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线管理协会》青天收雨

100、【第四章】 不老泉

　　“总而言之，葬礼上我们见到了奥菲利亚的哥哥，欧文。从他的语气里，可以看出，那个冷冰冰的家伙对研究院的艾伦先生似乎怀有近似于仇恨的强烈不满。”郁金香研究院的阁楼内，坐在轮椅上的清秀少年皱眉分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很值得怀疑。而且他身上也有配枪。薇薇安，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薇薇安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杯热红茶。
　　上午的葬礼，她推着他的轮椅，若无其事地混在悼念会之中，装作一名收到邀请的贵宾。富有的罗斯特家族结交的自然也是上流社会中的人物。于是她扮演了一位照顾清瘦少年的年轻女管家，成功地混入人群。
　　事实上，这还是挺难拆穿的，毕竟，乔·海森本人作为富商之子，扮演一位贵气的小少爷能够信手拈来，如果要在这份人设上加上家道中落这一点引人同情的元素，他简直算是本色出演。

　　但通常情况下，他是不需要人搀扶的。事实上，薇薇安似乎感觉到，乔并不喜欢有人跟在身后，好心或者献媚地推着自己的轮椅。

　　于是一走出葬礼教堂，他就让她放开了手，并且指使她到不远处的街角咖啡馆给他买一杯热茶。薇薇安觉得他的本意应该是希望自己“离他远一点”。

　　咖啡馆里的顾客很多，她花了一些时间用在等待上。十分钟后，她捧着红茶杯走下咖啡壶门前的台阶，准备穿越街道到达对面。教堂门前的石子路上，汽车鸣笛驶过，间歇出现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的剪影。

　　“你的红茶。小心，很烫。”

　　“那么你就先替我拿着吧，薇薇安，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少年安静地坐在阳光里，像一只晒太阳的懒洋洋的猫，看见她穿过车水马龙向自己走来，他抬眼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要去一个地方。乔，你随意。你可以不必跟着我。我的意思是，如果今上午的葬礼已经让你有些劳累的话。”

　　薇薇安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此刻她隔着大衣的袖口捧着一杯热茶，滚烫温度被毛呢吸收，能够传达到手心的仅有一种近乎于烫的温暖。说实在的，作为世界线管理协会的成员，过去的四年中，她一直独来独往，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不太能适应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毕竟起初她再遇乔的时候，完全没料到会长会大手一挥，就将这个棘手的家伙丢给了自己。此次的郁金香花房杀人事件，调查员从此变成了两人。

　　“哦，不，当然不。薇薇安，我会一直跟着你的。”少年笑容灿烂，好看似天使模样。

　　.......其实，带着他调查案件也不完全是坏事。薇薇安手捧热茶，冷静思考片刻，说不定能通过哄骗的手段，让他全权代写结案报告。
　　到时候只要捏造出一个类似于什么“调查员搭档中年轻者须为前辈撰写报告”的规定就好了，只要没有人拆穿她，完美。

　　一个半小时后，一辆有轨电车在伦敦市郊停下，车门短暂地开启，从里面走下一个金发年轻女子，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翩翩少年。
　　后者打量四周片刻，啧了一声，挑眉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的，薇薇安。”

　　“自从花房杀人事件发生后，你已经一连五天，坐下午两点的电车来到郁金香研究院了。我知道，你是想继续约谈艾伦·布朗。因为他每天大约下午茶后来这上班。从昨天开始，你甚至开始特意早来，想要堵到他。”乔叹了口气，“但是非常遗憾。在发生了这种不幸事件后，他应该不太想再见到你。”

　　“我建议，与其等在寒风中，我们不如去郁金香研究院的阁楼里。一方面，艾伦先生的确在那上班，另一方面，我们隐蔽地站在阁楼里，也能有效避免他偷瞄到我们站在车站的背影，继而从后门偷溜进去。导致你再次失败，毫无意义地浪费一个下午。”乔叹息，“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待整整一下午，尽管可能不会得到丝毫收获？”

