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晚安瑟兰

2、第一节

　　十五年后
　　绝壁下，山涧中，连绵几里都搭建着清一色的灰色帐篷。从帐篷中传出的人语在山谷中隐约回荡着，阵阵炊烟升起，合着早晨的雨雾缠绕在山间，构成一副色彩浓重的水墨画。这支神秘的队伍驻扎在紧靠神人类王都密斯特的群山间已经有两三天了。尽管，躲藏在这隐蔽的山涧之中，还是逃不过高空中飞翔的鹰的眼睛。空中一只黑色的雄鹰展着宽大的翅膀，围绕着这座山头盘旋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冲上云霄消失在天宇之中，当再次看到它时，它已经来到了另一座山的上空。
　　似乎在传达着什么，它围绕着这座山，发出长而尖锐的鸣叫。最后，它扇动着翅膀平稳地朝地面飞去。
　　鹰向前拍打着翅膀，缓解下降的冲力，最后停驻在一只修长的手臂上。
　　手臂弯曲到胸前，“发现了吗？”手臂主人的侧影是个眉目俊秀，如雕像般轮廓分明的男子。他骑着马站在山崖的最边缘。
　　鹰拍着翅膀，回应着他的主人。
　　“它在说什么？”一个束橙色发带一头暗红色短发的青年从后面策马凑到男子面前，迫不及待的问。
　　“不出我所料，他们果然就躲在这一带。连那路比斯都在。”男子的嘴角泛起冷冷的笑，给他俊美的脸平添了几份阴森。
　　“太猖狂了吧！竟敢在王都附近驻扎！”短发青年愤愤的说，“不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这群乱党不知道修罗神圣军团的厉害！凡斯特大人，我们进攻吧！”
　　一震臂，雄鹰再次飞到了空中。被称为凡斯特的男子似乎没有要回复青年提议的意思。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青蓝色长发，调转马。
　　“自从叛军失去了米尔杰斯·达西亚，行动越来越没创意了呢。那路比斯果然老了吗？”他的话中泻出全然的不屑，
　　“回去吧。”他草草的扔给身后青年一句。
　　“那路比斯可是条大鱼，如果这回能将他擒住的话，叛军可就群龙无首了。”
　　红发青年在回程的路上对自己的上司说，语气里充满着必胜的信心。
　　“恩。”
　　凡斯特大人的回话却显得心不在焉。在他英俊的脸上表现出他的思想已经飞到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他记起最后一次见到那路比斯是在十六年前那个狂乱的晚上。闭上眼，他清楚的看到了一个巨汉，他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家门口，原本宽大的披风湿漉漉的裹在他健壮的躯体上，向后飞扬的黑色短发也因为雨水的洗礼全服帖的贴在脑后。焦急的心情，从他打开门时仓皇的动作可以看出来。
　　“出什么事了吗？”身着白沙衣的母亲仿佛预感到厄运的到来，连忙迎过去。
　　“夫人，菲利克斯回来过吗？”巨汉的口中迸发出与他体形相配的巨响。
　　“没有，他不是出席皇家卫队联会去了吗？出什么事了，穆克西亚？”
　　“没什么。”巨汉停止了喘息，但是他的声音却颤抖起来，“没什么，我这就把他带回来。”
　　不等母亲追问下去，巨汉已经转身飞快的向外走去。
　　“那路比斯叔叔，让我和你一起去找父亲好吗？”男孩不顾外面下着暴雨，冲到了巨汉的面前。
　　“奥瑟斯？”巨汉惊愕的看着跟前这个还不足他膝盖的孩子，然后表情变得温和坚定起来。
　　“奥瑟斯，你得好好留在家里。弟弟和母亲还要你照顾呢。”
　　“那——”男孩从脖子上取下雕刻着鹰的红宝石项链交给巨汉，“请把凡斯特家的纹章，交还给父亲吧，我觉得他比我更需要它的庇护。”
　　“我会的。”巨汉的眼中似乎有泪水，但或者又是雨水吧，男孩这么想着。“为了你，奥瑟斯，我一定会把菲利克斯带回来的。”
　　巨汉脸上露出爱怜的微笑，尽管和他那粗犷的脸不相称，但决不是做作的表情。他握紧男孩交给他的项链，转身跨上马背。
　　最后的映像是那个在暴风雨夜驰骋远去的身影。

　　“一定会吗？”凡斯特用力睁开眼，现实出现在他面前。——怂恿父亲加入叛乱的行为就是他承诺的结果吗？既然他就在这里，那么，起码让他还回属于我的东西！
　　“西克，你先回去。我和那路比斯有笔旧帐要算清！”
　　突然前面的凡斯特大人拉转马，容不得红发青年提出任何疑问，便驶离了他身边。
　　“可是——大人这太危险了。”名叫西克的青年只有在后面担心的份，他知道凡斯特大人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而且他也深知凡斯特与那路比斯之间的恩怨。

