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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聂卫]月亮虎 ...

  •   人间月宫遥隔千里,神女寂寞,点石成灵,将亿万年亘古不灭的巨石化作一只只玉兔,聊以为伴。每逢她吹奏笛曲,众玉兔便受神力感应,化为少年男女,对神女以恩师相称。

      其中最为年长的那只玉兔,师尊为他起名盖聂,点石之时,盖聂总是随侍在旁,新生的小兔子难免瑟瑟发抖,他这只“大兔”便上前安慰。时间久了,不知不觉成为同伴中大师兄一般的人物。

      如此过了不知几百年,玉兔已有数十只之多,荒芜凄冷的广寒宫总算稍稍有了些人气。

      这天,盖聂在窝里眯盹的时候,被神女唤醒,“聂儿,你来。”

      雪白大兔子跟在神女身后,来到她独居的小院。神女把大兔抱到石桌上,让它看桌上一块浅黄色的圆石。

      “你瞧这块石头,和寻常的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兔低下头,前掌轻轻摁了一摁,口吐人言道,“与我们身上的灵气似乎不一样。师尊今日要点化此石么?”

      “嗯,先前运功到一半,因事耽搁了,在这里多存放了好些天。这石头得我神力,已自酝酿了许久,连色泽都变了。”

      不知为什么,盖聂心中隐隐地有种预感,这里面孕育出来的,会是一只和他们全然两样的“兔子”,这种新鲜感,让他暗自期待着,即将见面的小师弟或是小师妹会是什么可爱的模样。

      会不会,是一只金黄色的小兔子呢?

      “这几日里,还是有劳你多陪陪它。”

      大兔颔首,“弟子分内之事。”

      神女赞许地抚摸大兔光滑的毛皮,笑着说,“还是你最乖。”

      纯白色的神光将圆石包裹住,柔和的光芒缓缓渗入其中,黄石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如琥珀般闪着润人的光泽。

      盖聂静静地守护在一旁,眼前景象已亲眼见证过多次,然而此时此刻,心中依然满怀暖意——自己昔年也是这样,蒙师尊恩德,赐予生命,由一块风吹日晒的石头变为了如今的“盖聂”。

      待光芒尽皆散去,石桌上除了大白兔子之外,多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生灵。

      确乎是盖聂迥异的金黄色毛发,可是,还有更多不同的地方:短耳朵,长尾巴,身上还有黑色的斑纹。小家伙的个头比初生小兔要大一圈,双眼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

      大兔愣了一愣,随即伸出兔掌去摸它脑袋,体温暖热,柔嫩的茸毛十分好摸。然而才摸了两下,那小家伙就睁开眼,目光对上眼前的大兔,一扑就把它扑到身下了。

      “不要随便摸我。”

      盖聂忙道,“对不住。”

      神女见状诧异道,“怎么是一只虎。”

      “虎?”

      盖聂一生都长于月宫,只知有兔,从未见过其他飞禽走兽。他看对方圆圆的脑袋,两只眼睛凶巴巴地盯着自己,心想,不知“虎”是什么稀罕品种的兔子,果然很可爱。

      初生小虎视线转向一旁的神女,“我当然是老虎。是你把我点活的吗?”

      大兔急忙悄声提醒他,“这位是恩赐你神力的师尊,别失了礼数,小——小虎。”

      神女一笑,“没想到月宫的石头还能孕育出老虎来,倒也有趣。”她为这只月亮上唯一的小老虎起名为“卫庄”,盖聂对他的称呼也顺理成章地从“小虎”变成“小庄”。

      只是卫庄不像其他兔子那么温良,“我是老虎,怎么能管一群兔子叫师哥师姐!”

