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63、【终章】 百万玫瑰

　　“你在写什么？老师？”

　　“世界线爆炸理论。”站在黑板前的青年，手里捏着一只断头的粉笔，快速书写，“指在某个节点，历史将彻底进入失控无序状态。”

　　“比如？”

　　“比如，地震，海啸，战争。前几年的那场世界大战。”
　　青年奋笔疾书，点完最后一个句点，将粉笔以一个抛物线的姿势扔进垃圾桶。
　　发出响亮的当的一声。

　　“……果然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数学计算出来。”他皱眉，抬头看整整一黑板的公式数字，低低地吸了口气。

　　“是吗，老师？”

　　“是的。瑞秋。”

　　“可我看不太懂。老师，这些公式，非常抱歉。我看不太懂。”坐在窗边的女孩皱眉看着黑板，认真地睁大眼睛，犹豫片刻，开口。

　　几乎就在刚刚说出这句话，瑞秋就后悔了。
　　她觉得青年是个很好的老师，有极高的数学天赋，但是却只能待在这家三流研究院，平时都没什么人来听课。

　　只有她，每节课都来。她有点害怕，自己说出这句话后，会令他彻底失望。从从此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再也看不到青年教师温柔的笑容，闪闪发亮的灰色眼睛，尤其在数学验算时，他神采飞扬的侧脸。

　　“……不必抱歉。瑞秋。这本来就不是这门课的内容。”青年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该抱歉的好像是我。占用上课时间做私事。”
　　说着青年又笑了笑。瑞秋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果然还是有秩序比较好。历史按照既定的轨道走，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讲师凝视着黑板，深深吸了口气，“人类的天性，就是喜欢有逻辑可寻的东西。”

　　“老师。我觉得没有逻辑也是一种惊喜。什么都算出来了，会不会很无趣。”

　　“需要规划的。一切都需要逻辑的规划。瑞秋。”他摇了摇头，眉眼弯弯，“否则，百分之九十情况下，惊喜会演变成惊吓。”

　　少女也被他逗笑了。继而板起脸来，吐了吐舌头，像是宣誓自己仍然保留意见。
　　空荡荡的教室里，今天不只一个学生来听他上课。硬要算的话，还可以算上一条狗。
　　黑狗蹲在她的脚边，趴在地上，眯着眼睛。这狗的脾气很臭。别人一靠近就汪汪狂叫。

　　这只狗之前好像是斗犬，被圈养在马戏团打架观赏的。在一次撕咬中，后腿严重受了伤，难以恢复，于是就被抛弃了。

　　此时狗恰好呲出獠牙，看起来的确令人胆寒。体积很大，浑身漆黑，做了断尾处理，短毛犬。看上去一下能把人大腿咬穿的那种。

　　别人一靠近，它就会呲牙，只有女孩去摸它的时候，它才不会一个劲地往后缩。有时它就那样盯着她，盯得她心里其实也很害怕。只能硬着头皮摸了摸，试图安抚它的情绪。女孩感到它在微微发抖，但好歹没下口咬。

　　此时，数学课上，青年讲师站在黑板前。春风从窗户里吹过来。吹动他的衬衫袖口。
　　她就那样抬头看着他。那个坐在窗边课桌前的少女。阳光落在她柔软的棕色发顶，睁大那双蓝色的眼睛，认真看过来。

　　这让他有时会回想起，若干年后，再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也是这样抬头看他。只是一切都变了。