　　空中那只一直跟随的鹰也随着凡斯特的离开，改变了方向。

　　那路比斯从青色的帐篷中走出来，虽然，在他那头坚韧不曲的短发里已经掺杂着几屡青丝，但他那钢铁般的身躯却一如既往的强壮。天空放晴了，心情不由也跟着好转起来。此次的奇袭如果成功的话，那么也许可以重创王国的锐气吧。
　　“恩，雨终于停了。”望着高处，他吸进一股清新，潮湿的空气。
　　叛国这十五年间，一直在逃亡和战斗中生存着，也一点也没有改变这位将帅乐观开朗的性格。就算在被告知菲利克斯被处决的时候，他也只是在夜晚独自哀叹过。他与之前不久被□□擒的叛军首领米尔杰斯高贵，脱俗的气质不同，在部下们眼中，这位高大威武的将军并不是如他的形象那般让人敬畏，而是十分平易近人的老好人。
　　不远处，一名青年士兵正在自行搭的炉灶上烹煮早餐。黑色的军用锅里升起一股勾人食欲的气体。士兵全神贯注地搅拌着他的美味，完全没有注意到那路比斯从后面靠近。
　　“在煮什么呢？好香啊！”
　　这句突如其来的赞叹，吓得士兵差点把一锅美味打翻在地上。
　　“那路比斯大人！？”士兵慌张得站起来向长官行礼。
　　“吓到你了？”那路比斯挥挥手，叫部下用不着那么一本正经。
　　“继续作你的事好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士兵饿着肚子上战场。”
　　拍着士兵的肩，那路比斯笑道。不经意间，他的眼睛瞥见灰色的空中的一个黑点。接着，一声长长的鸣叫，将他的视线全部吸引了去。
　　一只黑色的雄鹰低空盘旋着，那路比斯轻松的心情顿时被一扫而空。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揪住似的。那只鹰！难道就是在部队士兵里流传的神鹰杀手吗？那么——，那个人，难道已经来到这里了吗？？！！
　　雄鹰作了一个优美的俯冲，向不远处的山头飞去，顺着这个方向望去，那路比斯看到了一个骑在马上的黑色身影。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抓住了他，颀长的身材，飘逸的长发，俊秀的面容，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带兵打仗的军官，不过，当和他四目相接的时候，连身经百战的那路比斯也不免因为他眼中散发出来的锐气为之一振。一瞬间，他几乎将眼前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不过很快，他便重新拾回了心志。菲利克斯的表情总是那么的温柔，而眼前这个却异常的冷峻。那么，他是——奥瑟斯。十六年前诚恳而真挚的请求他将父亲带回来的男孩，此刻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奥瑟斯！”那路比斯惊愕地叫出声来。
　　“奥瑟斯不是你能叫的，我的名字是奥斯菲尔德·凡斯特。”回应他的是远处传来的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
　　这句冰冷的话，似乎提醒了那路比斯现在的立场。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六年前男孩尊敬与信任长辈，而是带领乱党在王国领土上兴风作浪的叛军首领。而男孩也已经成长为王国中首席将军——称号为修罗神圣军团团长。
　　这是个让叛军闻风丧胆的名字，多少次的作战计划就是在这个人的手里化为泡影的。难道这次也不例外？！
　　“果然，他是继承了菲利克斯的英勇和智慧的。不过，他的领悟能力到底有多高呢？”那路比斯不仅想。
　　虽然多年来反叛军一直在和王国周旋与战斗，但作为那路比斯，还是第一次与修罗神圣军团的指挥官奥斯菲尔德正面交锋。
　　两人就这样相互审视对方良久，谁都不敢妄自采取任何行动。
　　“父亲！”由远而近的声音传进那路比斯的耳朵，黑发束甲的青年在一群将士的簇拥下匆匆的来到那路比斯身旁。
　　“小心埋伏，父亲大人！”青年警觉地提示道，警觉地环视着周遭的状况。
　　原来注意到山头上这位不速之客的人不只那路比斯一个。——法龙尔，那路比斯的儿子，曾是修罗神圣军团指挥官童年时最要好的朋友，也曾与他在战场上交锋树次的人，深知奥斯菲尔德的厉害。
　　“退后，法龙尔！不要慌。”那路比斯压低声音对儿子说。
　　山头上的人嘴角隐现出一丝冷笑。
　　“别担心，法龙尔。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要端掉你们这群贼党什么时候都可以，但今天，我不是为此而来。”
　　奥斯菲尔德的话语刻薄且饱含着自信，似乎完全不把脚下千军万马放在眼里。
　　“可恶，等我拿下你的首级，看你如何狂傲！”说着，身边的法龙尔就要冲上去。
　　“那么，阁下为何事而来？”只手将儿子拦下，那路比斯平静地问。
　　“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
　　几乎不用思考，那路比斯对这句所指模糊的话却再清楚不过了，他将手伸入脖子里，将一个温热的饰物握紧。
　　那路比斯十分清楚，像菲利克斯这样的重犯王国是不会准许家族留下任何有关他的物件的，小到一张画像都应该不覆存在。而这个却是唯一一件幸免于难的东西吧。他缓缓的将挂饰从脖子上拿下来。——十六年前，他从男孩手中接过的那枚刻有鹰型图案的红宝石项链出现在奥斯菲尔德面前。
　　“这个，本来就是你的，还给你，理所当然。”
　　对于那路比斯的干脆利落，年轻的指挥官细长的眼里流露出怀疑地目光。考虑了半秒钟之后，他点点头。
　　“明白了。你果然还是无情无义的家伙。”
　　一个响指之后，雄鹰像箭一般冲到那路比斯面前夺走了那个饰物。
　　“奥斯菲尔德，其实，关于菲利克斯，我——”
　　“你没有资格说那个名字！”那路比斯的话被粗暴的声音打断，年轻的指挥官不耐的拉起缰绳，调转马，“有什么事，我们战场上再说吧。”
　　“父亲！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望着敌将策马从容的离开，法龙尔不甘心的说，“您知道他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吗？”
　　看着杀气腾腾的儿子，那路比斯忽然有点伤感，谁又能看得出，这样敌视着对方的两个人，曾因为只有一个进入军官幼校的名额而都选择放弃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别说了，孩子。”巨汉轻叹了一声，“菲利克斯曾说，真理必须自己亲身去寻求，再给奥瑟斯一点时间吧，我想作为儿子，应该能明白他父亲背叛的真正用意吧。”
　　那路比斯抬起头，雾气已经散去，蔚蓝的天空呈现在他棕色的眸子里。
　　“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吧，菲利克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