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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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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天已入夜。
书童墨宝自码头回来,听完了府内传言,经过整个午后的旁敲侧击,好不容易从谢辞口中得知了被‘筛选’完的事发经过。
房内窗牖大开,简易的木质床榻上新换了条薄被,房里也被清扫整理,仍然挥之不去女子身上独有的淡淡幽香。
墨宝跟在谢辞身后,伸直手臂,捧着两件供换洗的新衫,昂起头,神情十分激动。
“公子,侯府的老爷未免也太狗眼看人低,居然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
“不过,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谁会想到来的不是提前安排好的丫鬟,而是与您有婚约的那位六姑娘。”
“那么昨晚,公子算是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啦!”
“哈哈,我省得了,六姑娘是个好的,她来救公子,生怕公子着了旁人的道,娶了别家的女子!”
谢辞刚沐浴完,从屏风后走出,被水打湿的墨发披散在白衣,他慢条斯理地接过外衫,没有搭话。
墨宝对此毫不见外,自动自发地绕到他面前,“公子,看来咱们马上就可以带少夫人回江南啦?”
侯府不欢迎他们,他还不想在这吃人的地方久呆呢。
谢辞十指修长,系完腰间最后一个结扣,只觉耳边聒噪,“不会,她与我取消了婚约。”
“啊?为什么?”墨宝不可置信。
谢辞凝眸,他清晨猜到她的身份也很惊讶,但很快想明白,由头到尾,是他在仓促时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构陷之事并非阮芙的想法,她无意害他,同时也不想嫁他,为了避嫌唯有假借丫鬟提醒。
尽管如此,他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比如她何故要对他言语故作亲密,强行留宿在他房内,还执意在众人面前毁了自己的清白。
墨宝见谢辞沉思,有样学样地思考,当真被他想出了星点眉目,“公子,我懂了!”
“嗯?”
“六姑娘若只是为了帮公子,那找丫鬟传个话,或是带封信不就得了。”墨宝双手摆在背后,扬头转圈,“她不辞辛苦,亲自过来,口口声声说要与您退亲,估摸是想引起您的注意。”
谢辞微侧过头,“注意?”
“对呀,公子,你昨晚肯定言语上得罪六姑娘了,要知道女子发起脾气起来,都会说几句狠话的。”
谢辞仔细想了想,昨晚他的确中毒失态。
不过...
他拂袖坐在案桌后,不想再为此事纠结,“好了,不要妄言。”
“我哪有瞎说。”
墨宝歪过头,“公子,你就相信我吧,六姑娘肯定还会来借故找你的。”
“对了公子,我听完你说的,总有个地方想不通,你说早上三老爷进门时,你昏迷躺在床上,六姑娘坐在椅子上,那么为什么传言是你们都躺——”
谢辞翻过一页,视线没从书上移开,薄唇轻启:“婚约呢。”
“什么?”
墨宝被他问得一愣,低头盯书筐盯了会儿,直起身惊呼道:“公子,我想起来了,我好像把婚约放在您写的摘录中,一并送到书斋那里了!”
订婚约用的纸张很薄,翻折存久了易撕裂,所以前两天晒书,墨宝怕弄坏就挪了挪位置,收到了即要送出去的一堆抄书中。
书童挠头认错,“公子,天一亮我就去四味书斋把婚约拿回来!”
“哎,都怪我记性不好,万一崔先生恰好将那本卖给人了怎么办。”
谢辞出身的谢家世族曾经在扬州一带颇有名望,到如今人丁凋零,日渐式微,空有好名声,这些年来求学的盘缠和束脩全靠谢辞自己。
遍布江南和京洛,学子皆知的四味书斋便是其中一大主顾,崔先生则是此地书斋的管家之一。
“等明日,我与你同去。”
墨宝望了望不苟言笑的谢辞,把‘为什么’三个字给咽了下去,“是。”
...
翌日清晨,墨宝打完铜盆里用的井水,眼巴巴地站在一旁给谢辞递青盐牙具。
他担忧的整晚没睡好,眼下两团乌青。
“公子,原来你要跟我去书斋拿婚约,是想直接赶往府衙去提请退婚,这样是不是太赶了些?”
