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70、【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薇薇安，你去哪里了？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你了。”
　　坐在病床上的青年白衬衫，手里转着一只长笛，长笛银色的扣键在阳光下微微闪光。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

　　“.....一切很难解释。维克托。嗯，我做了一件坏事。”

　　“什么坏事？”他睁大眼睛看她。

　　“私闯民宅，并且编了一整套谎言愚弄门卫与管家。最终在快要露馅之时，翻墙逃之夭夭。”沉默片刻，薇薇安幽幽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的病怎么样了？有没有按时吃药？医生怎么说？”

　　“我好多了。薇薇安。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再吃药。我以为自己的头痛会再次复发。然而并没有，我现在感觉好多了。”维克托摸了摸头发，笑容带有淡淡的迷惑，“....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我没有再头痛过，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漫长的梦。好像一直以来，我都在一个玻璃罩里......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听懂。”
　　他皱了皱眉，抬手轻轻比划了一下，“就好像，一直有一层透明的墙，隔在我和这个世界中间。玻璃罩里很温暖，可也很干燥，有时候我会感到有点窒息.......”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能明显地感觉到那层玻璃罩正在逐渐消失。我感觉此时的自己能够真真实实地碰到东西了，也能感觉到愤怒与伤心之类的情绪了，而不是一天到晚毫无理由地愉悦。比如这个杯子。”他从床头柜上拎起一只瓷杯，皱了皱眉。
　　“我感觉自己确实拎起了它，而不是拎起了一个轻飘飘的幻影.....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小姐？”

　　.......情绪之类的，也是一样。

　　比如，上次她站在他的病房里，他不信任地看向她，内心里感到愤怒与悲伤的潮水。

　　那次是他在醒来时候，第一次见到她。一番简短的对话或后，她忽然飞奔回屋，并且向他出示了一张翻拍的照片。
　　他有些吃惊，毕竟，据她所说，那张照片本应该是他的。她偷偷用照相机重新翻拍了一张。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几天他没有喝药，的确陆陆续续想起来了一些事来。这个少女叫薇薇安，是一个月前搬来他隔壁的邻居病人，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他并不能回忆起全部，只有一些片段。
　　比如她在他吹奏萨克斯时的黑脸神情，比如她为了查阅失忆症相关书籍时险些从阅览室的梯子上摔下来，比如她第一次提着行李箱出现在他的门口，快要落日的阳光洒在她的布鞋上，她整个人仿佛正站在一小片昏黄的海面。

　　她的确帮了他很多，看起来是个很善良热心的少女，与她所呈现出来的冷冰冰样子格格不入。
　　一直以来，他从没有怀疑过他。然而就是那时候，怀疑的种子忽然破土而出，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觉得有一点窒息。
　　她为什么要背着他这样做？会不会.....她接近他其实是另有目的？

　　那天他捏着那张照片，倚坐在病床上，抬头看她。她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说，停顿了一下。病房里陷入片刻的寂静。她的手有点僵硬地收回。
　　然后她开口，“你相信我吗？维克托？我只是想要治好你的病。”

　　尽管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相信。”

　　有时想想，维克托发现自己对这个忽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少女，抱有某种盲目的信任。又或者.......与其说他相信她是出于好心，倒不如说，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唯一一个接近自己的人，也是抱有不纯的目的。
　　这是一种很残忍的想法。
　　毕竟他已经活得像一座孤岛。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我能理解。维克托，这听起来是件好事。我认为，你的病情确实在好转。”

　　“那当然啦。不过.....我还没有把我偷偷倒掉药剂的事情告诉医生。”维克托耸了耸肩，有些犹豫，“不过我想.....这一切应该只是个小小的误会。医生不可能对我有什么坏的企图。可能只是搞错了。而且我的病情本来就时好时坏，难以找到合适的治疗药剂。也许医生刚好拿了错误的药剂给我。医生们人都很好的，薇薇安。他们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吃巧克力蛋糕。我猜，那不利于大脑海马体的恢复。”

