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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其名为昭 ...

  •   傅昭恍惚觉得自己紧紧被卡在什么地方,直挺挺悬空着,动弹不得。

      她努力睁开眼睛,目之所及,阴仄仄的死气沉沉,暗红的苔藓遍布四壁,滑腻腻湿漉漉,空气中泛着潮湿腐烂的的味道,给人一种诡异的压抑感。

      这是……井?

      狭小的间隙,憋闷得喘不上气,胸口炸裂般的疼,她尽量仰起头,似一条离了水的鱼,嘴巴徒劳地、不停地一张一合。

      微弱的光芒照下来,井口很远,看上去只有杯盏那么大,幽闭的空间,未知的恐惧,一阵眩晕袭上来,傅昭几乎昏厥过去。

      外头似乎有人在说话。

      傅昭狂喜,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救命!”

      如此嘶哑暗沉,就像木贼草狠狠地擦过木器的声音,傅昭不由一怔,这是自己?

      外面顿时没了声响,过了一会儿,便听到石头刺啦啦的滑动声。

      头上的光芒一点一滴消失了。

      无边的黑暗潮水般涌了过来,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如果一只看不见的黑手,扼住她的喉咙,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求生的欲望促使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救命!”

      “有人吗?”

      “救救我!”

      响应她的,是闷闷的回声。

      不知过了多久,傅昭再也发不出声音。

      真静啊,这令人绝望的死寂!

      还是省些力气吧,她想,起码还能多活一会儿。

      饿,好饿……

      头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昏昏沉沉之中,意识渐渐模糊,什么仇什么怨都忘了,唯有腹中灼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肚子里好像有把烧红的烙铁,疼得她恨不能立刻死过去。

      这是梦,等梦醒了,就能吃好吃的了!

      白面馒头、羊肉饺子、蟹黄小笼包、野菜大馄饨……

      赶明儿无论如何也要叫娘包顿饺子吃,要豆角馅儿的,多放肉!

      她如是想着,眼皮愈发沉重。

      黑暗之中,眼前似乎出现光一样的门,傅昭瞬间身子轻盈无比,手脚没了束缚,倏地飞起来,一下子被人抱在怀中。

      泪水混着血水,滴在她的脸上。

      “我回来了,你醒醒,睁眼看看我……”

      是谁?

      他的脸掩映在光芒中,看不清楚,但他身上的味道真好闻啊,冷冽之中散发着甜味,让她忍不住想要亲近他。

      蓦地,几欲将人烤化的热浪扑面而来,烈焰腾空而起,火海将天边映成一片血红。

      他提着斩/马/刀,立于万千尸骨之上,墨色长发被风撩得四散开来,露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猩红的眸子,冷电般的眼神,如同地狱归来的厉鬼!

      “阿昭,我替你报仇了……高兴么?”他抱着一具腐烂腥臭的尸体,眼中满是温柔爱意,轻柔抚摩着,蓦地爆发出一阵似哭非笑的声音,“阿昭……阿昭……来生来世,再为夫妻!”

      他一跃而起跳入火海,霎时,冲天的火光吞噬了他高挑的身影。

      “不——”傅昭揪着胸口,疼得佝偻起身子。

      这是梦,快醒来!

      醒来!

      傅昭霍然睁开眼睛,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极亮的光闪过。

      “于我,你是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就改名为‘昭’吧”。

      这是谁在说话?

      黑暗之中,傅昭浑身僵硬,茫然不知自己置身何处。

      脑中只一个念头——谁,你到底是谁?

      ***

      建平七年,清明。

      五更时分的风扫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声响,村落中鸡鸣声声,起早的人家已升起炊烟,飘飘摇摇散入空中,闲适又逍遥。

      这是获鹿县东南的一个村庄,虽叫做“十家庄”,但早已超过百户,人丁兴旺,加之良田沃土,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且村人与外界来往甚少,俨然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

      就连去年闹得伏尸百万的靖王谋反一案,这里也没受到丝毫波及,一众村民仍旧是该干嘛干嘛,毕竟,与谁做皇帝相比,老百姓更关心的是下顿吃什么,有没有吃的!