谢辞无话,侧过身掬水。
“老爷临终前就这么一个请求,他说了不许您擅自退婚的。”墨宝嘟嘟哝哝,“我现在都快觉得您是故意惹怒那位侯府小姐了。”
敲了印的婚约与成亲用的婚书无异,去官府解除是最无后患的途径,但只能由男子那方提起,林建漳从没试过用这个方法,便是误以为谢辞不可能舍得美娇娥。
谢辞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这次来京洛路途劳累,墨宝实在不想白来一趟,“那公子急个什么劲儿嘛?”
谢辞接过柳齿刷,“回扬州只能坐内河船,每隔四日一停,明日就有一班,我们要赶路。”
“扬州...”
墨宝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八月公子还要去考扬州府的乡试,早去书院能熟悉下周围的安排,此事比娶妻重要,的确不能被耽搁,“公子,我明白了,墨宝趁现在有空,先去整理行裹!”
“嗯。”
二人各忙各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墨宝放下手中在叠的衣裳,“谁呀?”
他猜测是如寻常般来送早茶的芄兰姑娘,手往身后扯了扯衣摆,然后快步走到外室。
一打开门,门前站的却是从没见过的女子。
墨宝犹豫问道:“你是...?”
“我叫春桃,是住湖心的六姑娘的丫鬟。”
墨宝觉得这句话里听着耳熟,眼看春桃说完后让出半身,阮芙便从她后面的庭栏旁缓缓走出,弯起唇朝他笑了笑,“我叫阮芙。”
墨宝睁大眼睛,六姑娘...不就是公子昨天说的那位,原来公子的未婚妻长这样啊。
真是好看!
“书童!”
春桃继续站回挡在二人中间,用手在墨宝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呆,你家公子呢?”
“嗯?”
墨宝回过神,“哦,公子在里面洗漱,你们找他有事吗?”
他猜得没错,六姑娘果然来寻公子,见了又见,不是喜欢是什么。
“有事,既然婚事作罢,我们姑娘要寻你家公子要回婚约,你快些叫他出来吧。”
墨宝:“...”
大清早赶来,就是为了要婚约,墨宝如兜头浇了冷水,瞬间兴致缺缺,怎的他们两个人都相似的那样急,“我正要和公子出门去取呢,放心,等公子取到了自会去衙门退婚!”
春桃刚要开口,阮芙急忙问:“去官府,那婚约的那张纸呢?”
墨宝想了想,“大人一定会撕毁的。”
“别撕!”
阮芙不假思索地喊出声,在墨宝诧异的目光下,不好意思地补了一句,“我是说,我能不能与你们一道去拿,然后你们将婚约还给我?”
墨宝觉得眼前女子古古怪怪,她既要退婚,要婚约有什么用,难道怕公子骗她不成?
房内,谢辞穿着齐整,伸手撩开外室的竹帘,“谁。”
他略一抬头,阮芙投去的目光与他撞上,只见她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遥——谢公子好。”阮芙昨晚被春桃教导了一番,方知原来及笄之后不能随便再喊陌生男子哥哥,难怪书生听到时那么不自在。
谢辞神情如常,略略颔首,“什么事。”
这句话,他是看着阮芙问的,墨宝听了误以为对自己,转过头解释道:“公子,六姑娘她要和我们去书斋,她想直接把婚约拿回去,不用您去官府。”
阮芙的手抓紧在门口,她很怕书生把她赶出去,面前的男子让她感觉陌生,和初见的那晚相比,似乎一样,也不一样。
先前是被火烤的冰渣子,现在是埋在雪地里的冰渣子,后者自是更冷一些。
“那个婚约对我很重要,我真的很想早一点拿到。”
墨宝记得但凡公子遇到外人,向来都是不会轻易开口,冷冷淡淡拒人于千里之外,搭话都很难,怎么会愿意同行。
墨宝和春桃默契的对视一眼,心道,看来,六姑娘是没办法跟他们出去。
然而,谢辞闻言,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可以。”
...
