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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终章】 百万玫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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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坚定那种不信任感,是在一个月后。
彼时少校的年轻秘书端着咖啡壶,准备为上司煮纯正的黑咖啡,无意中路过密码破译科的办公室,偷听到了一段对话。
门缝里,依稀可见两个年轻人。
其中一个他很熟悉,就是前不久被重用的那个尤里安。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淡金色头发,穿一身白色实验袍的年轻男人。
白袍男低头喝了口咖啡,“听说,德军近日决定,派轰炸机绕行英格兰上空,漫天飞舞地洒下假(hexie)钞。”
尤里安思考片刻,“这计划有够白痴。”
“将假(hexie)钞作为一种战争武器并不稀奇,我的朋友。拿破仑曾批准印制假冒的奥地利货币,奥匈帝国也印过俄国纸币。”白袍男循循善诱。“党卫军的这个计划,不仅可以干扰英国经济,还能支付种种间谍行动。”
有道理。
于是尤里安又思考片刻,叹气,“但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白痴。”
白袍男慢斯条理地喝咖啡,笑了一下,“也许吧。但是,我的朋友,或许你也可以用这些假(hexie)钞做别的事。比如,传递密训。有黑蜂密码体系,相当有了双重保险,没人会发现的。”
那个尤里安好像在暗中谋划什么。
彼时的菲利普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还好像隐约听到了什么“生命之泉”?
那个针对人种净化的计划?
元首认定日耳曼人的高贵长相是金发碧眼。于是在整个北欧,都建造了无数纳粹育婴院。在亡国后,那些爱慕虚荣的女人,心甘情愿爬上纳粹军官的床。比如他身边,那个叫海伦的年轻姑娘。
当然,也有很多直接被强(hexie)奸的。
如果那样,下场就会惨得多。
年轻的秘书站在煮咖啡的厨房里,低头抽烟。
但是这一切,又和尤里安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什么,菲利普总是觉得他们口中的“生命之泉”,和他脑海里的不太一样。
很快,英国经济就出现了波动,上头开始产生怀疑。
可是那时,那个起初提出质疑的年轻技术人员再也没有提出任何问题。
当初亚瑟是第一个发觉这些假(hexie)钞不对的人。后来他被罗德少校收买了。
菲利普一直坚信,很少人能拒绝金钱与地位的诱惑。即使有人,也不包括那个新人菜鸟。
或许,同时也是个极具天赋的纸币鉴定专家。
海伦被他送给了罗德少校,成了少校的情人。他就知道,少校也一定会喜欢她的。
因为他们一直有某种相似性。
1942年,罗德少校公务出差,在柏林街头遭遇暗杀。被击中腿后,踉踉跄跄逃跑。
彼时子弹破空而来,直射向他的胸膛。
但是竟然没死。少校猛的转头,发现自己的贴身秘书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鲜血从秘书的胸前流出来。
腿伤牵动旧伤,到头来,秘书恢复地竟然比自己要快一些。经过此事,秘书被深深信任,委任一切机密事物。
不久,罗德少校伤口感染,在疗养院中去世。
少校的年轻秘书面色苍白且深深悲伤,自此接替少校一切职务。
但海伦知道,一切都不是偶然。她知道他的太多秘密。
自从被送给少校做情人之后,她仍在偷偷与少校秘书见面。不仅作为情人,还作为线人。
帮他暗算罗德少校。自导自演一场暗杀。
故意挡枪后,彻底取得了少校的信任。得以平时自由出入疗养院。期间暗中授意医师,在药剂里动了手脚,导致伤口恶化感染,很快就死了。
如愿以偿接替党卫军少校的职务。
但是他并不知道,她还知道他的另外一个秘密。
那个,曾经令她惊惧不已的秘密。
窗户纸被捅破,发生在那一夜。她趴在洗手池前干呕,得知自己怀了孕。她想生下这个孩子,作为高贵日耳曼人后裔进入设施齐备的纳粹育婴院。他却要她把孩子打掉。
伏在洗手池边的女人金发碧眼,抬起眼来,轻轻开口,“你有犹太血统。长官。”
寂静片刻,玻璃杯被摔碎。
青年低头看她,视线冰冷。
他一直以为她很蠢的。没想到连这都知道了。
猛的掐住她的脖子。
“你不能杀死我。”
“为什么?”
