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64、【第三章】 安静的春天

　　“是这样的，警官先生。依你看来，五个人同时出现幻觉的几率有多大？”

　　“百分之一。”

　　位于英国北部山谷的柠檬草疗养院，清晨的餐厅里没什么人，火炉虽然燃烧得并不太旺，然而聊胜有无。
　　除了零星几个清晨早起散步的病人与坐在餐厅门口哈欠连天的值班护士以外，这间面积并不算宽阔的餐厅里，此时就只坐了两个人。
　　金发少女坐在一张角落的餐桌前，手拿刀叉，正在吃早饭。事实上，疗养院是不供应早饭的。如果你非要吃的话，只能交钱让管理人员去买。跑腿费比较昂贵。毕竟山谷里交通不便，从疗养院去最近的市镇也要花费一个小时。
　　或许这也是一个能够解释为什么买回来的早餐总是口感不新鲜的原因。
　　少女身穿白色大衣，宽大的袖口垂在了桌子上，她正低头拿叉子将不含糖粉的干奶酪往嘴里送。可能是由于脱水过度，这些食物吃起来有种奇怪的口感。她对面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手指间夹着一份报纸，身穿一件简单的灰色夹克外套，身材修长。

　　思考片刻后，少女想了想，皱眉咽下那片奶酪，再次开口，“....那五个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呢？”

　　青年有双绿色的眼睛，在炉火的映照下微微闪光。他喝了口茶，放下那份报纸，抬眼看她，淡淡回答，“百分之负一。”

　　薇薇安叹了口气。

　　“所以......你怎么会在这里，薇薇安小姐？算算日子，我又有半个月没收到你的任何消息了。小姐，你擅长玩失踪吗？”维德翻了翻袖口，挑眉看她。

　　“要不是今天一早，我路过这的时候，恰好在草坪上看到你在嗮太阳，我肯定不会发现你在这里的。这里是一家疗养院，主要收容有精神障碍的患者，起初我以为你是来这里出差的.......结果你连床位都订好了？”

　　“我的确是有任务在身的。我的上司让我假装自己有精神病，潜伏在这家疗养院里。他想让我接近某个人。显然根据他的计算，这里的世界线即将发生某种紊乱。”沉默片刻，薇薇安叹了口气。

　　“根据设定，我目前是—名被问题儿童烦扰的孤儿院女教师，一个月前我在买菜途中出了一场车祸，伤及脑部神经，从此记忆力衰退，患上了某种血液综合征。”

　　“看在你的份上，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不过你要替我保密。一旦被拆穿，我就要被赶出这里了。”薇薇安放下刀叉，用手帕擦了擦嘴角。

　　“啊，听起来很有意思。”他抬眼看她，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如果你被赶出去了，会发生什么？”

　　“不会发生什么。尤里安会长会派其他协会成员前来调查。与此同时，我必须要拎着我的行李，自费购买回伦敦的火车票，并且错失本月工资及奖金。”薇薇安面无表情，“我很穷，警官先生，所以你最好不要冲动行事。还有，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维德微笑，面色平静，感觉自己手背上的筋跳来跳去。
　　他不高兴，她不知道原因？
　　不辞而别，任谁都不会太开心吧。

　　上个月的多佛尔小镇剧院谋杀案。他虽然隐瞒了她一些事情，造成了某些令人遗憾的误会。
　　但他当时也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毕竟她那时整日和凶手泡在一起，出双入对，他没办法做什么，害怕打草惊蛇。

　　最后他一直跟踪她，在凶手放火想要杀人灭口之时，砍断了水管，救了她一命。或许是刀砍水管的声音引起了凶手的注意。作为代价，他中了一枪，倒在了滚滚浓烟之中。几乎要窒息在火海里。
　　但是，不幸中的万幸，浓烈的白烟也阻挡了凶手的视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补刀的机会。

　　后来他躺在多佛尔小镇的破旧医院里。他那时意识有点昏迷，注射过止痛药，整个人昏昏欲睡。他感到有人坐在他身边，但不知道是不是她。
　　醒来后他第一次明确地看到她的脸，是在一天下午。
　　那天下午，她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大衣，踩着高跟鞋走进病房，脸色有些苍白，她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怒意，跟他兴师问罪。
　　彼此进行过一番简短的对话后，她动作僵硬地给他削了个苹果，随后她便语气生硬地与他道别。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能得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

　　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时光，维德警官曾经真心实意地反思了一下，扪心自问，他确实是一个比较淡定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总能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被她气得吐血。

　　这家伙总是一副冷淡的面孔，甚至有时候他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每一次见到她，都可能成为最后一面。
　　她感觉像是那种随时都会在空气中蒸发消失的人。