***
阮芙急于想看娘亲留下的物件,忘了她不被准许随意出府。好在等春桃去前院书房告备完,林建漳允许了她这次,还替他们安排了侯府专用的马车与车夫。
初秋,天尚且未凉,车厢壁不必涂椒泥,也不用置办厚棉坐垫和绸靠,厢内显得极为宽敞,装了四个人依旧空空荡荡。
两边的白茶木香和果香交织,清冷中带有丝丝细微的酸甜。
谢辞最先上马车,独自选了靠后的角落里看书,离他不远的墨宝则与两位姑娘面对面,隔着张促榆木方桌。
阮芙没有刻意作丫鬟打扮,云雁细锦衣下,是体裁合适的珠络贴腰缝金绫裙。
她掩饰不住出行的雀跃,指腹紧张地攥住衣角绣出来凸起的白珠,时不时侧身往斜后方的窗外探,“春桃,你看那是什么?”
“那个叫货摊,路口这家专捏泥人,涂五彩染料要比普通的贵些。”
“我的绣品也在这样的货摊上卖吗?”
“当然不是,您的绣品是贵客指定的图样,铺子里都不一定有的卖。”
谢辞性子使然,不乐于闲谈,相反墨宝是个自来熟,见状忍不住发问:“六姑娘,你难不成没上过街吗?”
“有,我有的。”
阮芙收回目光,搓衣角的手势越发频繁,“六岁前我常常出去,后来,伯父说外面人牙子多,太危险就不让我出去了。”
墨宝撇过头,若有所思,“这样可怜啊。”
阮芙垂下眼,轻声回应:“不可怜呀,我晓得伯父们是为我好,而且我素日要做女红和学舞艺,本就没闲暇的时候。”
“就是。”
春桃捉过阮芙的手揉按在手心,没好气地反驳:“你是书童你懂什么,大家闺秀就是这样的,俗语叫做,就叫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噢,那我们镇上可不同,姑娘们满山的跑,早春的杜鹃花儿开了要去看,过夏的杏李子熟了要去摘,秋日在河里捉蟹,在田里找地爬子藏的花生,九冬上屋檐捡雪,烤番瓜...”
“还有呢?”
阮芙何曾见识过这种情景,顿时来了兴趣,她不再看窗外,双手撑在桌上听墨宝滔滔不绝讲家乡的事。
春桃受了冷落,听了会儿跟吃味似的打断他,“嘁,镇子里哪有你说的那样得趣,你不要诓我们六姑娘。”
墨宝年纪小,受不得激,脾气一下子点着,“我没有诓,不信你问公子!”
“公子,你说是不是!”
谢辞自然不会理,直到被耍性子的书童扯衣袍扯的没办法,抬起头示意,“他没骗你。”
阮芙上马车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书生的正脸,却也只是掠了她一眼,匆匆别开,与他中药那晚一般,仿佛她是山精鬼怪,洪水猛兽。
他不愿告诉她名字,也不愿看她,虽然不知道原因,反正他很讨厌她就是了。
不知哪来的勇气,阮芙很想与他搭话,软绵绵的语调带上了小心翼翼的试探,“谢公子,你也玩过那些趣事吗?”
“没有。”
墨宝笑呵呵地从旁补充,“我家公子天天呆在书房,谁都没办法把他喊出来。”
“噢,真厉害。”
谢辞的确不善于交往,念在阮芙好心帮过他,他耐着性子回答她一次:“看书有何厉害。”
“...”
阮芙不知道该回什么,她前头那句只是想随意夸夸他,“那你平常会看哪类书啊?”
这次,谢辞没回。
阮芙反而松了口气,他要真说了,她估计也接不上话,春桃怕主子难堪,拿起桌上的茶壶,“六姑娘,马车行的很久,你是不是渴了,奴婢倒杯茶给你吧。”
“好。”
阮芙接过杯盏,喝之前想到了谢辞,将杯盏推过去,温声道:“谢公子,你要不要啊?”
墨宝一看,心道不好,果然,谢辞按下书脊,抬眸望过来,“不必,你扰到我了,两次。”
话音甫落,适才还算热闹的厢内瞬间静默。
阮芙听的出男人的语气冷淡中夹带少许不耐,不像那晚没有旁人,她羞赧地低下头:“啊,对不起。”
春桃拍拍阮芙的肩膀,安抚似的捏了捏,故意大声道:“六姑娘,别理那些无谓的人,我陪你继续看窗外。”
其实谢辞平常对墨宝也是如此,墨宝向来脸皮厚,又与他一起生活多年,熟悉他的秉性,阮芙到底是个脸皮薄的,觉得难堪自然是背过身,借故与丫鬟转向窗外。
墨宝近上前,朝谢辞轻声:“公子,你或许不常和姑娘家讲话,不该这样说的,你这样听起来像是讨厌六姑娘。”
谢辞闻言抬头,皱眉看了眼阮芙的背影...