　　“.....是吗？好吧。”薇薇安点了点头。那天忽然猜测到医生，其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有种被巨大的阴谋论包围的感觉。
　　不过事后想想，这种想法的确也经不起推敲。如果医生真的想要加害维克托的话，何必用掉包药剂这种低级的手段.....更何况，药剂确实使他的头痛缓解了，除了容易使人昏昏欲睡之外，本身几乎没什么副作用。如果医生真的想要害他的话，直接下毒不是更方便吗？
　　毕竟维克托住在柠檬草疗养院，日夜都在这里，也没什么来探望的亲人朋友。想要无声无息地抹杀掉这么一个人，对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来说，实在容易非常。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一通，也没想出来。薇薇安感到隐隐头痛。

　　“说说吧。你又想起来什么了吗？科考站的事情。”

　　“没有。”他顿了片刻，有些遗憾地笑笑，“抱歉，没有。”

　　“我什么都没想起来。”维克托叹了口气，“只有那个怪物。我很肯定，雪山里确实有个怪物。”

　　“有时我会做梦，梦到一些过去的事情。梦里面，我又回到了西伯利亚的雪山，坐在科考站的阁楼上，炉火噼噼啪啪地燃烧，温暖的空气飘荡着巧克力焦糖的味道。我还记得那时我很喜欢吃巧克力饼干。”
　　“梦里面，我坐在阁楼的窗户旁，探身看向楼下。他们就站在阁楼前的一小片雪地上，抬头对我挥手。”他轻飘飘地说，“然后天气忽然开始不好。远处轰隆隆一声，无声的雪花炸起，一场雪崩浩浩荡荡地掀了起来，吞噬了他们所有的人。”

　　“……我找不到他们。”维克托抱住脑袋，声音低低，“我多么希望，再见他们一面.......”

　　良久，他抬起头来，侧脸看向窗外，低低地说，好像在安慰自己，“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如同太阳从海上升起，驱散一切停留在冬夜里的阴霾。现在已经是春天了。”
　　窗外的橡树冒出绿芽，春寒料峭，但毕竟是春天了。

　　“维克托，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薇薇安沉默片刻，移开视线，刚要起身，忽然脚踩到了什么。她顿了一下，弯腰捡了起来，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这是什么？维克托？”

　　“这是医生给我的。反正我昨晚找不到药瓶，一早起来找，在桌子上找到了，大概是医生留下的。”维克托看向她，点了点头，“上面有字。医生让我不要吃甜食。”

　　薇薇安握着那张纸片。纸片上有一行纤细的字，用蓝色圆珠笔写出来的。
　　四个字——别吃蛋糕。看起来有点潦草。
　　她本能的觉得哪里不对，皱眉盯了纸条一会。

　　电光火石间，薇薇安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感到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维克托。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薇薇安感觉自己的手心发凉。“在柠檬草疗养院里，不吃甜食是一项规矩。医生有必要特地写一张纸条给你吗？”

　　薇薇安手指越发冰冷，“.....而且，你不觉得这个字体很眼熟吗？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但我肯定见过。”

　　她摸了摸纸片，忽然觉得哪里不对。猛地将纸片翻了过来。
　　顿时后背一凉。
　　纸条的背面，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笔迹极度潦草，竟像是用指甲乱刻出来的一样。

　　全都是——“别吃蛋糕”。
　　【Don't eat the cake.】

　　薇薇安轻轻吸了一口气。下一秒，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个字迹为什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你的字迹吗？维克托？”薇薇安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响起，“你自己看。这是你一月前给我的一盒蛋糕。你在蛋糕盒的背面写了几个字。‘cake’这个词。你习惯k的末尾上挑，而且a是拉丁文写法.........你自己看。”

　　维克托也愣了一下，似乎没能反映过啦她在说什么。
　　等反应过来，他抬手从她指尖抽过了纸条，低头看去。
　　寂静片刻后，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话。

　　“........怎么回事？小姐？我完全没有印象，自己写过这张纸条。”他皱眉低低道。“但是看笔迹，确实很像我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