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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二章】 送你一朵白玫瑰 ...

  •   “那么大的火,你没死,已经是个奇迹了。知道么?”

      旅社二楼,传来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的声音。房间的门开着一半,少女在里面弯腰合上箱子的锁扣,右手缠着绷带。

      黑衣青年站在她身边,背靠窗户,低头抽一支烟。

      “说真的,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大火。如果不是我刚好走过那条街,你早就死定了。我走在路上,你浑身湿透地跑出来,烟灰几乎覆盖了你的头发,我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的家伙,几乎没能认出你来。那一刻我以为你快要死了。”他吸了一口烟,声音冷淡,低头看她。

      “其实有人救了我。我从碎掉的窗户外爬了出去,我身上的疤都是窗玻璃留下的。如果那些水管没有忽然爆裂,我连活着爬出去的机会都没有。”

      “谁?”年轻男子的手一顿,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微微眯眼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是那个人,你求我让人送进医院的家伙。”

      他的声音一直很冷,尤其在抽烟时有略微的沙哑,以至于她常常分辨不出他是什么情绪。
      但是她足以辨别出,他刚刚绝对是生气了。

      不过她猜不出,他为什么生气。
      是因为她让自己深陷危险吗?
      还是浑身湿透的自己,晕倒在大街上,看起来是那么的狼狈?
      她不知道,是哪一个原因。
      实际上,她短暂地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昏昏沉沉中,她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到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坐在了警署的车上。柏文警官坐在驾驶座上,正在风驰电掣地开车。她眨了一下眼,看向车窗外,窗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她既看不清窗外的风景,也看不清楚映在窗玻璃的自己的脸。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上面几乎全部都是血,有一瞬间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如此惊悚。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划痕,还有手臂上的,小腿上的,几乎到处都有,纤细的深红色的划痕。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从一场大火中逃生出来,这些细小的伤疤,都是她在拼命爬出窗户时被碎掉的玻璃碴划伤的。看来那些碎玻璃把自己划得很狼狈,她想。
      从当时的回忆来看,应该不仅仅是划伤,碎玻璃渣应该也有不少扎进了伤口里。她想,那一定会很痛。然而此时的她,却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只是麻麻的,仿佛半睡半醒,一切都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在大多数时候,失去痛感是一件美妙的事。只有糖果的甜蜜,没有苦药与打针的刺痛,这是每个病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或者是在亡命狂奔时,高涨分泌的肾上腺素会使人暂时地忘掉痛感,从而不被疼痛牵扯住脚步,争取更大限度的存活可能。然而,有时,失去痛感却并不多么美妙。
      尤其是像现在这样,没有了痛,也没有其他一切知觉,只是觉得麻麻的,仿佛与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玻璃罩。
      让人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还活着。
      薇薇安不喜欢这种感觉。有时失去痛感意味着某种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这种体验,早在两年前的冬天,她就已经体会过了。
      那时她是一个流浪在伦敦城的瘦小孤女。她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那年是1945年,漫长而惨烈的战争,无休止的炮弹轰炸,她所栖身的孤儿院被炸成了一堆废墟。那是一天晚上发生的事。那是一个深夜,她并没有睡觉。她一向不太喜欢那么早就入睡,有时,她会趁管事阿姨回房休息后,偷偷溜出来,穿着睡衣站在走廊上,看星星或者发呆。

      她一向不是个多么合群的孩子,平日里,当然也会受到其他孩子们的欺负与孤立。只有夜晚,她才可以肆无忌惮地独自发呆。

      那天夜里,她和往常一样,垫脚偷偷溜下床边的梯子,轻声扭开门把手,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走廊的窗户开着,四周很宁静,漆黑的夜空有明亮的星星,还有一片越来越明亮的火光。
      随着一声巨响,她被震倒在地。
      刺耳的防空警报后知后觉地响起。一片慌乱中,她从窗户里跳了出去。与此同时,她身后的孤儿院轰然倒塌。
      所幸楼层并不高,她摔落在沾有冰冷露水的枯黄草地上,不远处的街道一片嘈杂,飞机不断投下炸弹,爆炸声震耳欲聋,只有在投放炸弹的间歇时刻,才会听到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她踉踉跄跄地向街道上跑去。孤儿院已经倒塌了。
      很显然,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只能本能地跟着人群奔跑。她并不知道孤儿院的其他人有没有活下来。但她想,大概都死去了。因为,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不过,在睡梦中死去是最仁慈的方式,远比拖着断指残骸,在街上苟延残喘要仁慈的多。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她无家可归,只好蜷缩在桥洞里,后来那些拉帮结派的流浪汉将她赶出了那个天然的避风港,于是她只好蜷缩在街头。
      街巷的地面由灰色砖石铺就,上面积了许多层厚厚的积雪。她就那样缩在雪里,起初她觉得很冷。后来就渐渐不再冷了。她躺倒在雪里,那些冰冷的雪花依旧疯狂地落在她的脸上,她的手指上,或者她的嘴里。她也不会再感到丝毫刺痛的冷感了。
      十五岁的流浪孤女依然睁着眼睛,尽管她越来越困倦。然而她依旧没有闭眼。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上降落下来,落进她的眼里。她想,自己可能终于要死了。

      哒哒的马车经过。世界变得很静,厚厚的积雪吸收掉了所有声音。她以为马车会从自己的头顶踩过,像铁钳敲开暖融融的烤栗子,发出咔吧一声清脆的声响。
      但是马车停了下来。
      车门开了,从马车上走下了一个人。那人把她抱了起来,抱进了马车里。
      她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已经在医院了。雪白的天花板,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充满鼻腔。剧烈的疼痛从四肢末端缓慢爬来,最终它们汇聚在胸腔位置的心脏。
      “再晚一点,你就要截肢了。你的身体几乎要被冻坏了,严重冻伤。还好有人及时把你送到了这里。”剧痛几乎要使她晕厥。
      站在一旁的护士正在更换点滴瓶,摇了摇头,不太耐烦的弹了一下针管,“听着,孩子,你很幸运。”

      薇薇安尝试着直了直身体,看了一眼汽车后视镜。果然,自己的脸与脖颈上满是被雨化开的血。她缓慢伸手,摇下来了一点车窗。寒冷的空气呼啸进入,将她的知觉重新唤醒。仿佛那个将自己笼罩住的玻璃罩此时裂开了一道缝隙,细微的刺痛从身体各处传来,越来越痛,越来越痛,最终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是好在终于重获知觉了。
      如同两年前的她在医院醒来。虽然很痛,但是好在没有死掉。
      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比如味觉,不想连痛觉也一并失去。

      “如果我死了,你真的会生气吗,杰克?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她轻轻说。
      “知道吗?我半昏半醒的时候,摔倒在你的鞋边,我以为你一定会转身走掉的。就像前年的那年冬天一样。我们一起去阿尔卑斯山集训,雪下得很大。我不幸患上了雪盲。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你离开了。是我一个人爬回山脚的旅社的。”
      那时薇薇安还小。
      尽管从第一眼见到这位所谓的监护人起,她就一直下意识地与他保持距离。

      然而彼时在茫茫风雪中,她眼前忽然一白,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凭着本能的恐惧,想要拼命地抓住他。
      她记得她一直在叫他的名字。叫到最后都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风雪不停呼啸,灌进她的喉咙里。可他从来都没有回头找过她。

      “所以我以为,如果前天我在莉莉娅家死了。你会很开心的,杰克。”
      薇薇安低头从床头柜上捡起一本书,弯腰塞进手提箱里,叹了口气,“毕竟你一直想要我死,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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