她清醒入梦这件事毫不意外，整个金阙台只有那么几个人，不是林钧，不可能是东夜，再排除扶有息，便就只有一开始心怀目的接近她的商知韫最为可疑。
更何况金钱庄小院里，他最后临走时，还送了她一只银霜木鸟。
叶冉忽然想起，商知韫身上有一个细节。
叶冉迈开步，走两步走到少年跟前，抓着他的衣襟往下，两只手捧住了他倾下的一张脸，小手指勾着，撩开少年的鬓发。
她果然在他眼角的那位置，发现了一粒极小的白痣，只不过此刻被脏污覆盖，成了几乎同色的灰。
——他是商知韫。
同一时间，叶冉想起白霖在面对商知韫时的异常。显然白霖与哥哥有着如此相像的一张脸不是偶然，白霖与商知韫之间定有着某种联系。
商知韫从她去到二层斗兽场时，就已经察觉了。不，或许更早，白霖在她被丢到二层之前就已经在那了，这说明商知韫几乎在她进黑市的同时，就已经得知了她下落。
或许，她被四层魔人丢进二层这件事，也并非偶然。
能在扶有息的全盘操控下，半路截下她，若非商知韫的实力当真强过观世坊，那就只有——他与扶有息之间也存有某种交易，她被这两个人玩弄在鼓掌！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叶冉执木棍在地上写道：“你是哥哥吗？”
即便已是一个不辩自明的结果，但叶冉仍然希望他开口，她希望他回答不是，她独自走到如今，不希望身上多添负累。
然而商知韫没有回答她。
梦境继续，一千一百年后的商知韫仍然作为哥哥照顾她，叶冉沉默的时间变多了。
商知韫既然醒了，而他们仍在梦中，这就说明，这场幻梦的做梦者不止商知韫一人。
东夜？蔺平？或许还有……
叶冉想起多次发疯的隗少宁。
商知韫自从醒来，他那副大家公子的矜贵模样便不露自显。午后，他找来干净的水，将自己与叶冉身上清理了一遍，然后雕出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将叶冉粗糙的头发梳开，浸在水里清洗。
脏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商知韫挑明道：“想来你已经猜到了，温柔乡做梦者另有其人，掉入梦境的不止你与我，有人推动了梦境发展，致使隗少宁提前发疯。”
叶冉一顿，注意到他话里用词：“提前……发疯？”她还是难以咬清字。
商知韫道：“隗少宁没死，他被东夜关在美人关里，美人关被廷培私下血祭活人，为的就是让隗少宁死在幻境里。”
“不过东夜怎么可能会让隗少宁死？”商知韫道，“廷培所做的一切，东夜都知悉，他甚至以自己的半身精血提前催生美人关，使美人关生灵，欲杀掉美人关之灵，让隗少宁取而代之。”
叶冉看不到他表情，疑惑：“……为什么……”
“为什么？”他道。
这具少年身体常年不见光，五指纤细，皮肤透白。少年干细的指骨轻轻梳开叶冉的黑发，撩起清水，缓慢清洗，“因为隗少宁快死了，东夜用半身精血将美人关与隗少宁绑缚在一起，美人关吊住了隗少宁的命。而廷培什么都不知道，尽职尽责为东夜修补美人关，以活人血祭美人关，廷培以为这么做能加速美人关吞噬隗少宁，倒没想一切都为东夜做了嫁衣。”
“隗少宁要活了。”少年的声音轻忽，“这场梦境便是美人关与隗少宁的一场争斗。”
叶冉艰难咬字：“你……想……做什么？”
商知韫意外地平静：“不做什么。东夜未进美人关，美人关给隗少宁造的这场梦便是噩梦，隗少宁是人，是人便有恐惧，他不一定能赢。”
东夜未进美人关？
那么她先前见到的东夜……是谁？
可商知韫为何能知道这么多？
叶冉想张口，可她眼前再现拓影珠里他当年的绝笔。叶冉话到嘴边，却变成：“你……会死……吗？”
这方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安静了许久。
直到叶冉耳边的水声停下，她才听商知韫道：“不会。美人关吞噬恐惧，而我不恐惧。”
后续果然应了商知韫所言，金阙台历史在重演，并且进度非常快，搜罗孩童的魔人很快涌出金钱庄，大肆欺压金阙台中的商贩，叶冉与商知韫提前回到金钱庄。
隗少宁与东夜大吵一架，东夜大怒，拂袖离开金钱庄，并下令废除隗少宁在黑市大部分特权。叶冉被商知韫藏在要去往一层的魔奴中，被送出去。
叶冉微恼，瞪着身后推她进铁笼的人。
商知韫平静解释道：“事情提前了，近日恰是你被二层发现，要被带离三层的时间。梦境只在金阙台，离开金阙台便能离开梦境，你随这些人离开。”
叶冉拉起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你不随我一起离开？”
商知韫道：“我无法离开。”
叶冉不信，使力将人拉进铁笼，两个小孩面对面坐在笼中。过不久，车队启程，随东夜前往一层，叶冉便眼睁睁看着，面前哥哥模样的商知韫身体虚幻，逐渐消失在笼中。
叶冉好长一段时间沉默。
身在梦中，没人能扭转梦境的发展。
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它始终会发生。
车队进入传送阵，法阵阵纹亮起，梦境中叶冉的身体开始消失，她要离开梦境了。
她想起方才商知韫的那双眼，想起林钧，想起发疯的隗少宁。她无故回想起许多事，很多都是她每次在出入不见天，穿透那层封印时，反复要经历的回忆。
只是这次尤为清晰。
“欸，她怎么不会说话？”
她记得，她被叶致远带离不见天的时候恰是腊月，不见天外是冬季，望云山上银装素裹，恍若仙境。
她来到望云山，被叶致远关在山中教养了许久，直到学会收敛爪子与牙齿，不再动不动红眼伤人，才见得到外人。
望云山的外人，是仙门中的人。
叶致远为唤醒她的人性，放一些仙门孩童上山，让她有同龄人相伴。
可是比起这些外人，更能引得她兴趣的，是望云山上的太阳，是月亮，是她脚踩着的雪下覆盖的青翠灵草，是漫天漫地、纷纷扬扬却不寒冷的雪花。
她身上穿的，是叶致远特地为她定做的一身厚白小袄，领口的白色绒毛都长过了她半张脸，小白袄子将她裹在里面，将她本就黢黑的脸衬得更黑，本就干瘦的模样衬得更小，像个丑陋的野猴子。
“好丑，像黑猴子。”仙修孩童们取笑她，他们多嫌弃她，因不见天的经历，她对活物都警惕。
她呲牙，她凶悍，她将叶致远放进山里的仙修孩童吓跑了一波又一波。
叶致远见她死性不改，几乎每一日都动气，长明一次又一次将她从雪堆里捡回来，嘱咐她认错，不然晚饭又没了。
叶冉跪着，叶冉认错。
她这个新主子心软得狠，没打过她，也没骂过她，目光所及的屋子里连根带刺的铁鞭都没有，她的脖子上也不再有铁项圈，只是跪跪，不算什么。
两年，叶致远为此努力两年，他不会驯兽，对叶冉狠不下心，野兽一样的叶冉又如何能被他“驯养”成人？
两年时间，因叶致远的宽容，叶冉愈发叛逆，没有虐打，没有毒鞭，猛兽脖颈一旦没了束缚的锁链，便肆无忌惮。
终于，猛兽袭了“主”，叶冉第一次咬了她的外祖父。
叶致远任她将自己的胳膊咬得鲜血淋漓，眼里尽是失望。
这是叶冉第一次被丢下不见天。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醒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