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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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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玉露清,十月燕京天高气爽,正适合相聚出游。
今日顾昀回京,顾家全府上下盛装在正堂等着顾昀。
顾老夫人用过早饭后,便将一家子人叫到了正厅等候,如今顾昀功绩斐然,往后家族兴衰全仰赖在他一人身上,不得不重视。
依照昨日打探的消息,顾昀辰时就应到家,但左右也不见人。
二老爷顾铭英几次欲走,奈何母亲的眼神过于严厉,他只能陪着干等,要身为顾昀的二伯,身为长辈,偏偏要等侄儿回来,这说出去也太丢面子了。
二房除了六岁的顾柏自顾自的玩闹,没一个是坐得住的。
李氏看着顾铭英站起来又在老夫人的眼神下坐了回去,不咸不淡道:“昀哥儿便是不在乎我们这两个,左右还有老夫人在呢,既然快到了便该快马加鞭的赶回来呀。”
顾铭英这个人,大本事没有,只能依附着顾老夫人尚在的威信过活,因此怕极了母亲。
他听见自家媳妇儿为自己说话,顾铭英没有感激,反而是小心的看了眼母亲的脸色,方重重咳嗽一声,“却是如此。”
二房话里话外都在挤兑顾昀没有孝心,顾童鸢听着着急,但她一个晚辈若直接反驳了他们,即便自己有理,老夫人也是不喜欢的,只能心急如焚的祈求大哥再快些。
“路上有事难免绊着,咱们索性也无事,再等等。”
顾老夫人皱起眉,她这个大孙子从小便是在军中长大,这几年家书都要问候几遍自己的身体健康,自然是孝顺的。
只是……
顾昀到底还是年轻,如今就已经立下这般战功,难免会浮躁,顾老夫人有些担忧,他会不会因此生了傲心。
终于,派出去的下人回来说顾昀已经进了城门,一家人都要起身去迎了,门外一个小兵骑着马来叩见顾老夫人。
“老夫人,俺们将军刚一进城,就被皇上召见进宫了,皇命不能耽误,可将军又担忧您在家等急了,叫在下快马加鞭过来跟您回禀一声,等见完圣上他立马回家!”
听了这番话,屋内几人均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话打了二夫人李氏的脸,她脸色青白着瞪了一眼顾铭英,还不是自己家男人不争气,连个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否则也不至于这样憋屈。
顾老夫人是见过世面的,听完方想起疆域大将进京要先觐见圣上,“老身知道了,宋嬷嬷带这孩子去喝完茶歇歇吧。”
那小兵又叩头了个头:“俺还要回去复命,老夫人告辞。”
他们顾家跟宫里达官显贵接触惯了,报信的人向来都要领一份赏钱,见顾昀帐下区区小兵都如此刚直,顾老夫人方才的忧虑瞬间便打消了。
“就说昀哥儿是挂念老太太的。”顾昀小时候也是宋嬷嬷看大的,她一眼便瞧出来二房是要诋毁大哥,叫老太太心中有芥蒂,她笑笑道:“也是昀哥儿争气,到底也不是任谁都能面见圣上的。”
就比如二老爷顾铭英,当差也有十余年了,别说面圣,就连皇宫进的都没宋嬷嬷多。
顾童鸢这会儿也不再着急,骄傲的扬起下巴,见缝插针道:“就是,我大哥最厉害了!”
这话听在二房耳中,当真是刺耳,李氏恨恨的冷哼一声,她出身低微,当年嫁到顾府就是为了能高人一等,如今被宋嬷嬷个下人当着面嘲讽,气的手中锦帕扯得快要裂开。
“你倒是说句话啊!”李氏不甘心的在顾铭英身侧低声道。
顾铭英是个没本事的男人,惧母又怕妻,眼瞧着妻子脸气的通红,却也只敢讨好的对妻子笑笑,希望能压下李氏的火气。
顾沁柠瞧着父亲一如既往的懦弱,看着母亲生气,她又最瞧不惯顾童鸢得意炫耀的模样,于是想想宋嬷嬷不过就是个下人,便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
“咳咳,宋嬷嬷当真是心疼自己看大的孩子,顾昀大哥可不就是咱们顾府最厉害的吗?若不是五年前我大伯为了他出事,哪里轮得到他个毛头小子出风头……”
“沁柠——!”顾老太太呵斥一声,打断了顾沁柠。
五年前,顾童鸢的父亲顾铭泽回京路上,因听说押运粮草的顾昀被敌国包夹,带人前去支援,哪知道竟是中了敌国奸计,落入圈套丧命。
此事一直以来就是顾昀兄妹两个心尖儿上的刺,如今却被顾沁柠毫无顾忌的讲出来。
“出去一年,便不懂顾府得规矩了?!去屋外跪着,不叫起就一直跪!”
