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51、【第六章】 梦中的自杀者

　　她现在心情很好。虽然她还是没能想起自己是谁。
　　仿佛置身柔软的梦境，空气好像都是由羽毛织成的，阳光温暖，鼻间有青草的清香。

　　她什么都没在想。只觉得自己好像在这里待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

　　与她同在这间房间里的，还有一个黑衬衣青年。高挺鼻梁，十分英俊，只是有些苍白阴郁。

　　他有时跟在她身后。有时自己坐在房间的墙角。

　　房间里有很多很多人。沉默地生活着。她有过试图和他们交谈。但没人理她。

　　“小姐，这里很危险。你得离开这。”

　　忽然听见这个声音，是在一天下午。那时阳光散落在青年的一身笔挺西装上，那人一双深色眼睛，戴金丝边眼睛，看起来十足的斯文败类。
　　“你已经不记得我了。所以先自我介绍一下，小姐，我叫欧文。”

　　“……”年轻女子想了又想，“为什么你会说话？”

　　“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死吧。”

　　“那你怎么在这？”女子轻飘飘地说。“你不是没死吗？”

　　虽然她没有记忆了，但她隐隐有种感觉，待在这间屋子里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这就要问你了。我为什么会在你的梦里。小姐，可能是你一直内心对我怀有歉疚。”那人淡淡道。说罢他从袖口抽出洁白手帕，擦了擦金丝边眼镜，该死的洁癖完美主义。

　　“你得离开这里。小姐。”戴上眼镜，青年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想我留下来吗？”

　　“我想，小姐。我曾经试图杀死你，用枪打断你的腿。把你留在我的生命里。”

　　“…………”

　　“但后来我不想了。我想你活下去。”青年低头看她，神色淡淡。

　　“小姐，七年前的你，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低头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低头看，是一个纸做的玩意，像一个圆环，但圆环折叠的时候被扭曲了。

　　“Mobius Band(莫比乌斯环)。一种封闭的曲面，只有一个无穷尽的边界。”青年低声说。

　　她看了看圆环。“……要怎么解开呢？”

　　“我不知道。我是商人，不精通学术问题。”青年淡淡道，“原则上你可以直接撕掉它。反正是纸制的。”

　　“…………”

　　年轻的金发女子轻轻举起圆环，对着日光看了看。纸环在她的侧脸上倒映下模糊的阴影。

　　然后她动了动手指，真的撕开了。

　　漫长的沉默后，她终于再次放下手，扭头看他。

　　“这都是幻想，对吗？”她轻轻地说，“你也是假的。”

　　“真真假假，有这么重要吗？”青年低头看她，言语淡淡。

　　她从他手里接过一把刀。

　　接着她握着刀，对准自己的手腕割了下去。

　　手里的纸环跌落。

　　纸环里有一个笔迹。浅淡的墨迹。是她自己的笔迹。

　　“suicide。”(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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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剧烈的头部撞击感。她猛的一抖，仿佛有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

　　再次睁开眼。没有那么多人，没有温暖的日光，没有金丝边眼镜的青年。

　　一切温暖都消失了。像墨滴到水中，无影无踪。

　　她仍在那间房间里，跪坐在门口。

　　房间正中央的玻璃罩被打碎了。周围一地玻璃碴。里面的蓝宝石不见了。

　　看来那颗珍贵的宝石有穿梭梦境与现实的能力。如今它已经掉进了梦境里的逃城，永世不会再重见天日。

　　房间里干燥无比，丝毫没有大水蔓过的痕迹。

　　身穿西装的男人仍然躺坐在角落，紧闭双眼，仿佛在睡梦中。只是他已经死在了梦境中，再也不会醒过来。

　　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
　　除了站在她身后的黑衬衣青年。

　　漫长的寂静中，她忽然转身，拉下他的衣领，解开扣子。

　　他的右肩确实有一道伤疤，很多年以前的疤了，微微泛白。

　　“……你果然是那个少年。这是你父亲用烟灰缸砸的。”
　　薇薇安心底一片冰凉。

　　梦境结束。她一切都想起来了。

　　1945年，战争结束，她被残存良知的纳粹实验员费恩放跑了。临死前，他对她进行了催眠，消除了她的记忆。
　　所以她忘了，1942年，她曾见过他。

　　黑衬衣青年什么都没说。她抬头看他，浑身发抖，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你知道我刚刚沉浸在了梦境里，对不对？杰克？你知道我刚刚什么都忘记了。”她轻轻说，声音微微发抖。

　　现在想想，她简直在梦境里待了几个月。因为是梦，不会饿，不会渴。

　　还有他。二人一起，在她的梦境里度过了一段漫长时间。

　　“对。”
　　他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有点低哑，有点冰冷。

　　“为什么不阻止我？”

　　青年低头看她。他的衣领被她扯开，右肩露出来，有点寒冷。她浑身在发抖，偏偏还仰着头，紧紧盯着他。

　　起初他确实并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梦境。

　　后来他意识到了。

　　但他却不想阻止。

　　是不是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一直待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是他的。多年前，少年就这样说过了。

　　他低头看她，大脑里好像有根铁丝，来回拉扯。

　　擅自闯进逃城，本身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这座监狱充斥着催眠暗示，很容易造成精神崩溃。他在里面待了太久了。大脑也有点混乱。

　　又想起了那些回忆。

　　在她的记忆里，他们的初见，是在1945年冬天，惠灵顿医院的废弃手术室里。
　　那时她全身赤(he xie)裸，两眼无神，站在光线昏暗的一小片月光里。他脱下衬衣，扔给了她。

　　明明那么多次，想要杀死她。
　　明明以为自己很怨恨她。
　　他曾经救了她那么多次。她却在那个暮夏，推开他，转身跑走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想要看到她。
　　为什么，看到她看那个年轻警官的眼神，心里想要发疯。
　　想把她抵在墙上。
　　想亲手握着她的手杀人。
　　想她，只属于他一个人。

　　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这样感觉了。

　　那时盛夏，瓢泼大雨，冲刷在柏油路上，下个不停。铁栅栏后的女孩，蜷缩在墙角，有一双灰蓝色的眼睛，和淡金色的头发，像快要凋零的白玫瑰。那时她向他投下可怜的目光。像在看一只受伤的野狗。

　　于是很想让她也沾上血。
　　让她也坠落下来，和他一样。站在和他一样的位置上。

　　谁都不要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