      盖聂好言相劝,“长幼有序,你年纪最小,大伙都是你的兄姊。若实在不喜欢这称呼,叫哥哥、姐姐也成。”

      小老虎瞪圆了眼睛,“那更叫不出口了。盖聂,你就这么想听我叫你哥哥啊。”

      “我,我不是这意思。”

      “我是老虎,天生就要吃兔子肉的,所以无法与你兄弟相称。”

      “吃肉?”盖聂已经从师尊处知晓了老虎在人间是百兽之王,但面对自己这个小师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你是月宫神虎,和我们一样饮长风,服仙露,腹中不会饥饿,更不会想吃肉的。”

      小老虎不服气地说,“总有一天会吃掉你。”自己居然还没有这只兔子的个头大,真是丢脸……得快些长大,早日让它见识自己威风凛凛的虎王之姿。

      卫庄大多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横竖月宫空旷,不乏清静安生之地。它不爱和兔子们玩,何况那些兔子见了它都畏畏缩缩地,一点意思也没有。

      盖聂算是个例外。那只大兔非但不怕他,还总来和自己作伴。起先卫庄心里有些抵触,但见它鲜少主动来攀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不来碍自己的事,时间久了也就由它去了。

      这天,小老虎在院落里刨坑,大兔蹲在一旁看它刨,一声不吭。小老虎向它亮出磨得锃亮的前爪,得意地说,“你没有我这么锋利的爪子吧。”

      大兔趴着,把左前掌搭在它的爪子上,柔软的兔掌白白地,纤尘不染,与黄色的虎爪形成对比。

      “小庄,你的爪子已经比我大了。”

      “何止爪子,”卫庄蹭蹭兔掌,“我如今是大老虎,一口就能吞下你这只小兔。”其实他才比盖聂大一点点,不过兔子的耳朵长,竖直起来,还是盖聂身形更显眼些。

      盖聂听了,居然还很认真地“嗯”了一声。卫庄见对方一本正经的样子,作弄心起,张口衔住大兔背脊的毛皮,想把它叼起来。

      “盖聂师——哇!”有两只小白兔来找盖聂,眼看它要被老虎吃掉,吓得魂飞魄散。卫庄松了口,瞥了它们一眼,小声嘟囔道,“无趣。”

      盖聂和颜悦色地对它们说,“没事,是我和小庄师弟两个在玩闹罢了。你们找我有什么事么?”

      “哦,是大尾师弟,它把南宫的一根柱子撞坏了,我们不敢告诉师尊,盖聂师兄,您先去看看吧!”

      “好。”盖聂问,“小庄一起去吗?”

      卫庄百无聊赖地趴着,“我可不去兔子窝。”

      盖聂说道,“那我过会再来看你。”

      卫庄不答话,眯着眼睛假寐,耳中听见远去的足音,还有极轻的交谈声。

      “卫庄师弟着实有些可怕。”

      “怎么会,小庄很好啊。”

      “盖聂师兄,它刚刚差点就把你吃了!”

      “不会的。”

      南宫石柱裂开了一道缝,还不算太糟糕,盖聂悄悄用神力修补好,些许琐事,就不劳烦师尊大驾了。

      其余兔子的神力都不如盖聂,都一脸景仰地看师兄施展能耐。大尾这个罪魁祸首趴在地上不敢动,耳朵耷拉,惶恐得很。

      盖聂并不生气,他也从不为任何事动怒,只吩咐众兔小心些,别伤及自身。

      回去时经过桂树,远远地就望见树下有只小老虎在打转。盖聂有些高兴,迎上去问,“小庄来找我吗?”

      “我又没事,找你做什么。”小老虎把头别过去,低声说,“我是觉得树下睡觉舒服。”

      “那我陪你。”

      桂花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一虎一兔互相依偎着,靠在树下休憩。

      “你对那只大尾巴兔可真好,它做错事,你还那么回护。”

      “什么大尾巴兔,那是你大尾师兄。”

      “我不会管一只兔子叫师兄的。”

      “小庄,别这么说,都是师兄弟。”

      卫庄偏和他较真,“你们兔子和兔子自然是一家亲,何必把我也算在里面。”

      “唉,你就是这一点不乖。”

      “我看你对‘不乖的’格外照顾些。”

      花叶无风而动,金色桂花簌簌飘落下,粘在小老虎的头上,它还懵自不知。盖聂正想帮它吹去,忽然有曲声自远方来,雅如溪上雪,松间雨,隽永清幽,令人心折。

      树下兔虎扑闪几下,化为七尺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剑眉星目,相对而立。卫庄头一回幻化为人形,只凭双足支撑站着,很不适应。他后背倚树,稍稍借力,伸手捉住盖聂的一只手腕。