　　“.......我来这里是因为公务出差。可能你并不知道，最近附近发生了一起枪击案。托利警长派我来这调查。”维德深吸了一口气，保持语调平静，“那么，薇薇安小姐，说说吧。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我的邻居患有失忆症。”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还在为他略显生硬的语调而感到疑惑。
　　她皱了皱眉，道，“多年前他曾是一个科考队的成员，那是在大学期间，他和几个朋友一起组建了一个业余爱好者级别的科考队，并且一路走到了北西伯利亚，在那里搭了个简易科考站。他的记忆就是在那时停止的。”
　　“没人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总之他现在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来那个科考站后来怎样了，他的朋友们又都去了哪。然而，昨天他忽然对我说，他全都想起来了。科考队的其他成员都死了。被雪山里的一个怪物吃掉了。”

　　薇薇安摇头，叹了口气，“但我觉得这听起来不太真实。警官。”

　　“确实不太真实，小姐。”维德冷静点头，“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怪物。”

　　“.....是不是某种野兽？”薇薇安思考片刻，觉得隐隐头痛，“西伯利亚有很多棕熊。尤其是在雪山里。它们能够轻而易举地杀死人类。”

　　“但是通常情况下，当人们知道野兽的名称时，是不会用‘怪物’这种模棱两可的代号来称呼它们的。”维德合上报纸，给自己倒了杯茶，“他怎么说？我认为，你与其问我，不如直接去问他。”

　　“他现在被隔离在自己的病房里，进行输液治疗。我见不到他。自从医生冲进来，开始给他注射镇定剂，直到目前，我还没有再见过他。”薇薇安叹了口气。

　　“昨天傍晚，他开始发病。他头痛地厉害，整个人蜷缩在地板上，脸色苍白地吓人。我想去叫医生，可是他一直在阻止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当时也是完全愣住了，脑子乱作一团，被他拽着坐到了地上。”
　　“他恳求我别叫医生，于是当时我真的没去叫医生，想了又想，决定回房去拿止痛片。我的手凉的要命，一路跑回我的房间，拿药的时候差点把药瓶跌碎。那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就要间接害死他了。结果还没等我带着药片找他的时候，忽然听见走廊一阵嘈杂声响，值班的护士发现了他，迅速赶来并试图安抚他，可是他依然头痛欲裂，那副样子真的很吓人。”
　　最终她们拿来镇定剂，注射进他的手腕里，他才渐渐冷静了下来，并昏睡了过去。

　　“他被注射了那么大剂量的镇定剂，此时大概还在睡觉。而且医生让他静养，禁止任何人打扰。我也一定进不去。”薇薇安摇了摇头。

　　“会长派我来这里。肯定是因为他计算出了世界线的病毒。但目前为止，犯罪还没有发生。”薇薇安轻轻说。
　　见他抬腕看了看表，一副马上要走的样子，她又道，“或许你想要到处逛逛吗？我可以带你四处走走。维德警官。这家疗养院附近的山谷确实风景不错。我......”

　　她站起来的一瞬间，忽然有点头晕，下意识地扶了下桌子。

　　“……你怎么了？”他皱眉，抬头看她，“看起来，那个被注射镇定剂的人好像是你，小姐。在我们见面短短十分钟里，你已经打了五次哈欠。你缺少睡眠吗？”

　　“不.....我不是......”薇薇安揉了揉额头。刚刚不知道怎么了，她忽然眼前一黑，难道是起立过猛，导致脑部供血不足？薇薇安想了下，觉得确实有可能，毕竟她现在糖分摄入量骤然减少，容易诱发低血糖。

　　她低头看他，大概又过了两三秒，眼前他的脸才重新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对了，你刚才说，附近发生了枪击案？”

　　“是的。上周有持枪歹徒在闹市开枪，造成多人伤亡，已经引起市民恐慌。”他皱眉看她，似乎仍然不太放心，有些犹豫地扶了她一下。
　　看她确实是站稳了，他才慢慢说道，“听说是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家伙，嗜杀成性。你听说过吗？”

　　“没有。”薇薇安摇头。“很遗憾，我没听说过这件事。你想四处散步吗？我可以带你走一走……以及，维德，谢谢你寄的蛋糕。”

　　上周末她收到了一个无名包裹，里面是几个凉而柔软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薇薇安思来想去，觉得只能是他寄来的了。算起来，她还没有好好道过谢。

　　“……什么蛋糕？”他抬头，略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不必了。小姐。我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我们有的是时间再见。”他整理了夹克外套的领子，在脖颈上缠绕白色围巾，高挺鼻梁在侧脸落下好看的影子。
　　随后他啪地一声合上怀表的盖子，放进了上衣口袋里，“时候不早了，我就先走了。回见。”

　　薇薇安只好重新坐下，目送他离开。他的皮鞋在地板上的声响渐渐远去，他拉开门把手，走廊的寒风瞬间使他的唇角旁升起白色雾气。
　　他挥了挥手，忽然回头朝她笑了笑。
　　她忽然发现，他笑起来也挺好看的，绿色的眼睛像被雪冲洗过的云杉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