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来朝》炎凉闻瞅

1、光明来朝

　　东土神界，三十二天，玉皇殿前。
　　仙气氤氲的凌霄宝殿在被五彩祥云笼罩了五百年后，终于再次显现出其巍峨庄严的外表。
　　殿门前，挥袖驱散了祥云的四大天师并肩而立，为首的一位望着面前神圣而肃穆的宫阙，无声一叹后，开口道：“葛道兄，请开门！”
　　葛天师冲他微微颔首，踏出数步来至殿门正前方，伸出右手，一面玉牌在其掌心显现。玉牌发出了一道光芒，射向了凌霄宝殿的大门，殿门沐光而开。
　　“萨道兄、许道兄，聚众吧！”
　　萨天师、许天师一同振袖，一座金钟、一座玉磬分别出现在二人身前。二人同时向金钟、玉磬躬身行了一礼，而后分别敲钟、击磬。
　　钟、磬同鸣三声，三声毕，天庭辖内三品以上神君凡百余位，便已全部出现在四大天师身后。诸神君见此情形，无不面现疑色，各自环视，却无任何纷杂议论之声响起。
　　当中有十数人俱着一品帝君龙袍，其中一位挺身而出，对四大天师拱手道：“道祖慈悲！四位天师，玉皇大天尊清静无为、垂拱而治，已有五百年不视朝，今有何事，急召群神至此？”
　　四大天师齐齐躬身稽首回礼，为首者开口答道：“东岳帝君莫急，此事事关我教根本，需待七位大帝齐至议事。”
　　东岳帝君微皱眉头，回首对诸神道：“既如此，我等便依礼制列班入殿吧！张天师，烦请带路！”
　　诸神无声而动，刹那间化为四列，分别跟在张、葛、萨、许四位天师身后，跨入了凌霄宝殿。
　　玉皇殿内空旷无垠，当先入目者乃陛上玉皇宝座。此座面南而设，非金非玉，却又似金似玉，蕴含无上自然真意。玉皇宝座两侧，各设三座，以东三座分别蕴含至阳、星辰、兵革之气，以西三座分别蕴含至阴、雷霆、生长之气。
　　这六个宝座，便代表着六位辅弼玉皇执掌神、人、冥三界万事万物的大帝。天庭之内因立大功德而获封“帝君”之号的天神凡十余位，但能在陛上设座的超品之神，唯此六尊。
　　诸神缓步来至陛下站定，四大天师率领诸神一同向陛上七个宝座躬身稽首，并高呼：
　　“恭请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玉皇大天尊）
　　“恭请东王公大帝！”
　　“恭请西王母大帝！”
　　“恭请中天紫微北极太皇大帝！”（紫微大帝）
　　“恭请高上神霄玉清真王长生大帝统天元圣天尊”（长生大帝）
　　“恭请勾陈上宫天皇大帝！”（勾陈大帝）
　　“恭请承天效法厚德光大后土皇地祇！”（后土娘娘）
　　诸神一呼完毕，金阙四御（紫微大帝、长生大帝、勾陈大帝、后土娘娘）纷纷现身；再呼完毕，西王母现身于至阴宝座；三呼完毕，那正中的高座之上，才散发出一派隽永太玄的气息。
　　玉皇大天尊接受完诸神礼拜，目光落在左手边空荡荡的至阳宝座上，他轻轻一叹，令道：“既然东王兄尚未出关，青华道友，便由你代他议事吧！”
　　东岳帝君身旁站出一位身穿青色龙袍的神君，正是受封为“东极青华帝君”的太乙救苦天尊。他向玉皇大天尊躬身行礼，口称：“臣东极青华谨遵圣命！”而后他悄然化身至代表东王公的宝座前，却不落座，而是转至宝座之后侍立。
　　玉皇大天尊又道：“张道友，你将事情说与众位道友知晓吧！”
　　张天师行礼道：“臣张道陵谨遵圣命！”而后他转回身，对诸神言道：“极西之地有一光明教，日前其教主遣一神使前来天庭拜谒，欲求得一令，使其可在东土九州内传教！今日庭议的便是此事！”
　　东岳帝君闻听此言，对身后的真武帝君问道：“这光明教是什么教？”
　　真武帝君原为中天北极紫微太皇大帝麾下“四圣真君”之四，乃是二品的护法元帅，因降妖伏魔战功赫赫被擢升为一品帝君，任此职不过数百年，面对东岳帝君的垂询，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才摇头道：“闻所未闻。不过大天尊既然如此重视此事，那光明教教主的功德想必不在四御大帝之下！”