      “师……师哥。”

      声音很小,似乎还有点发虚,但盖聂听得清清楚楚。他眼中闪着光彩,“小庄,你第一次叫我师哥。”

      卫庄强词夺理,“因为,你这会不是兔子啊。”

      盖聂任他握着自己的腕子,说,“那……在我不是兔子的时候,你一直叫我师哥吧。”

      那样坦然又温柔的眼眸,倘若可以永远看着自己,只看自己……卫庄没来由地心跳加速,说,“你别靠我太近了。”

      “好。”盖聂退后了一步。

      这时卫庄瞧见对方头发间有几朵纤小的桂花,便道,“花落在你头发上了。”

      盖聂点点头,“我知道。”

      “嗯?”

      “因为小庄的头发上也有。”

      卫庄赶紧去掸头发,“你不早说!”

      “我只是想,如果我们身上都有相同的香味,小庄或许就愿与我多亲近些了。”

      “傻兔说傻话。”

      盖聂轻声说,“你刚才叫我师哥,我心里真是又惊又喜。从前觉得人和兔子没什么不同,可如今觉得,还是不同的。”

      “先别说漂亮话了,来扶我一把,到底怎么才能用两条腿站着?”

      明明刚才还不准自己靠近,这会又要他搀扶。盖聂这样想着,嘴上不说话,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跟前,给他当拐杖。

      “别告诉其他兔子,我叫你师哥了。它们来问我,我也不会承认的。”

      “那,什么时候才承认?”

      卫庄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师哥的肩上,也停留着一朵小小的桂花,金色的,点在那领素衣上。卫庄低下头,“呼”地一口气,轻轻把花朵吹跑了。

      卫庄从盖聂处学会人类的起居日常,种种习性,又青出于蓝,那挺拔英气的身姿,竟是比谁都要俊美出尘。只是他神力不足,曲声终了,就变回原形,而盖聂尚能维持很久。

      每每这时,做师哥的就把小老虎抱起来,安抚忿忿不平的师弟,却反而让对方更为不平了。

      “你耍赖。”

      “小庄不必在意,等你体内积攒的神力富余,也能和我一样,长久维持人形。”盖聂看着怀中小老虎张牙舞爪生气的模样,想到小庄以后长成大老虎,自己就再也不能如此时一般抱它,就深觉遗憾。

      小老虎靠在师哥身上说,“瞧你这么驾轻就熟,平日里也没少抱别的兔子吧。”

      “还好。”

      “什么叫还好。”

      盖聂心道,师弟师妹们受了惊怕,或是变回原形后行动不便,抱抱他们也属平常。何况师尊不也常抱我们吗,哪里值得一说,小庄在计较什么?

      他忽然心念一动,似乎从未见师尊抱过小庄。也是,若是她老人家抱着这么个虎头虎脑的宝贝,总觉得与她的仙姿不符。话又说回来,偌大的月宫里养着这么一只老虎,本身就不寻常了。

      只听卫庄小声说道,“换作第二个人,我才不会让他这么占我便宜呢。”

      盖聂奇道,“我占你什么便宜?”

      卫庄尚未作答,就有几只兔子来找盖聂说话。小老虎起先觉得丢人,不愿它们瞧见自己在师哥怀里软塌塌撒娇的模样,可转念又想,若是自己跑了,师哥随手就去抱那些蠢兔子,岂不更可恼,便还是趴在他的怀里不挪窝。

      待它们走了,卫庄问,“你喜欢抱虎多些,还是抱兔子多些?”

      盖聂一怔,在脑中认真思索。小老虎见他当真在左右权衡,气道,“这种问题还要伤脑筋?”

      “不,只是此前从未想过……”

      “想什么?”