　　“我确定。耐心不是件坏事，乔。”薇薇安听从了他的建议，跟着他走进了阁楼，这里是研究院的教学楼，走廊尽头是间空荡荡的教室。她端着热茶，站在楼梯台阶上仰头，观察二楼是否有人，“我的监护人曾经告诉过我，某种程度上，耐心是一种损人利己的美德。”

　　功夫不负有心人。薇薇安已经接连一周蹲守在这里了。以至于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而是正在喝着热茶发呆。
　　是的，她已经开始光明正大地喝少年的茶了，因为他只是让她替他端着它，自己却从来不喝。起初她以为他会制止她，毕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少爷，教养良好，生活讲究，或多或少都有洁癖。
　　但他没有。薇薇安低头喝茶时，余光看到他正抬头向自己瞄来。然后他挑了挑眉，露出灿烂笑容，伸了伸手，示意她把茶杯递给他。
　　她照做了，随即少年举着茶杯，在阳光下看了看，似乎在观察某种猎奇液体昆虫。
　　他低头，小小地快速地泯了一口。然后他狠狠皱起眉来，“……很遗憾，我真的不懂茶有什么好喝的。我听尤里安会长说，你一向很喜欢红茶。”
　　乔耸了耸肩，语调委屈，“所以我特地为你尝试了一次，苦的要命。”

　　“……你没有从苦里闻到一丝淡淡清香吗？”

　　“没有。”少年小手一挥，将茶杯重新递给她，一副慷慨模样，“给你了，薇薇安。我付了这杯茶钱，不必还了，当做我请你的。”

　　“………”没有两汤匙糖的红茶，她拒绝。
　　薇薇安低头，茶包在茶水里遗留了些许碎屑，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她无聊到靠窗数茶叶玩。

　　数到有些精神恍惚。以至于当她看到走廊尽头那个熟悉身影时，她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少年轻咳一声。那个身影猛的停住，默默朝二人看了看，继而毫不犹豫地转身，掉头离去。

　　“艾伦·布朗先生。我认为逃避是徒劳的。”金发女子的淡淡声线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仿佛一根无形的绳索，精确地绊在了那人脚下。

　　“不要再逃避了。艾伦先生，你知道的，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下去的。你总不可能一直躲着我。”薇薇安看着那人背影，“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你没必要紧张。”

　　沉默片刻，那人认命般地转过身来，怒气冲冲。
　　“又见面了，薇薇安小姐。我的确没必要紧张。但我想问问你的记者朋友，有必要胡编乱造吗？”

　　“这是昨天的报纸。负责这个专栏的是太阳日报社的一个年轻女记者。命案发生后，研究院成为众矢之的，我心情郁闷，跑去酒馆饮酒消愁。她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吧台的，羽毛帽子，娇艳如花。她说她叫黛西，是你的好朋友。”

　　“哦，薇薇安，彼时我是多么地信任你。于是她便打着这个旗号接近我，从我嘴里套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酒后胡言。当时我喝醉了。”艾伦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纸，挥舞报纸，神情悲愤，“你看看，小姐。这是什么标题？《三流小研究院深陷债务纠纷，导致富家大小姐命丧花房》？哦，等着瞧吧，再也不会有人加入鄙院了，再也不会了，你们如愿以偿了！”

　　“……”薇薇安伸手接过那份几乎要戳到她脸上的报纸，低头看了片刻。“艾伦先生，对于你所遭遇的，我很抱歉。但你遇上的不仅是一个记者，且是一名狡猾的媒体业骗子，毫无职业道德可言。我跟她打过一点交道，她撰写的新闻稿，百分之九十都是吸引人眼球的谎言。包括这篇报道，纯粹胡扯，每一句都是，包括她谎称她是我的朋友。”