　　东岳帝君又低声对其言道：“你大哥见多识广，若是在此，或知此事。”
　　真武帝君苦笑以对。
　　陛上，紫微大帝也有此问。张道陵尚未开口，长生大帝却已言道：“我知此教。此教宣扬其最高神——光明神为救世主，令凡人尽信其神通，虔诚供奉之。其教内神祇并无巨恶，只是传教之人颇为霸道，原先极西之地宗教颇多，如今只余其一家，余者或被兼并、或被消灭。其教会遍布极西诸国，凡不信奉光明神者皆被其批为‘异端’，以‘世俗法’加以挞伐。”
　　勾陈大帝问道：“王兄所言‘世俗法’，可是兵革之事？”
　　长生大帝点首道：“正是。如今极西诸国莫不奉光明教为唯一正统，便是国君继位亦需此教神使认可。”
　　勾陈大帝怒道：“荒谬！信者，当由心而生，如此传教，与邪魔何异！”勾陈大帝总管神、人、冥三界兵革之事，虽是杀伐之主神，却是慈悲满怀，最不愿见生灵涂炭。
　　长生大帝解释道：“其传教之人只伐‘异端’，而与凡人百姓无伤，且其教义颇多导人向善之言，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而且，据我所知，那光明神确是真神，法力神通纵不及三清教祖、玉皇王兄，但比之我等还是不遑多让的。”
　　后土娘娘问道：“长生王兄识得那光明神？”
　　长生大帝笑道：“我之仙法可化太阳之源，为神霄雷霆之力，故此玉皇王兄命我遥领扶桑太阳九炁神君之职。但宇内万方之中，能借用太阳神力者非独我一人，妖界有金乌，佛门有大日如来，这个光明神也是个能调用太阳神力之辈，我故此知之。”
　　紫微大帝闻言点首：“太阳者，至阳之物也，邪魔不敢近之，遑论化用其力。如此看来，此光明神者确是正道真神。”
　　后土娘娘道：“既如此，只要彼等不蛊惑百姓伤天害理，允他传教便是。东土九州乃我教源生之地，我辈得道于此、主宰一方，对凡人子民自该有劝导之责。然则我道门中人清静无为，不擅传教，凡人愿信奉我辈，我辈则庇佑之，不愿信奉我辈，我辈往往便将其忽视。故而时常有凡人被邪魔蛊惑，行邪作恶，祸乱苍生，每念及此，我心难安。若这光明教能诚心劝导百姓积善成德，我当乐见其成。”
　　见后土娘娘如此说，陛下诸神多出赞同之声；金阙四御之中除勾陈大帝怒色未消外，紫微、长生二位大帝俱已点首。
　　玉皇大天尊见此情形，向右手边的西王母问道：“西王兄有何高见？”
　　西王母笑道：“我忽想起五百年前初见观自在之事。”
　　勾陈大帝亦展颜道：“五百年前，观自在为佛陀之使前来天庭拜谒我辈，欲在东土九州宣扬佛法。就在此间，我辈诘问了他一番，他不但聪慧敏达、对答如流，而且言语举止间尽显慈悲，故此我辈合议允他在东土传教。如今我等不妨先见见这位光明教的神使，再做计较！”
　　紫微大帝言道：“勾陈王兄所言甚是！只是不知这神使是何等人物，既是远道而来，我等不可失了礼数。”
　　张道陵回道：“此人自称是‘炽天使’，名叫拉斐尔。”
　　长生大帝闻言道：“据我所闻，光明教中光明神既是教祖，又是神王，其部下神祇皆称‘天使’，共分九等，最高等便称为‘炽天使’，只有四尊。这位拉斐尔既然是炽天使，想必其在光明教中地位，可与我等四人相较。”
　　玉皇大天尊从善如流，当即道：“善！既如此，后土王兄，烦请你随张道兄同去南天门外接引此人。”
　　后土娘娘起身，与张天师一同行礼道：“臣谨遵王兄圣命（臣张道陵谨遵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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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天门外，仙雾缭绕，瑞彩无边。
　　光明教中主司“治愈”的炽天使拉斐尔，状似漫不经心地环顾着这片神秘的“极东天国”，矜持地掩饰着自己的贪婪目光。
　　拉斐尔对“道教”这个极东世界的宗教主宰了解并不甚多，只是出于“主”的命令才来此拜谒。虽然之前见到了四位被称为“天师”的道教天神，但他并没有能够从他们的口中探听到足够的消息。
