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箐偌茵陈

2、第一章

　　“娘，我绣完啦！”步倾云开心地给母亲展示手上绣了荷花的裙子，“我能去练武吗？”
　　“云儿，今日别练武了，你爹找你呢。”步夫人眼里有一抹藏得很深的忧伤，他久久地看着他的儿子，仿佛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爹爹说话不算话，说好的每天可以练一个时辰！”步倾云赖在娘亲怀里撒娇，但也只好起身去找父亲。
　　他身后，那些哥儿侍从都盯着他的背影，眼中是和步夫人一样的悲伤。
　　一路上步倾云都看到有家仆在埋机关，等到了他父亲步冷峰的书房，步冷峰正在指挥人往书房北面的一个密道里递东西，见他来了，给他看了密道开启的方法，领他走进去。
　　密道很长，进去是一段阶梯，仅以一颗夜明珠照明。下了阶梯是长长的石板路，有加了机关的油灯悬挂两旁，一间间库房里放着本来放在仓库里的东西，火光照过去光芒炫目。中间有一间房间，装了琉璃窗，并未点灯，看不清里面景象，只是不似库房。
　　“云儿，密道中这么黑，你怕吗？”步冷峰突然开口。
　　“爹，为什么要怕啊，这里很好玩啊。”步倾云很喜欢看密道里的那些东西，“但是为什么要把东西放这里呢？”
　　“这里比仓库安全，云儿。”步冷峰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晦暗不明。
　　父子俩走过长长的密道，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了阶梯。
　　这段阶梯也是以一颗夜明珠照明，打开方法一样，另一端出口正是在步家世交玉家上一代唯一的哥儿——步倾云的义娘玉茹煦的一处别苑里。
　　玉家上一代只有玉茹煦一个哥儿，算是绝种了，玉茹煦嫁到了清贵于家，膝下仅一个哥儿于书莲。玉家是将门，曾差点把北方蛮族灭族。玉茹煦自幼习武，但独子于书莲自幼体弱，就认世交哥哥和手帕交的独子步倾云当义子，对两个小哥儿一视同仁。一年前于父还在世时两家已经当了多年邻居，于书莲和步倾云经常睡在一起，直到于父被昏君逼得在家中以死明志，玉茹煦和于书莲母子才搬去深山中。
　　玉茹煦的侍从如烟正等在出口，见步家父子过来，笑道：“夫人要我带个口信，问步少爷什么时候去看他呢。”
　　“过几天就让他过去，告诉茹煦不用着急，我们先回去了。”步冷峰客气道，拉着步倾云又钻进密道。
　　父子俩走在密道里，身后火把一个接一个熄灭，步倾云没有注意到，也不曾回头。
　　密道中有一道和油灯完全不一样的光芒，步倾云走近一看，之前还看不清的房间现在可以透过琉璃窗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景像。只见里面悬着数颗夜明珠，布置却是哥儿闺房的样子，正是步青云最喜欢的样式。
　　步倾云突然被推进去，门咔哒一声合上。
　　“云儿，你在这里待十天。这门是定时的，你出不来，密道的钥匙我挂在外面了。家里的出口会被伪装成一个土堆。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按你喜欢的样子布置的，东西也都是你惯用的，你的东西都在梳妆台旁边的小门里那间屋子堆着。橱柜里有足够你吃十多天的东西，那边那个机关连了隔壁装满水的大缸。你能活下来的......这密道里有我们步家历代积蓄和能挪用的所有资产......云儿，今后你便只有一个人了。爹娘不在了，你要在这乱世里找个好人家，好好活下去......”步冷峰狠下心转身离开，步倾云意识到了什么，拍打着门。可这门是铁铸的，步冷峰知道自家小哥儿武艺高强，特意造了这门。
　　“爹！你回来！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说只有我一个人？爹！”步倾云从小胆大，可在这灯火通明的密道中，他却只能感到害怕。屋外黑下来，油灯灭了，父亲已经远去，自此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
　　这一年，步倾云十岁。乱世已至，步家一夕间灭门，步倾云也染上了怕黑的毛病。
　　《景朝历》记：“步后一生胆大，然独怕黑。不知父母，却有万贯家财。”