      “我喜欢的,不是虎和兔子的分别,而是……而是小庄和旁人的分别。”盖聂说道,“不管你是虎,是兔,或是……或是神仙、凡人,我总是喜欢你,向着你多些。”

      卫庄差点脱口而出,我刚才的问题可不是这么问的!可他贪恋师哥这个回答,舍不得让他改口。小老虎把烧烫的脸颊蹭在盖聂肩头,半晌才小声嘟囔,“我若是人形,给你这么抱着,那还成什么样子。”

      盖聂安慰他,“那我变作兔子给你抱吧。”

      “这主意好。”

      素衣少年变回白毛大兔的模样,被小老虎一把搂住,津津有味地舔它一双长耳。大兔的耳朵被它舔得热乎乎,软垂下来,小老虎见了十分得意,要是能把这只大兔啃吃干净,别提有多美了。

      变作人形的时日,闲来无事,二人就学着练剑。其余兔子也练,只是天分上欠缺,兼又天性柔和,不爱习武,因此只有盖聂与卫庄练成了纵横剑术。

      从人间望月,倘若见到月亮上有云雾遮绕,明晦交叠,那便是他二人长剑所向,照彻夜空之时。

      只是那剑术太耗神力,常有练着练着,宝剑突然坠地,一兔一虎相对大眼瞪小眼。于是闲暇之时,便按师尊指点的法子修行,充盈体内的神力。

      月宫不分冬春夏秋,没有年岁更替,只知道小老虎渐渐身量抽长,已是一头英武的猛虎,双目如炬,后肢直起来比一人还高,仰天虎吼,直有倾覆九霄之力。

      它长得越大,越没有兔子敢靠近,发足奔跑起来,一纵千里,连那只大兔也追赶不上。

      “小庄,等等我。”

      “是你太慢啦。”

      老虎一个急停,回转身,长尾轻舒,把落在后面的大兔卷到自己背上,带着它一口气奔到桂树底下。身未到,疾风先至,几只正在一起亲亲热热采蘑菇的小兔受了惊,全都四散逃窜,撇下一地的大小蘑菇。

      大兔从虎背上跃下,数落师弟,“你呀,又故意吓它们。”

      老虎不否认,伸出一只虎掌轻拨大兔,令其腹部朝天。它的爪子触及柔软的兔掌,低头亲吻大兔的三瓣唇,低声说,“我就是故意的,这样子就没有谁来打搅我们了。”

      化为人形的时候,明明连十指都不曾交缠过,兽体时却格外热情,仿佛抛开一切,不在意任何事,如两只彼此取暖的山野之兽。

      利爪拍在树干上,古树为之摇撼,百千万朵桂花飘落下来,香气越发浓郁。

      “小庄今天香香地。”

      “你不也是吗,桂花兔酿。”

      “那,兔酿甜不甜?”

      “不告诉你。”

      月亮上的桂树,千年一开花,一开千年。当桂树的枝叶开始枯黄,月宫也变得更冷了。昔日鲜活的玉兔们,渐渐重新归为寂石,陷入永夜长眠。

      神女身边,只余最初相伴的那只白兔,和一头身姿矫健的斑斓猛虎。她已很久没有吹奏笛乐,即便吹奏,乐声中残留的神力也不足以维持盖聂和卫庄的人身了。

      她将仅余的两名弟子召至身前,“聂儿,小庄,月宫已待不得了,你们两个设法去人间吧。”

      “师尊不愿我们再服侍您了?”

      “有这千年的相聚,便是缘法,我不舍得连你们也变回石头,那样对我而言,太过残忍了。你们两个乖乖地,彼此多加照应,我在这儿看着,也会宽心。”

      盖聂应答,“是。”他转头看着那只英俊的老虎,心想,只要能和小庄在一起,红尘月上,都是一样的欢喜。

      卫庄开口问,“那怎么才能去人间?”

      盖聂也问,“我们身处月宫,也就是在天上,人间是在下界,我们要从这里跳下去吗?”