　　南天门外有两列天兵值守，拉斐尔两次上前搭讪，得到的却只是目不斜视的沉默。
　　拉斐尔只好消停下来，回到南天门前候立，正这时，一队天兵从南天门内走来，领队的是一名眉生三目、威风凛凛的神将。拉斐尔眨了眨眼，主动迎了上去。
　　那神将早已看到有一名黄发蓝眼、背生六翅、手捧火焰之剑的金仙（道教称外教正神为“金仙”）向自己走来。但他视若未见，一丝不苟地开始履行司职。只见他向门前左右两边振臂挥动手中令旗，而后他所率领的这队天兵便化作两列，逐个取代值守天兵的位置。原先负责值守的两列天兵，则合成一队，跟随到了他的身后。
　　这时，他才转而面向已来到自己身前的拉斐尔，厉声问道：“足下何人？此地乃是天庭重地，不可擅闯！”
　　拉斐尔躬身见礼：“西方光明教使者拉斐尔拜见上神！”
　　那神将闻言抱拳还礼，言道：“使者切莫多礼！‘上神’之称小神万不敢当！小神乃南天门守门四元帅之一，姓马，使者呼小神‘马某’便是！”
　　拉斐尔道：“马元帅太谦了！看上神仪表堂堂、器宇不凡，必是有大神通者！”
　　马元帅嘴角含笑，答道：“使者实在过誉！小神虽职封‘元帅’，却只是这南天门守门的门将，官阶不过五品罢了，比不得北极四圣那般统帅数万天兵的二品上神大帅。天庭之中职分九品，三品以上才可称‘上神’，小神实不敢当！”
　　马元帅话锋一转，问道：“不知使者有何事需要小神效劳？可是需要小神代为向值守天师通报？”
　　拉斐尔言道：“小使先前已有幸得见一位姓葛的天师，后又见到了另外三位天师，四位上神答应替小使向贵教之主通报小使来访之事。只是小使初到宝地，不知贵教有什么礼仪、忌讳，想向元帅请教一番，以免觐见之时失礼。”
　　马元帅三目转动，言道：“使者请问，只要小神能回答，自当直言相告。另外，使者方才所言有误，四位天师答应的是替使者你求见玉皇上帝吧？”
　　拉斐尔一怔，问：“正是！难道玉皇上帝并非贵教之主？”
　　“非也！我道教之主乃是万道之祖先、乾坤之根本、天地之精源——太上老君，是为道祖；太上道祖一气化三清，化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是为教祖。太上道祖圣迹无痕，早已跳出六界逍遥自在了，其在六界内的居所便是第三十六天——大罗天上的紫霄宫；三清教祖参玄问道，久不问六界之事，分别居住在玉清境清微天（第三十五天）、上清境禹余天（第三十四天）、太清境大赤天（第三十三天）；玉皇上帝原为太上道祖座前灵童，遍历劫难，修成道果，受三清教祖敕封，于第三十二天建立天庭，是为天神之首，统领三十二天下的神、人、冥三界。”马元帅款款言道。
　　“何为六界？”拉斐尔问道。
　　马元帅答道：“太上道祖分东土为三十六天、九垒之地，三十六天中分仙、神、人三界，九垒之地分冥、妖、魔三界。三十六天最底六天乃是人界，其中混居着凡人、人仙、地仙、地祇与妖精灵怪；中间二十六天乃是神界，天神、地仙散布；上层四天为仙界，乃是圣人清修之所，只有天仙及其弟子、仆役才可居住。九垒之地上三垒为冥界，乃神、人、妖死后魂归转世之处，玉皇大天尊在此设地府，置地祇，专司轮回之事，地府的执掌者便是天庭之中的一品上神——东岳帝君；中三垒为妖界，乃禽兽之妖、草木之精、魂魄之灵与山川之怪汇聚之处，偶有神、仙在此避世，妖精灵怪天性本善，只是近魔而远神，故沉沦魔道者远多于修成神道者；下三垒为魔界，乃是东土六界中最为邪恶之处，其中邪魔或是先天生成，或是由仙、神、人、妖堕落而成，以祸乱苍生为乐，现由八方魔帝统领，多次聚众进犯神、人、冥、妖四界。”
　　言及此处，马元帅长叹一声：“为保神、人、冥三界平安，天庭曾举兵与魔界进行过三次生死大战。魔界的魔帝原有十三名，在以往三次神魔大战中被斩杀了五名，但天庭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死伤天兵天将不知凡几。八百年前第三次神魔大战末期，东王公陛下被诱深入魔界，遭五名魔帝围攻，若非天蓬大元帅和佑圣真君元帅救援及时，险些神魂俱丧！即便如此，东王公陛下的元神也受了重创，返回天庭后便闭死关休养元神，至今未能出关。不过佑圣真君元帅却因此大功，被玉皇大天尊拔擢为一品帝君，封号‘真武’。”