竹节制成的车帘卷起半截,阮芙和春桃各自叠着双臂,趴伏靠在窗口两边。
马车行到一处偏僻小道,街景没有甚好看的,春桃迎着风,侧头道:“六姑娘,我真的觉得奇怪,婚约都要取消了,你为何上赶子讨好书生呢?”
春桃自从前日与阮芙的闲聊,看得出阮芙对谢辞很看重,尤其怕惹他厌烦不高兴。
阮芙沉默了会儿,说:“婚约是我爹娘订的,我应该遵从,对不对。”
侯府上下都会说她毫无心机好拿捏,她也看得出伯父们并不想她出嫁,但这场婚事,是她已过世的双亲亲自为她挑选,无关喜不喜欢,她本可以听从父母安排。
整年被关在湖心小筑里,出嫁是她唯一可能离开的机会,她难道真的一点都不企盼吗?
春桃同样想的明白这点,“嗯,对啊。”
况且,谢辞是个秀才,虽穷了点,胜在样貌学识上佳,并非不是良配。
阮芙继而缓慢将脸埋进臂弯,发出闷闷的吸气声,“春桃,可若是我嫁了,姨娘怎么办呢。”
她不能光顾及生恩,还要报柳如兰的养育之恩,没有好的绣品卖出去补贴,姨娘的日子会更难过,姨娘在乡下有个生病的母亲,还有腿残好赌的弟弟和一大家子堂亲指着救济活。
这些事柳如兰以为阮芙不知道,但其实阮芙都知道,所以她不能嫁。
春桃心里一紧,蹙眉靠向她,“六姑娘,你...”
阮芙侧转过头,琥珀色的眸略微泛红,“所以,我已经不可能听爹娘的话了,我不能再教他们丢脸。”
她先前没告诉春桃,她努力地帮谢辞摆脱构陷,除了良心难安,也是希望他的家族,不会因此误会阮氏,她笨拙地想对他示好,怕他厌恶,无非是希望他们不会因为她的不守信诺而迁怒阮氏。
这种复杂情绪,一两句怎么能轻易说得清。
春桃作为贴身侍奉的丫鬟,在阮芙身边伺候不久,下人房里偶尔聊起六姑娘,都说她毫无手段,跟着她一丝好处都讨不到。
可这些日子她看的分明,阮芙的确过于听从几位老爷的话,却也是为了护柳姨娘,护身边的下人,除了性子温软可欺,还有颗干干净净的赤子之心。
春桃往右挤了挤,托住阮芙的手臂,笑道:“不说那些,马车颠簸累了吧,躺我怀里睡一会儿,我替你扇扇风。”
“嗯。”
临近正午,早秋的风仍带着少许温热,随着木辙印的深浅送入车内,车帘下的那几句话也随之不轻不重地飘进车内一角。
谢辞无意中听见,手顿了顿,许久才翻过书页。
接下来再没人开口,一路无言。
...
马车停在了梧桐巷尾,四味书斋的位置偏僻隐秘,弄里只能容单人行走,正午的光照刺眼,阮芙跟在春桃后面,用手遮在额前蹚过夹缝小道,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简陋书屋。
折角进深有四五间,大门左右挂有两副褪了色的褚色对联,敞开旮旯可见三排竹柜,紫檀案上几只洋漆架悬了数十支大小不一的紫毫笔,对面柜台则很是随意的搁了把金算盘。
“崔先生?是我,昨天来的墨宝。”
墨宝个子小走在最前,到处张望四周,忽然看到了什么似的的惊呼道:“公子,你快看谁来啦!”
手执折扇的男人半身倚在桌沿,他华衣锦服,袖边银丝绣出的花纹精致,听到呼喊偏过头,朝书童身后的人勾了勾唇:“谢辞,好久不见,你来京洛怎么也不提前同我说一声?”