　　自从罗德少校死后，他的年轻的秘书菲利普接替了他。竟然征用集中营里的囚犯继续伪造纸币。

　　从萨克斯集中营中挑选134名犹太籍囚犯。标准是必须听话。不听话的都会被处死。

　　因为贡献了保险度极高的黑蜂密码体系，尤里安得到了重用。再也不必待在三流小研究院里，面对空荡荡的教室，与学生逃课的羞辱。

　　那天他受邀参观萨克森集中营。年轻的少校秘书一身笔挺军装，走在前面。
　　沉默寂静的机器作坊，大批□□源源不断被印制出来。

　　他就是在那时再次遇见她的。
　　两年后，由于她的犹太身份，瑞秋也成为了这些囚犯中的一员。
　　少女站在人群中，鼻尖上有点灰尘，抬头看他，那双蓝色的眼睛依然美丽。

　　他路过她的时候，感到她抬头深深地看向自己。那目光令他芒刺在背。

　　囚犯里不乏各行各业的犹太专家。其中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很温顺，但是背地里在纸币上做小破坏，从而使银行出纳可以轻松识别出假(hexie)钞。
　　起初他成功了，百万英镑计划受到严重阻挡。但英格兰银行里不仅有卧底，也有被买通了的技术人员，亚瑟，那个年轻的纸币鉴定员。后来在战后，这个为了利益出卖国家的年轻人加入了市界线管理协会，代号白橡。
　　亚瑟告诉了党卫军，揭发了这个找死的印刷工人。后者立刻被党卫军带走了，重刑拷打。党卫军怀疑他还有同伙，但是他咬牙什么也没交代，就死了。
　　菲利普仔细调查了每一个囚犯，最后发现，有个叫瑞秋的少女，一向跟他走的很近，因此怀疑，她就是帮凶。

　　少女即将被带走拷问。

　　尤里安匆匆去见了一面。

　　“瑞秋，我相信不是你。你一向很乖的。”

　　“瑞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你带出去。”

　　虽然她也是不折不扣犹太人，但在他心里，这个昔日头脑聪明的学生，总归和她那些狡猾低贱的同胞不太一样的。她软弱而善良。

　　他伸手，穿过铁栅栏，试图摸一摸她的脸。

　　然而她咬了下去。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像若干年前，那条凶狠的黑狗。

　　“只要我活下来。”她吐出一口血，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抬头紧紧盯着他，声音低低，“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迟早有一天，这个罪恶的犯罪计划会被曝露在世人面前。”

　　手指的刺痛演变成剧痛。
　　忽然，他睁开眼。
　　周围并不是萨克森集中营，而是多年后的世界线管理协会办公室。
　　从梦中醒过来，已经是清晨。日光微弱，天空阴沉。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他似乎总是梦到那些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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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麦片。干得好。”

　　办公室里，铁灰色眼睛的男人，穿一身黑色笔挺西装，把一根骨头懒洋洋出去。一声“汪”后，黑狗叼着骨头飞奔回来。

　　他奖励性地拍了拍它的头，继而抬眼，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黑衣人。“找到他们了吗？”

　　“……没有。”

　　“就在柠檬草疗养院，起初我们盯上了她。她身边还有一个警察。但后来他们忽然不见了。似乎被第三方势力截走了。”

　　“你确定不是救走？”

　　“那人往他们身上一人打了一枪，直接倒了……哪有这样救人的。”秘密警察无语。

　　“……”尤里安皱了皱眉，不置可否。

　　“对了，怎么跑到柠檬草疗养院了？你不是一开始说，在伦敦的一家旅店查到了她的行踪吗？”

　　“我去调查过了，会长.......但好像不是她，只是一对普通的小情侣。”黑衣人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哦。”西装男点了点头，索性反问，“那这么多天，你们都有什么收获？”

　　“……”觉察到男人正在逐渐失去耐心，秘密警察咽了口口水，“在疗养院里，我们开枪打死了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女人。就是前党卫军少校的情妇，海伦。会长，您说的对，她身上果然有纹身。是罗德少校留下来的吗？”

　　“不一定。”尤里安摇了摇头，“我记得，当时，他的那个秘书，心思缜密，阴险歹毒。通过人体传消息，暗算自己的情人，更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我们从她身上抄下了密码。”秘密警察伸手递来一张信纸，“从后颈到整个后背。而且进行过特殊处理，沾到雨水才会显形。”

　　尤里安伸手，接过信纸。

　　“那你继续去追踪吧。再次重申一次，活捉那个金发女人。她身边那个年轻人，直接杀了就行。”尤里安摆了摆手，末了又加上一句，“小心点。可能会有点麻烦。毕竟是排名第一的赏金杀手。”

　　秘密警察点头，恭敬地退了出去。一时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他一人。黑狗温顺地趴在脚边，西装男人低头看着那张信纸，微微眯眼。

　　忽然响起敲门声。开门后，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少年坐在轮椅上，眉清目秀。

　　“会长。需要遛狗吗？”

　　“不用了。今天我想多陪陪它。”男人拍了拍黑狗的头，狗满意地低吠了一声。

　　“会长。我找到了薇薇安调查员的行踪。她被人截走后，秘密警察找不到她，是因为她藏在了疗养院顶层的废弃手术室。不过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少年微微眯眼。