　　薇薇安看了几页报纸，默默合上，“不过……这还是有点意义的。毕竟它诚实地反映出了，当人们听到这起骇人听闻的谋杀案时，脑海里所能浮现出的最合理猜想——名流大小姐惨死，负债累累的研究院，更糟糕的是，郁金香研究院的确和罗斯特家族产生过债务纠纷。”
　　“我不得不告诉你，艾伦·布朗先生，贵研究院目前处境不妙。为了贵研究院的招生指标与名誉，你应该诚实交代。我们才能将案件调查清楚。”

　　“……你是警察吗？小姐？”艾伦面带怀疑。

　　“……我不是。我来自世界线管理协会。鄙会旨在通过计算历史轨迹，将世界上的所有罪恶扼杀在萌芽之中。很明显，贵院的花房里发生了命案，世界线出现异常，我作为协会调查员，应会长命令前来调查。”薇薇安点了点头，“对了，忘记说了，我的会长就是近日赞助贵院的人。”

　　“……”艾伦紧紧皱眉。看来这个消息令他陷入猝不及防的纠结。不过只是短暂的纠结。叹了口气后，他最终决定卖赞助商一个面子。“你想问什么？小姐，说吧。”

　　“你和死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和奥菲利亚是朋友，普通的朋友。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六年前。1943年的秋天。”艾伦沉默片刻，开口回忆道，“那时我没有工作，因为一些愚蠢的原因，被伦敦的一所普通商学院扫地出门，身无分文，除了一把手风琴，只能在伦敦街头卖艺流浪。”

　　“某天午后，街上车水马龙。我和往常一样，颓废坐在角落，拉手风琴。忽然有人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她，是个年轻的少女，穿着方格布裙与红色贝雷帽，金发碧眼，漂亮地好像一片柳叶落进秋天。她路过我身边，给了我几个硬币与一块面包，像个善良的天使。”

　　艾伦问少女叫什么名字，她刚想回答，却被身边的另一人生硬拉走了。那是一个站在她身后的年轻青年，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站在一旁，居高临下地向落魄的手风琴艺人倾注冰冷目光。
　　与艾伦对视片刻后，他甚至向后稍稍后退一步，在衣摆上轻轻擦了擦戴着洁白手套的手，仿佛担心自己被这名落魄的贫穷艺人传染上某种肮脏病菌。

　　后来艾伦才知道，少女是奥菲利亚·罗斯特，某上流家族的大小姐，而他是她的哥哥。

　　“很久以后，我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说自己叫奥菲利亚。那时我已经成为了郁金香研究院的一员。我们成为了朋友。她在教会学校上学，每次见到她，她都告诉我，那些与修道院结合的宗教学校是多么的侵犯人们的人身自由，她说她无法再忍受了，于是她逃出了教会学校，跟随我一起，加入了郁金香研究院。”

　　“所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仅仅如此。”艾伦点头，叹气，“你的问题我回答完了。小姐，我是否可以去工作了？”

　　“稍等……还有一个问题。奥菲利亚有一个哥哥，你知道吧。欧文·罗斯特。”薇薇安抬眼看他，“我们发现了奥菲利亚患有花粉过敏症，因此在葬礼上，我问他为什么当初他的妹妹会加入以研究花朵植物为主要学术目标的郁金香研究院。结果他让我来问你。那么，你能回答我吗？艾伦先生？”

　　“……真是个典型的欧文式回答。”

　　沉默片刻，艾伦重新开口，“你知道吧，那家伙是个典型的自大狂。如果死者的亲生哥哥都不知道，那么我又怎么会知道？他这是在将责任推卸给我，小姐，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薇薇安抬头看他。后者将那张充满不实新闻的报纸塞回口袋，侧脸看向窗外，发出一声浅浅的叹息。

　　“奥菲利亚不喜欢他，小姐。尽管作为亲生兄妹，她一点都不像他。哪一方面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