　　拉斐尔一边在心中暗记这些东土掌故，一边缓缓点头以示倾听。待马元帅讲完，拉斐尔又问：“请问在贵教之中，神和仙有何区别？”
　　马元帅见拉斐尔虚心求教，便又现滔滔不绝之势：“仙者，追求大道而超脱凡俗者也。广义来讲，神也是仙的一种，乃是修行神道的仙。仙界之天仙，乃是通过自我修行已触摸到大道真谛者，因其各有己道、不屑神道，故不受天庭节制。神界之天神，除了自我修行外，还需积攒功德，以增长己之神力，这便是‘神道’。玉皇大天尊、东王公、西王母三位陛下虽是执掌众神的天庭大帝，却是天仙之体；而自金阙四御以下皆是天神之体，不同的是，金阙四御四位超品大帝通过神道修行已触摸到大道真谛，而东岳帝君等一品以下诸神的道行则尚未及此。比起自我修行悟道，众天神更热衷于积攒功德，毕竟自我修行对修道之人的悟性和天赋要求甚高，想通过自我修行触摸到大道真谛太过缥缈，还不如多积攒功德来得便利。斩妖除魔、维护三界安宁是积功德，各司其职、替凡人排忧解难也是积功德。正因为如此，众天神才会以三界为己任，与邪魔抗争，反之众天仙则只顾个人修行，只要邪魔不惹到他们，他们只会清心静修，不会主动多管闲事的。邪魔们也知道天仙的脾性，因此魔头们攻打过神、人、冥、妖四界，却从未敢进犯三十二天以上的仙界……”
　　拉斐尔心中一动，连忙问道：“敢问元帅，仙界有多少位天仙？”
　　马元帅摇头道：“具体不知，但数目并不多，依我看加上三清教祖也不会超过百位。只是每位天仙都会有众多弟子、道童随侍，因此仙界之中定居者数以千计。”
　　拉斐尔点头，又问：“那您方才所言的地仙、地祇呢？”
　　“道者，乃万物之本源、亘古之真理，玄妙不可言；法者，乃大道运行之规律；术者，乃施用道法之技巧。领悟大道真谛则为天仙，只悟道法、不闻大道则为地仙，只学道术、未修道法则为人仙：此三者便是我道教中人修为的三层阶梯。天庭之中，众天兵多为人仙修为，众天将多为地仙修为，只有凌霄宝殿上高坐的七位大帝才有天仙修为。一般而言，人仙不及地仙，地仙不及天仙。不过也有例外，比如那号称‘地仙之祖’的镇元子大仙，因执着于‘人参果’这一外物，始终难证大道，无法踏入天仙之境，但其道法修为已登峰造极，法力之强比之寻常天仙只高不低。他的道场在人界的五庄观，曾有三名不开眼的魔帝兵围五庄观，想要夺取人参果树这一大地灵根，镇元子大仙独身出战，以一敌三犹不落下风，一直坚持到其故友斗战胜佛来援，将三名魔帝逐回了魔界。”
　　说到镇元子，马元帅的目光中皆是崇敬之色，却又暗藏着三分惋惜。他心中慨叹了一番，这才又道：“我道教胸怀广阔，妖精灵怪皆可如人类一般修道成仙。冥界之鬼如有机缘、福泽不入轮回，亦可修道悟法。然则自修悟道需要精、气、神三者无缺，精乃有形之元，气乃无形之元，神则是精、气之变化。鬼魂没有□□，有气无精，故不可自修悟道，只能通过积攒功德修神道成仙。为区别于天神，这些修神道的冥界之鬼，被赋以另外的名号——地祇。部分地祇供职于冥界的地府之中，司掌轮回之事，为首者便是十殿阎王；部分地祇被派往人界，司山神、土地、河伯等职，护佑一方，为首者便是九州城隍；无论在冥界还是人界，只要是地祇之身，便是东岳帝君麾下之臣。”
　　拉斐尔还想再问，却听南天门内奏起了仙乐，回首望去，只见一位雍容华贵却又不失仙风道骨的女帝，在仙乐声中步出南天门来，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张天师，而自己身旁的马元帅及众天兵早已屈膝跪拜。
　　“远来是客！后土谨代表玉皇大天尊及天庭众神，前来迎接尊驾！请尊驾随本座前往凌霄宝殿议事！”
　　“小使不胜荣幸，敢不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