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94、【第三章·完】 安静的春天

　　三年前的某天，玛蒂娜夫人自杀了。尽管这份忽然的离世看起来扑朔迷离。但她大概真的是自杀的。
　　没有有关私生子争夺家产的阴谋论，也没有骗保的丈夫，她可能只是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容忍自己丈夫的出轨。当昔日的爱人移情别恋之后，所有曾经的甜蜜都变成了毒药。

　　于是她自己在鞋上做了手脚，像一只断翅的鸟从高塔是摔落。而另一方面，她的儿子其实也不算看错了。因为，自杀前一天，她故意穿着那双皮鞋，走过了他的面前。并说了几句引导性的话语。她让自己的儿子误以为是继母杀了自己。
　　之所以要这样做，大概是她想在他的心里种下仇恨的种子，让自己的儿子终生仇恨继母，帮她雪恨。

　　这就是玛蒂娜夫人，一个在下雨时撑伞走到街上，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分发面包的女人，也是一个亲手让自己的儿子活在仇恨中的母亲。薇薇安闭了闭眼。

　　漫长的寂静，春风已经逐渐变得温暖。房间里十分安静，不知是不是错觉，有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从那几盆窗台的盆栽里，传来纤细植物抽枝的声音。

　　极轻的窸窣声，质感如脆弱易碎的玻璃。

　　“……我想你说的有道理。”男孩的脸在光下有点苍白，“谢谢你，薇薇安姐姐。”

　　薇薇安顿了顿。她见过男孩坏笑的样子，狡猾的样子，顽劣的样子，唯独没有像此时一样，微微笑着，有点悲伤的样子。

　　“解决了这宗案子。你是不是要走了？姐姐？”乔歪了歪头，撇了撇嘴。

　　“是的。”

　　“你要去哪里？”

　　“回伦敦。我住在伦敦。马上我就要走了。”薇薇安掏出怀表，看了眼。

　　“哦。”乔摇了摇头，看起来很遗憾，“这可真不好。姐姐，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太感动。你是为数不多的我不太讨厌的人。那么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谢谢你的评价。实际上我并不感到感动。”薇薇安抽了抽眉毛，“那么，我走了。但愿不要再相见。”

　　她整理了一下袖口，抬手戴上墨绿色贝雷帽，转身。临走前她用余光看到，男孩托腮坐在窗台上，眉眼弯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笑得很开心。

　　今夜的末班车于二十三点从柠檬草山谷火车站出发。
　　火车头嘶得一声喷出白气。列车驶离站台，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将站台甩在身后。
　　上等座包厢内，空气安静。贵客们的包厢门都关着，衣着光鲜的绅士太太们在里面打牌消遣，吞云吐雾，站在走廊里，仅能听到几声模糊的谈笑声。
　　薇薇安站在列车的过道上，倚墙接听一部电话。列车不断颠簸，她必须要贴紧听筒，才能从轰隆隆的杂音中听清听筒里的声音。

　　“是我。杰克。我现在在火车上。明天早上五点到达伦敦。”她双手握着听筒。

　　“知道了。明早车站，我去接你。”那边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等等。”觉察到他即将挂断电话，她稍稍提高音量，清了清嗓子。

　　“又怎么了？”

　　“虽然这宗间谍复仇案已经结案，但是我梳理了一下，发现好像还存在一些疑点。葬礼上的枪声，是维克托开的。咖啡馆外的枪声，是文森特开的……那么，一个月前的晚宴呢？”她顿了一下，“杰克，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个月前，晚宴上的死者究竟是不是你杀的？还是贝拉？”

　　“这不关你的事。调查员小姐。”短暂的沉默后，对方的声音似乎不太耐烦。紧接着从听筒那边传来轻微的咔的一声。薇薇安猜是他在点烟。

　　“总之。明早见。”他的声音更加冰凉，“以及，作为你的监护人，我好像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收到你寄来的每日行程了，调查员小姐。”

　　“……这里地处偏僻。除了镇上，很难找到邮局。”她心头一凉，继而开始冷静撒谎，选择性的忽略了位于疗养院一楼大厅的邮箱。“你知道的，一般情况下，我不被允许走出疗养院。”

　　列车驶进隧道，周围猛的响起轰隆声。她没能听清在电话挂断之前，对面又说了什么。不过据她的了解，也许她的监护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哼了一声。

　　她放下电话，扭头钻回了自己的包厢。列车上，乘务员行走在车厢里，手里摇晃着检票的票夹，车厢顶端昏黄的吊灯摇摇晃晃。她就是在那时收到那封电报的。
　　来自某人的最后一封电报。

　　【亲爱的薇薇安小姐，
　　晚上好。
　　我已经出了警署，现在坐在蔷薇旅社的桌前，给你这封信。是的，我终于离开了疗养院。据说不久后，我就能回到自己的家乡。
　　这听起来不错。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在莫斯科还有亲人的话。
　　刚刚我坐在桌前，演算着几道数学定理。那些数字曾经便总是让我着迷。现在依然。只是我无法再计算出他们的结果了。
　　孤注一掷的复仇使我喝下了那瓶药剂，损坏了脑神经。小姐，你或许也知道的。无法继续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是很痛苦的。
　　我为你写下这封信，表示永别。
　　不要为我而感到难过，小姐。死亡不是时间的终结，而是终于摆脱了时间。
　　谢谢一个多月来你的陪伴。你常常让我想起她，亲爱的安娜贝尔·李。
　　你的维克托】

　　深夜的列车，飞速奔驰在山谷中。独自坐在车厢里的金发少女低头阅读着一封电报。
　　某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遥远的几英里只外，一栋温暖干燥的旅社阁楼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枪声。阁楼里，炉火无声地燃烧。窗外，乌鸦扑棱棱飞起。

　　但那只是幻觉。她将耳朵贴在结雾的车窗上，只听见车窗外呼啸的风声。

　　那个叫做文森特的间谍也死了。
　　从少年开始，他的人生就被困在一座废墟。
　　拥有像美丽蝴蝶一样的蓝色眼睛的少年，成为了他寂静的迷恋，病态的占有欲，与多年以后的午夜梦回的梦魇。
　　最后他自杀在了医院，也许是为了逃避审判，也许是无法面对的是，接下来漫长的没有那人的余生。

　　《西西里岛的红蔷薇》里写过，第四声枪，结束一切。为一切阴谋与诡计画上终结。

　　然后春天到了。春风脉脉，冰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