“让我好找。”
谢辞径直走上前,寥寥寒暄都无,“墨宝昨日送来的书卷在哪里。”
“当然卖光了,你做的笔录在京洛的考生里面可是紧俏货。”
男人摇着把玉骨扇,他身量和谢辞一般高挑,长相俊秀,细长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看见阮芙笑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长得不错,京里竟然还有我不认识的美女子?”
阮芙很少见生人,她因为婚约天然的信任谢辞,但看到旁的男子还是会害怕,尤其他让她想起了侯府的几位纨绔堂哥,用大伯父教训他们的话说,拿腔作势,爱玩乐没个正型。
谢辞余光看到阮芙的神色,不着痕迹地站在她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昨日的卷册,我有件私物落在其中。”
“怎么,和她有关?”
男人笑嘻嘻地收起折扇,他执着扇柄探身欺近,作势要抬起阮芙的下巴,吓得阮芙明明隔了老远,连连后退两步。
谢辞出臂拦住他,冷声道:“玩够了,李承玉!”
“...好好好,我错了,开个玩笑而已,你紧张什么。”
李承玉指了指不远处地上的几本蓝皮书,“喏,我没诓你,当真卖的差不多,就剩那几本,你让小胖子自己去找吧。”
被喊作小胖子的墨宝偷偷翻了个白眼,想到毕竟是他犯的错,他连忙跑过去一阵乱翻,很快苦着脸回头,“公子,不在这,没有了...”
顾不得其他,阮芙也跟着蹲在墨宝身边一块儿查找,来回查看了两遍,最终一无所获。
阮芙心里瞬间空落落的,在外人看来那不过一张废纸,对她而言,却是母亲留在人世间为数不多的痕迹。
谢辞不知内情,斟酌片刻后道:“阮姑娘,此事是我亏欠,婚约落在旁人手里没有效用,倘若你不信,我可以书写保证。”
阮芙半垂着眼,盯着散落地上的书,“我,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想拿回我的婚约。”
春桃怕阮芙解释不清,直接接过了话头,“算了,还是由我来说吧,我家姑娘要那婚约,是因为那是由她娘亲亲手所写,想留下作念想,要不然,人又不嫁你,拿婚约作甚么。”
不止谢辞,墨宝听完都觉得奇怪,那张婚书即使看笔锋,也能看出是由男人写的啊。
李承玉立在一旁,仿佛在看戏:“原来在找你们两个的婚书啊,这么要紧的东西,竟然就夹在书里弄丢了,那真是谢辞你的不是,欺负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谢辞侧头瞟了他一眼,李承玉立马举手噤声。
“书斋卖出去的书都有去向可查,我会帮你逐一寻找,你先随马车回去,我回来定会交还给你。”
春桃因为刚才在马车上的事还憋着股气,“谁晓得你找不找得到。”
“春桃。”阮芙站起身,朝她摇摇头,“也不怪他们,是我没早点和他们说。”
“...”
春桃心道这显然就是书生敷衍她们的说辞,他平常就冷冰冰的不近人情,怎么会好好替她们找这个,也就阮芙心思简单,容易信别人。
李承玉将袖筒藏的书挥袍甩到身后的椅子下,面上笑容不变,“谢辞,我突然想起来,昨天老崔在铺子里说起,确实看到有本书夹了页纸,他好像收起来了,等他回来我问问他放哪,看看是不是那张。”
谢辞想了想,“好,明日我来取。”
李承玉摇了摇扇,“老崔明日才回来,后日吧。”
墨宝听了非常不乐意,“不行不行,我家公子要赶去———”赶着回扬州考试,过了那班船还得等四日,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事上。
阮芙道:“李公子,我可以自己来取!”
李承玉笑的灿烂,“真的?那我在这等你,你叫什么名字。”
“假的,她不可以。”
谢辞扯住书童的后领,拉到身后,薄唇轻启,“李承玉,到时我来取。”
“...”
李承玉因为还有书斋的账目要和谢辞结,直接拉他进了内里隔间打金算盘,阮芙等人唯有在外面等,左右无事,他们三就在这家店内闲逛了起来。
阮芙这种没见过‘世面’的,自然是看笔墨纸砚的哪样都觉得新奇好玩,想不到原来纸笔分这么多种类。
她在摸着笔尖挑选,春桃就近问起墨宝,“墨宝,那个人是谁啊?”