“因为我有你的把柄。长官,”被掐住喉咙,女人说话有点费劲。他甚至感到她的眼泪噼噼啪啪砸在他的手背上。
冰冷,湿滑,让人讨厌。
“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长官。”
“你有犹太血统。我是挪威的叛国罪。听起来不是很般配?长官?”
她竟然低低地笑了笑。
“住口。”一向有良好教养的少校秘书此刻却咬牙切齿,似乎想要把她的骨头一并嚼碎。“我比你要高贵的多。”
活下来的应该是他。
若干年前,菲利普就这样想了。
几个月前那场自导自演的暗杀。他通过挡枪,骗来了信任与同情。
在挡那一枪的时候,他清晰感到子弹钻进皮肉,一片撕裂的灼痛。当时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记得忽然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还好,少校没有死。”
但他欠他,又实在太多了。
他是罗德的弟弟,作为同父异母的私生子。罗德有完整的家庭,高贵的日耳曼身世。而他的母亲,是犹太人。若干年前,一段混乱的情史。
那时仇视犹太人的风气已经甚嚣尘上。他被赶出了那个家。没有人敢收留他们。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因病去世。那时少校还太小,不记得自己有个年幼的弟弟。
心里却没有丝毫报复纳粹的欲望。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隐藏,把自己的犹太血统深深隐藏。成为高级军官,杀更多的犹太人。
优胜劣汰,自然界的法则。同情他们,仿佛在同情那个若干年前跪在死去母亲身边的自己。
没什么用。
除了心脏的疼痛。
什么用都没有。
“有时候我觉得他根本不爱我。比起我,他甚至更爱他哥哥多一点。”柠檬草疗养院的走廊里,女人喃喃道,“他就是这样的人。缺乏亲情。本能对一切感情有种戒备,却又想要靠近。”
薇薇安听她讲完这段故事。她讲的断断续续,声音时而模糊。但她还是大概听懂了。
走廊尽头吹来一阵风,她浑身冰冷。
刚想开口说什么。
她就是在那时看到那个背影的。
站在走廊外的后院,身材高瘦的青年,手里撑着一把伞,暮冬,雨水淅淅沥沥,寒冷地深入骨髓。
她一时没敢相信,那会是他。
于是跑了过去,叫他的名字。
他顿了顿,回头。
青年有一双松绿色的眼眸。
然后他松手,伞落到了地上。
“你跑到哪里去了……薇薇安?”他紧紧拥抱她,低头擦掉她额头上的雨水,声音低哑,“我一直在找你……你身上怎么这么冷?”
他那样紧地拥抱她。她却没有说话。
“你现在被全伦敦警署通缉,薇薇安。你为什么来这里?”
“你要去哪?”
怀抱渐渐冷下来。
“你是不是从来没信任过我?”
她终于抬头,脸色苍白了一瞬。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薇薇安。你是不是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她在他的怀抱里,觉得今天应该多穿点衣服的。怀抱越来越冷。
“还是,你更信任你那个监护人?”他的声音比怀抱更凉。
“……不是的。”
“那我呢?那我算什么。”
她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现在我没办法告诉你。你也知道,伦敦警署在通缉我。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在调查一件事,一件多年以前的事。如果告诉了你,你也可能会有危险。”
就在那一瞬间,她感到他的手臂忽然僵住了。接着耳边低低响起了一个声音。“别动,别出声。有人在跟踪你。”
“……”薇薇安心脏一跳。
微微抬起脸来,用余光看了看四周。
果然,隐约有很多黑影。不知不觉,已经被包围了。
没想到已经追到这了,那些协会的秘密警察。
猛的转身,跳过走廊的栏杆,翻进疗养院。
后院地形开阔,在这里交手,会很吃亏。
瞬间枪声大作。
几乎在枪林弹雨里逃跑。
忽然有一声枪,响在耳边。维德反应很快,贴到了柱子后面。但他还是顿了顿。她低头,看到血从他的腰侧流出来。
他中弹了。
她大脑嗡地一响。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了?
在一众追杀他们的秘密警察中,有个家伙枪法很好。细雨连绵的阴天,光线这么昏暗,瞄准却还是很准,步步紧逼。有几枪几乎就炸在她的耳边。
扶着他踉跄逃走。刚跑出几步,忽然小腿一凉。
她低头,看到血蜿蜒流下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