　　“……废弃手术室？”尤里安点头。

　　“乔。你最近干的不错。或许我应该考虑给你加奖金。”少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尤里安点了点头，感叹，“比我的秘密警察好多了。”

　　将牵引绳套到狗脖子上，尤里安站了起来，牵着狗走出办公室。

　　这条叫麦片的黑狗，用它有限的一生，帮他完成了无限的事业。狗的鼻腔做过手术，被改造出了对某种物质极其敏感的嗅觉，能闻出上帝粒子的味道。

　　今天，它也要帮他一个忙。

　　驱车前往伦敦市郊，七拐八拐，穿越无数街道，最后来到了一个废弃仓库。仓库旁是林荫大道，道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梧桐树，还没长叶子。

　　进入仓库，里面竟然有一堆纸箱，拖出被压在角墙角的一只纸箱，打开，里面竟然是成箱的英镑。白花花的纸币。

　　这就是海伦纹身上记录的地点。纹身的图案是黑蜂密码体系。当初亲手由他设计的，破译自然易如反掌。

　　但这些都是假(hexie)币。不能用了。尽管做工十分精细，缺钱时也许还可以铤而走险地花一花。

　　尤里安低头。

　　这就是那箱纸币。那个叫菲利普的年轻秘书很聪明，竟然察觉到了自己另有目的。只是任他怎么猜测，估计也想象不出隐藏在一切背后，竟然是一个如此大的秘密。

　　人体实验，提取上帝粒子，牺牲数百个孤儿院孩子的伟大计划。真正的“生命之泉”计划。

　　当初他还是一个穷困潦倒的青年讲师，混迹三流学院，为温饱而挣扎求生。他遇到了那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英国皇家研究院教授，极具生物学天赋，被元首雇佣，秘密研究一种能令人长生不老的物质。

　　路易教授还有一个女儿，妻子早些年去世了，女儿叫珍妮弗，长得十分可爱。他很爱他的女儿。

　　当初战争即将战败，菲利普命令属下连夜烧毁所有证据。出于怕死，属下没有从命，自己逃走了。于是菲利普后来又匆匆回来，亲自焚烧。
　　焚烧那些价值百万的假(hexie)钞。
　　盟军很快到来，熄灭了萨克森集中营的火势。只找到一堆烧焦的木箱。

　　但是后来清点，发现少了一批。还有一箱子假(hexie)钞，怎么找也找不到。

　　菲利普偷偷扣下了那一箱假(hexie)钞，藏了起来。不知出于什么目的。

　　但尤里安知道。那一箱里，其中有一张纸币，非常不同寻常，上面沾染了一种物质。物质是液体的，已经融化在了纸钞里。
　　是一毫克的上帝粒子。

　　估计菲利普是想私吞这张□□。虽然他一无所知，但也感觉到这张□□很特别。

　　而现在，尤里安终于找到它了。

　　如今，世界上仅存的半瓶上帝粒子，已经被路易注射到了薇薇安的身体里。这一切，也是他计算好的。

　　只是刚刚，那个叫海伦的女人让他知道了，世界上还藏着一毫克的上帝粒子。

　　只要找到它。就再也不存在什么威胁了。

　　黑狗将脑袋埋在木箱里，鼻子拱来拱去，似乎闻到了什么，焦急地吠了一声。良久，把其中一张钞票叼了出来。

　　就是这张。尤里安紧紧捏住。

　　然后他点燃打火机，火苗舔上了纸币。刺鼻气味升起，很快融化成了一团灰。

　　尤里安拍了拍狗的头，牵着它走出仓库。

　　走出仓库后，一辆车停在林荫道上。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却在狗即将爬上来的一瞬，关闭车门。
　　车启动，开了出去。

　　被忽然扔下牵引绳的狗汪汪叫了两声，似乎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跟在车后边跑了起来。似乎想要提醒主人，自己被落下了。

　　然后车窗被拉下来了。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握着枪。砰地一声，击中狗柔软的腹部。

　　由于剧痛，黑狗抽搐了一下，猛地一顿，继而更加快地飞奔起来，拖在林荫道上一串长长的血点。

　　直到再也跑不动了。倒在地上。

　　尤里安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将手里握着的枪缓缓放下。

　　它已经发挥了自己的使命。
　　这条以前在英国南部沿海小镇的一家马戏团里待过的狼狗，已经完成了自己全部的使命。
　　再也派不上用场的工具，为了不让别人得到，当然要被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