墨宝年纪小,气来得快去得快,道:“哦,他是崔先生的主子,我也不清楚他做什么的,公子在江南的时候,他常在江南,没想到这次来京洛,他也跟着来了。”
照墨宝所说,李承玉估计是个富家少爷,跑出来游戏人间,五年前到了扬州,莫名其妙的看谢辞十分顺眼。
谢辞祖上是世族,三代前家道衰落,家底并不丰厚,虽说有传下的屋落楼宇不能算是穷酸,但要负担科考的束脩和盘缠,大多靠这些年李承玉给的佣钱。
“你公子过得那般不容易,你怎么还愿意做他书童?”
“我可不同,公子的乳母是我的外祖母,我留在公子身边除了照顾,还有就是想沾沾才气。”
春桃明白了,难怪没听墨宝喊过书生少爷,原来他们不能算主仆,还有这层关系。
阮芙没怎么听他们聊谈,选了支小巧的,将没开笔的笔尖在指腹上刮了刮,问道:“这个是书写还是墨画用的?”
墨宝拿过来看了眼,“这个软软的,大概是白山羊毛,我见过公子拿这种笔作画。”
“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
阮芙摇摇头。
湖心小筑没有这些,上次给谢辞画的画,笔墨和宣纸还是靠春桃在侯府的角落里捡回来的,用完就送了回去,怕被伯父们发现。
墨宝哦了声,抬头看到谢辞,喊出声:“公子,你出来啦。”
“嗯。”
谢辞走近,阮芙匆匆放下手中的物件,他似是随意地掠了一眼,“墨宝,带她们去马车,我要买墨。”
“是。”
...
回到马车上,阮芙虽然对此行的结果感到失落,但至少还有希望,而且那位李公子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看到他就觉得,好像他一定能办成他想做的任何事。
谢辞还没上马前,春桃赶紧拿出包袱里带的糕点,分给阮芙和墨宝。
“我能不能给我公子留点儿?”
“不能,要不你别吃。”
春桃话是这样说,眼见墨宝分了几块在另张帕绢上,倒也全当没看到,阮芙则趁春桃不注意,偷偷又塞了几块过去,反正她吃不了那么多。
等到半柱香后,谢辞手上拎了两个放墨块的油纸包上了马车,马车开始启程回侯府。
他的手里好像藏了样小物件,阮芙没看清,他已经收起手势到背后,墨宝让开地方,他坐回了角落原位。
阮芙不想再做些惹人嫌的举动,安安静静地不开口,她想通了,书生讨厌她是没法子的事,庆幸书生品性好,应当不会迁怒她娘亲。
谢辞压着袖口,抬眸看了好几次,很不巧,对面的女子都是低着头想事的模样。
一路疾驰,马车停在了大门口,墨宝身形最灵活,第一个跳下马车替她们拿矮凳,春桃因为要扶阮芙,所以是第二个下。
轮到阮芙,她朝谢辞福了福身,思忖半天,认为接下来的这句不算打扰,“谢公子,我先下车,今日的事多谢您。”
“等一下。”
阮芙停下步子,“嗯?”
谢辞拂袖起身,绕到她面前,“回来路上,没有找到时机与你说话,现在想借你片刻,可以吗。”
阮芙没想到他会如此,呆住似的,“噢,可...以。”
谢辞盯看着她的眼睛,“六姑娘,你心思纯良,没有旁骛,退亲一事,只因我无意成婚,与你无尤。”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红绸装饰的长盒,“这件,是多谢你那日相救。”
谢辞初见阮芙的那晚,每每回忆起仍旧觉得她吵闹,但她的聒噪又似乎和墨宝不同,他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至于讨厌。
阮芙听完,愣愣的接过,有点不知所措。
听书生的意思,好像是在夸她,那她现在是该道谢吗?
“还有。”
谢辞说完退后半步,伸开手袖,拜手作揖,“我姓谢,单名辞,表字遥卿,扬州人氏。”
阮芙听到这句总算回过神,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说,“我,我姓阮,单名芙,表字...”
表字是什么?不过,原来他没骗她,真的叫遥卿,阮芙有点懂了,这是小名。
“表字豆豆。”
“豆豆?”
“嗯!”
谢辞正觉得不解,阮芙已经转身撩开了车帘,临下车之前,她双颊绯红,回过头轻轻喊了声,“今日谢谢你,遥卿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