顾老夫人怒火中烧,手掌拍的桌子直晃荡,顾沁柠吓得哆嗦一下,站了起来。
“母亲!”顾铭英虽懦弱,但对两个孩子向来是疼爱有加,顾沁柠生的像极了年轻的李氏,一直被他当做心头宝贝。
“沁柠年纪小,随口一说并没有恶意,叫她给鸢儿道个歉便算了,那里至于跪着啊。”顾铭英看看女儿吓得脸色发白,更是心疼,“母亲您看,沁柠都已经知道不对了,不过口角上的小事,便罢了吧。”
顾沁柠说完的时候,顾童鸢便怔住了,这件事若是她心中的刺,那便是她大哥心中的刀,心中的斧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骨血中凿刻着。
五年前顾昀发誓,有生之年必平定北疆魏国叛乱,亲手斩杀当年设计陷害父亲的人,否则永不成家。
上一世大哥归家时,青城山拜菩萨很顺利,顾童鸢便随姨母进宫小住,并未听过这番话,如今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个二伯,只觉得从头到脚皆是冰冷的。他大哥之所以年近而立却仍未成家,便是因此事被日夜折磨,
一个人能因为一点点嫉妒心,便把亲大哥亲侄女儿的伤口,扒开了撒上盐般的嘲讽,自己又能像没事人一样。
难道二伯忘了,他的五品监军,还是父亲当年托了人帮他坐上的?
顾童鸢眼里聚着泪珠子,小手蜷缩在袖子中,指甲险些折断,才忍住没有上去给他们父女两巴掌。
她忽然觉得,上一世的自己躲在大家为她织造的美好世界中,像个缩头乌龟,可笑至极。
原来她曾觉得温暖的家,有后来跟她丈夫通.奸的堂妹,有拿亲大哥不当回事的伯父,是祖母他们将自己保护的太好太好,好的最后就连自己的性命也轻易丧失。
顾童鸢手中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刺入肉中也不觉得疼痛。
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因情绪不稳定,还有些摇晃。
别说顾老夫人心疼了,就连顾铭英瞧着弱柳扶风满眼泪水的顾童鸢,心中都禁不住颤动,竟生出了一丝不忍。
“原来在二伯眼中,我父亲的死只是件,小事啊……”
顾童鸢走进了些,倔强的站在顾铭英身前,抬头死死盯着他,“您心疼女儿,便将从小在顾家学的礼仪仁孝,都扔进狗肚子里了吗?”
此刻,顾童鸢再不拿这个二伯当做长辈,便是街上随便一人,也不至于这般没有良心吧。
顾铭英听完这话,方起的怜惜之心顷刻没了,他还欲争执,宋嬷嬷却发现了顾童鸢的手不对劲。
今日顾童鸢为了迎接顾昀,穿了往常顾昀喜欢的束袖裙衫,桑蚕丝织的袖口缠在手腕处,竟渗透出血迹来。
宋嬷嬷赶忙走过去,拉住顾童鸢的手,下一刻,眼前这个委屈到发抖的小丫头,便昏厥在自己怀中。
*
顾童鸢有意识时,已经是傍晚,透过窗户隐约能看到外面天色昏沉。
“鸢姐儿醒了!洛云,快去告诉老夫人去。”宋嬷嬷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了,她将顾童鸢扶着起来,又在她身后加了个软和的棉垫子。
顾童鸢看着宋嬷嬷要喂自己喝水,便要伸手去接,只是一双手才动了下,便钻心的疼。
她倒吸一口凉气,才看到双手上已缠满绷带。
“诶唷,我的姑娘。”宋嬷嬷心疼的仿佛那伤在她自己身上一般,一大把年纪了竟鼻子酸起来,“好姑娘,大夫说你是气火攻心昏倒的,只是这双手,你是怎么狠下的心呐……”
顾童鸢见宋嬷嬷伤心,便乖巧的任由她喂自己,随后宽慰道:“那会儿不觉得疼,这会儿虽然有点感觉了,可也不疼的,嬷嬷不要难受啦。”
常说十指连心,那指甲抠进肉里头去,不知道得多疼。
顾童鸢越是懂事,她便越是不落忍,又怕自己说多引顾童鸢再伤心,便强打精神,道:“昀哥儿回家了,知道你醒了一会儿就要过来的,这会儿都在老太太哪儿。”
才说着,门外便一阵脚步声传来。
若是算着上辈子,顾童鸢得有多年未见顾昀了。
原本以为自己定会欣喜若狂,可当她见到顾昀的一瞬间,脸上的笑意却再也保持不住。
顾童鸢看着眼前这个连战甲都未来得及换的高大男人,眼泪扑簌扑簌的往下掉,好似有天大的委屈憋了许久,停也停不下来。
“大,大哥……鸢儿,想你,鸢儿害怕,大哥……”
一段简单的话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好,眼泪鼻涕流了满脸。
顾昀常年在北疆战场上,宁愿流血也从不落泪。可就是这么一个刚毅的八尺男儿,看到妹妹哭着将胳膊伸向自己,宛若落水之人最后的救赎,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从前牵着他的那双手,现下被包裹的只余指头肚儿留在外面,涂了蔻丹的指甲也断了不少。
他的妹妹,从前走路磕碰着都要喊疼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自己将手抓破这么厉害?
顾昀伸出宽大厚实的掌心,在顾童鸢的后背不断轻轻拍着,就像小时候跟母亲一起哄妹妹睡觉般,“鸢儿不怕了,一切,有大哥在,鸢儿不怕,也不哭了,不哭了……”
安抚了好一会儿,兄妹俩的情绪才算都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