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偿》霁橪如此

1、堕凡尘初尝人世苦

　　师青玄是被雨淋醒的，或者准确来说，是疼醒的。

　　雨水毫不客气地倾倒在骨头断茬的地方，巨大的痛感像个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师青玄的脖子让他即使张大嘴巴也无法发出如何声音。师青玄仰头向天，想要深呼吸几口来缓解疼痛，却忽略了此时正大雨如注的天气，一大口水随着空气被吸进气管，呛得他一阵猛咳，趴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

　　人一旦走了背字儿，发生喝凉水塞牙这种事情你都会觉得感激得不得了。

　　师青玄被贺玄扔下凡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谢怜，请他帮忙将自己的运气全部赠给贺玄已经转世的亲人，就算今世享尽世间煊赫也无补于前世所受的灾厄，但师青玄还是决定把自己的运气送给他们，自欺欺人地想以这种方式将自己欠下的一并还回去。但是他似乎是低估了运气尽数转赠他人对他目前的这种凡人生活的影响。

　　师青玄一边小心地按揉断腿缓解疼痛一边想要掐死当初那个中二的自己，早知道会倒霉成这样，就该听了谢怜的话给自己稍微留一点运气。师青玄抬头看看草屋几乎被大雨浇没了的屋顶，苦笑了一下，突然明白了谢怜和贺玄曾经向他解释过的凡间疾苦。

　　的确是苦，苦得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对，他试过了各种方法自杀，但是这些方法对他来说，只能做到自残。

　　“我想死。” “你想的倒美。”

　　师青玄觉得这大概是天底下最恶毒的诅咒。只要贺玄不许他死，他就真的死不了，在把各种方法通通试了一遍之后，他只能绝望地一直活下去，活着尝遍他曾经流连忘返的人间所有的苦痛。本就没有安生日子可以过，偏偏他还好死不死地自散了运气，现在可以说是比起谢怜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三界罕见倒霉蛋儿。

　　平地走路却摔断腿，进山采药被群狼追，叫花子夜路遇劫匪，树下躲雨惨遭天雷，连被他摸了一两下的桃树都能在转天就气得枯萎。才刚刚下凡不满三年，师青玄就用他倒霉得不像人过的日子让一向同情太子殿下人间生活不易的众神官刷新了三观，就连谢怜本人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还真是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但奈何师青玄生命力过于顽强，在经历了种种磨难之后非但没有消沉，反而活的更加起劲儿，星辰一样的眼瞳中仍然明亮温柔，嘴角长挂的那抹笑让人看来仿佛他仍是上天庭年方二八风趣潇洒的风师大人，而不是现在落魄街头，乞讨为生，残腿断臂的小乞丐。当然，这也是师青玄身上一直以来最让贺玄恼火的地方。

　　就算让他一朝从云端跌落进泥潭，你还是无法弄脏他。

　　真的只是如谢怜所说的那样，初心未变吗？

　　反正贺玄不相信，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变成了倒霉蛋儿还能笑的见牙不见眼，明明当着师青玄的面割了师无渡的头，揭露他兄弟二人种种罪行的时候看起来是一副半死不活这辈子都不可能翻身的样子，可一转眼，下凡不过几年时间，却又过得有模有样儿的，就好像跌落神坛痛失兄长得知从前种种风光都是从他人那里盗得，这桩桩件件从未发生过一样。

　　贺玄看在眼里，岂止是恼火，简直就是要抓狂。师青玄这样有滋有味地活着，怎么看都是在刻意堵心他。还能笑出来，那就说明受得罪还是太少了，既如此，那便折腾到你再也笑不出来为止。贺玄召来鬼蜮众小魂，吩咐无论是谁，无论使用何种方式，只要是能做到师青玄再也笑不出的，自己便可借法力给他。众小魂皆对绝境鬼王的法力趋之若鹜，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折腾师青玄，企图使他再也笑不出来，但是很遗憾，他们确实是低估了这次任务的难度了。

　　世间真的存在着这样一种向日葵一样的人，只有还能让他看见明天的太阳，他就能重新生龙活虎，而师青玄，大概算是这其中的翘楚了吧？当小鬼们尽数对鬼王大人表示了他们的无能为力之后，贺玄终于开始重新审视青玄其人了。

　　既然他只要见了哪怕一丝丝光明就会重振旗鼓，那么，便叫他自此再也见不到光明如何？如果这一切是通过他自己的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阴冷，悄悄爬上了贺玄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