      神女摸摸大兔的脸蛋,疼爱地说,“自然不是。”

      老虎直勾勾盯着,心里暗自吃味,但对方毕竟是师尊,自己不好说什么,只打定主意,待会要多舔舔师哥那半边的脸。

      神女道,“自我昔年离开人界,来这月宫后,两界间的关闸便都派了重兵把守,没有旨意,谁也不得随意往来。如今只余一道‘隐门’,藏在天河尽头。”

      “天河?那是天然的屏障,谁也过不去。”

      天河就在月宫左近,并非水流之河,乃是千万颗星汇聚而成的浩荡星河。远眺盛况极美,然而若是置身其中,须臾便会被群星吞噬,化为齑粉。

      盖聂与卫庄闲暇时,常会到月宫的望星台去赏看银河之景,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要穿过这道天堑,去往人间之地。

      神女指了指身后的参天巨树,“这棵桂树的寿限将至,把它锯断,树干中间掏空,做成小舟,便能乘舟过天河去了。”

      师兄弟望着那树,心中不舍,然而隐隐地,又有些跃跃欲试。

      神女将手中笛子一晃,变作一对细细的玉镯子,套在它们左前掌上。

      “我全部的神力都灌注在内,庇佑你们在人间平安无事。若想化形,随你们的心意。”

      “多谢师尊。”

      木舟很快便造好了。内外都打磨光滑,船底满满地铺了一厚层干桂花,仍保有生在树上时那般金黄的色泽和香气,四足踏上去沙沙作响。

      老虎用前肢将木舟推入天河,木舟启程的一霎,它纵身灵巧地跃入舱内,蓬松的桂花散开,沾得它和大兔浑身都是。

      一虎一兔并排趴在舟沿,静望眼前盛大浩渺的天象。小小的木舟置身亿万星河,远远近近的光芒闪烁着,如长明不灭的灯笼,横亘视野。身后月宫渐远,慢慢地缩小成一个银白色的圆盘,不久便隐没在无垠的群星之中。

      航程中,偶尔有细碎的桂花飘散开去,仿佛将整条银河都熏染上月亮的味道。

      “你说我们要在这里飘上多久?”

      “不知道,师尊也说了,从未有人涉险穿越过这条天河,我们是头一个。”大兔见老虎把脑袋往外探,忙阻止它,“小庄,当心些!”

      “知道啦。”

      “这里到处都是星,我们的船得小心不能撞上,否则就困在这天河当中出不去了。”

      天河无水,却比什么江海汪洋都要凶险难料,小舟无帆无舵,全仗师兄弟的神力闪避星群。如此在天河中飘飘荡荡,双方轮流把守,长久不敢合眼,生怕一个疏忽,就前功尽弃。

      卫庄觉得有些倦意,老虎的身躯窝在船舱里,脑袋一磕一磕地往下栽。大兔跳到虎背上,张口咬它的脖子。

      老虎跳起,“盖聂,你咬得也太重了!”

      “对不住,可是小庄,你瞧!”

      老虎抬起头,正望见一颗星直冲它们而来。“糟了,是飞星!”

      飞星来势极快,光芒极盛,携着一条长长的火尾,如虚空一箭飞矢,连同周围诸星也随之变向,晃晃荡荡往木舟撞来。

      盖聂忽然忆起多年前师尊曾与自己讲过,九天诸神都有自己的命星,神逝,则命星陨落。它心中一惊,难道是师尊……

      然而此时来不及多想,木舟倾力躲避巨大的飞星,舟尾不慎与一颗小星刮蹭,燃起一小簇火苗。

      老虎见木舟起火,想都不想,就要扑过去,大兔阻挡不住,仓促间变成了人形,一把将它按住,“小庄别去,太危险了。”

      “可是这木头烧起来,我们的船怎么办?”

      “船早晚保不住,你抬头看!”盖聂伸手指向极远方。

      在月宫眺望时,只能看到天河的一部分,未能尽窥全貌,直到此时,才看清所谓天河乃是一道圆环,首尾相衔,压根就没有“尽头”,难怪从未有人找到过“隐门”究竟藏于何处。

      卫庄也已明白过来,化作人形,道,“乘这小船,只能随波逐流,在群星的缝隙间飘荡,然后在不知什么时刻被击沉,永远也去不了我们想去的地方。”

      “正是如此。”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盖聂心中也是一片彷徨。陌生的世界,身旁只有相依为命的师弟,任何抉择都是性命交关。

      “我们——借飞星之力!”