　　步倾云在门前站了很久，终是无望。他转身细细打量房间，床上还有他之前给母亲看的绣品，平日用的首饰就放在梳妆台上。打开小门，里面堆了本该放在他房间和书房的物什，整整齐齐的放着。
　　他关了门，扑到床上，埋到被子里哭了。今后，他举目无亲，除了深山中的义母，竟再无一个长辈，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这十天，步倾云浑浑噩噩，如果不是还有个沙漏，真不知今夕何夕了，做什么都不安稳。门开了，他就跑出去了。
　　却见门外尽是尸体，连假山都染了血。也不是没有好奇的人，却都被机关拦在了外面。
　　步倾云忍住眼泪，从里面开始收拾，入夜后方把从外面可以看到的地方收拾干净，趁着天黑把尸体都入土了。
　　做完这些，步倾云祭拜了爹娘，又加固了机关，调成能出不能进，才从密道离开。
　　步倾云来到密道出口时，如烟已经准备好马车等着他：“步少爷，快上来吧。夫人还等着您过去呢，什么都别问，夫人会告诉你的。”
　　等来到山中，玉茹煦和于书莲已经要用晚饭了，还有一副碗筷，是他常用的那套。
　　“云儿，我猜到你想问什么了，我什么都知道，你爹娘也都知道。先吃饭，吃完饭干娘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玉茹煦亲昵地拉着他坐下。
　　“书莲也知道？”步倾云好奇道。
　　“你当我什么？我这些天净读书了，娘只跟我说步伯伯步伯母过世了，其他什么也没说。”于书莲给他夹了筷素菜，“快吃吧，都是素菜，反正我也不爱吃肉。”
　　桌上确实大半是素菜，只有一盘炒蛋、一盘肉皮冻是荤的。于书莲身体不好，嫌肉菜油腻，偏爱素菜。那两盘荤菜刚巧离他们最远，玉茹煦平日里喜欢加猪油蒸饭，今日也没加。
　　吃完饭，玉茹煦拉着两个哥儿进了书房。
　　玉茹煦正色道：“云儿，你知道你家那密道建了多久么？”
　　步倾云摇头。
　　“半年。两个月把仓库都搬进去了。”
　　步倾云呼吸一滞：“这么久？”
　　“对，一开始建造时就跟我说过，两家只瞒着你们俩个才十岁的小哥儿。”玉茹煦似是陷入回忆，“那时冷哥就跟我说步家怕是要遭难，然后托我在他和你娘过世后照顾你。云儿，乱世已经到了。步家灭门跟朝堂没有关系，是很早很早的宿怨了，早到玉家还是武林新秀。”
　　“可是他们不会发现倾云逃出来吗？倾云会不会有危险？”年少的于书莲还不是后来那个运筹帷幄、算无遗策的清荷居士，虽聪颖，阅历尚浅。
　　“他们也已经死了，死在步家的机关下。这个局，很多年前就已步下。至少保住了血脉。”玉茹煦叹息，“云儿，莲儿，等你们长大就懂了，你们还太年轻。”
　　“长大，还有多久才长大呢？”步倾云眼眶中盈满泪水，声音中也带上了泣声。
　　“等你们尝遍人间百味，就长大了。”玉茹煦把两个小哥儿抱起来。
　　“干娘，我想去住在外面，可以吗？”步倾云趴在玉茹煦肩上，眼泪落下沾湿了衣袖，人间百味，又在哪呢？
　　“可以，不过你要每年来陪我住三个月，在外面也不准伤到自己。莲儿，你也可以出去走一走，只是要记得回家。”玉茹煦看着他们，两个小哥儿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可见长大后的美丽，他们生来就注定会留下传说，注定被后人铭记。
　　很多年后，当步倾云已经成为起义军中的大将，当于书莲名满天下，他们却还记得年幼时，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允诺他们出去感受人情冷暖时眼中说不明道不出的光。当步倾云在深宫中孤寂，当于书莲病重时，也忘不掉。后来他们也成为别人的依靠，教诲自己的后辈。他们已经可以支撑别人，此时支撑他们的人，早已过世，而他们不需要、也没有长辈可以依靠了，没有人记得他们也曾有过被长辈宠爱保护的时候，就像每一个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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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从下午打到晚上，手残没药医啊，大概有生之年我的手残都不会好了。大家新年快乐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