      “什么?飞星周围都是火,连靠近尚且不能……”

      盖聂已从未有过的郑重口吻道,“飞星是命星,跨越生死,倘若真有什么‘隐门’能连通天人两界,也只有飞星能够到达了。”

      “太冒险了。”

      “小庄怕和我一起冒险吗?”

      卫庄转过头来,盖聂许久未见的俊美容颜在星光下耀如晖光,“我还怕你不敢呢,师哥。”

      木舟已有过半烧着,连同舱内的桂花也被火舌卷噬,时刻已不容迟延,飞星迎面而来的一霎,两名少年携手一跃,弃下的残舟须臾在熊熊烈火中化为飞灰,消散在茫茫天河中。

      两人踏上星石,浑身如炙烤一般难受。然而他二人的原形乃是月上古石,历经亿万年而不朽,飞星自燃的高温尚不足以伤及他们的根基筋骨。

      手紧紧交握住,惟恐一松开,就此失散在天地寰宇之间,今生再也见不到对方。

      盖聂觉得小庄手上握力似乎在慢慢地减弱,他艰难开口,“小庄,你怎么样?”

      那只手紧了紧,像是宽慰,又像是在倾诉着什么。火焰中,已看不清身边人的面貌。

      “小庄,小庄?”

      这时,仿佛陷于虚空,四周围骤然变冷,而脚下愈热。盖聂感觉到飞星正从中开裂,他叫道,“跳!”

      两人手腕上的玉镯发出莹白色的光,神力注入他们体内,脚下仿佛生出朵朵祥云,托着他们缓缓及地,而飞星已划过天幕,刹那闪耀之后,归于寂灭。

      天上星星点点,脚下是柔软的青草,经过漫长的旅程,终于来到这里。

      盖聂没有心思赏看人间之景,只关心师弟一人。他刚才觉得小庄的身体一直往下沉,所以手臂始终紧搂着他。如今到了安全之地,总算可以好好看一看他。

      这一看,盖聂心头大震。

      卫庄的双足至小腿一段已变成石头,动弹不得。脸色苍白的少年喘着气,脸上犹带笑容,“师哥。”

      盖聂不愿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怎么会这样……”

      “虽然心中不服,还是只能承认修为暂时不如你。我会再好好修行的,师哥,你可要等我。”

      卫庄谈笑自若,可是这片刻工夫,他的膝盖也已僵硬。原来他终抵不过飞星强大的力量,神力反被其吞噬,生命难以维系,要不了多久,就将变回一块天外之石。

      盖聂心魂俱碎,伸出双臂抱紧他,“说什么等你,我一直都陪着你啊。”

      “我觉得冷,你多陪我一些时候吧。”卫庄轻声说道。

      他轻轻吻上对方颤抖着,却仍然温暖的唇。

      这也是他们之间,以人的身姿,献给彼此的第一个吻。缠绵的唇舌间,和着热泪与不舍,冰冷与火热交织,多久都觉得不够。

      怀抱中最后的暖意消逝,仅余一块小小的顽石,泛着浅黄色的光泽,个头与初见时那只小老虎差相仿佛。

      来自月亮的石头,在人间沉睡。

      毛皮雪白的大兔子,在皓月下,等候那只月亮上的小老虎。

      一千年,一万年,很多很多个一万年过去了。

      又是一个深夜,万籁俱寂,青草尖上的每滴夜露中都藏着一颗圆圆的月亮。

      大兔来到莹黄色的顽石旁,把自己睡觉的草垫铺平整。

      后面悄无声息地伸出一只手,把它浑身的毛都搓乱了,随后,将两尺余长的大兔整只抱住。

      “今天早上有一只母兔子从这里路过,你是不是看了它一眼?”

      大兔的尾巴颤了颤,像是吃惊不小。它转过头,三瓣唇张开又合上。

      经过不知多少个阴晴圆缺,日升星移,他还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他终于,回来了。

      “小庄,就算我没有变作人形,偶尔也叫我声‘师哥’,好不好?”

      “我说过很多次了,绝不会管一只兔子叫师哥的。”比月色还要华美的少年在大兔的耳朵尖上亲了亲,望着他含笑说,“我说的这些话你都还记着吧,师——哥——”

      新年完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聂卫]月亮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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