      天色还没大亮,傅昭就悄悄起了身,摸摸枕边,仍旧是湿了一大片,自己又在梦中哭了……

      傅昭长叹口气,简直邪门,自从去年冬天,总是反复做这个梦,且怎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记得他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

      难道自己已到思春的年纪,所以才会梦到男人?一阵恶寒,傅昭忍不住鸡皮疙瘩掉一地。

      炕东头传来二姐轻微的鼾声,看着她如山峦般起伏的身躯,傅昭极其羡慕——自己十四,二姐十五,不过小一岁,怎么就差出十万八千里?

      傅昭低头瞅瞅自己一马平川的小身板,自嘲一笑,轻手轻脚穿好衣服下了炕,借着朦胧天光,摸进了灶火房。

      饶是傅家是村里的富户,也舍不得在天色将明时用油灯。

      傅昭生火熬上了小米粥,此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她赶紧挎着篮子去村东头王家买油饼——王家每日只炸四五斤,去晚就没了。

      凉飕飕的风带着雨腥,吹走了她最后一点梦魇的恐惧,傅昭顿时轻松不少。

      今儿个是清明,要和奶奶、大伯家一起去给爷爷上坟,娘昨夜说了,早饭要提前吃,省得那帮人又来蹭饭。

      吃什么好呢,当然是香喷喷的油饼啦!

      傅昭默默吞了下口水,小米粥配油饼,再来一碟腌大萝卜,细细切成丝,淋上麻油,简直不要太好吃。

      眼瞅着拐个弯儿就是村东头,傅昭却慢下脚步,巷子口吴嫂子家养着条黑狗,凶得很,见着她不是扑就是叫,每次都快把她魂儿吓丢了。

      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观察吴嫂子家的动静,生怕那狗叫唤,冷不丁脚下踩到什么,一个趔趄摔了个大马趴。

      狗叫声顿起,夹杂着吴嫂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傅昭大呼倒霉,哼哼唧唧爬起来,揉揉膝盖,扭头看过去,街边靠墙坐着一个黑乎乎的乞丐,堪比杂草的乱发严严实实挡住了他的脸,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他不似一般乞丐蜷缩在一角,反而直刺刺地伸着腿,偏他腿又生得长,把不宽的巷子挡了个严实。

      傅昭摔得生疼,本一肚子火,但想想是自己没看路,怨不得人家,自己踩到了人家,该道歉才是。

      她半蹲在那人面前,小心翼翼说:“对不住,很疼吧?”

      竟有人担心踩痛了乞丐?或许太出乎意料,那人愣了下,抬头望去。

      眼前的小姑娘看样子不过十三四岁,端正的鹅蛋脸笑晕双靥,微有几颗雀斑,一双水杏眼忽灵灵地很有生气,见他看来,粲然一笑,那副极其开心的样子,莫名让他也轻松几分,嘴角也跟着向上翘起,却又觉得不对,旋而拉下嘴角,复又低头假寐。

      然与之对视的这一瞬,傅昭挂在脸上的笑容还凝固着没有散去,已然觉得此人似曾相见。

      与梦中人锐利的眼神何其相似!

      但毕竟玄之又玄的事,她不好意思细问,呢喃半晌,捡起篮子一转身跑了。

      那人矍然睁目,盯着傅昭的背影阴冷一笑,这笑容吓得对面的黑狗打了个激灵,呜呜叫着夹起尾巴躲进窝里。

      不多时傅昭就回来了,蹲在那人面前,从篮子里掏出个油饼,想了想,撕了一半又放回去,将另一半递给他。

      与刚才不同,那人眼中一片呆滞,丁点光彩全无,那一瞬间仿佛是傅昭的错觉。

      他木木地接过油饼,道了声谢。

      傅昭没由来的一阵情绪,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烦躁,她犹犹豫豫刚要问话,却听有人喊她。

      “招娣,死哪里去了?”傅二姐叉着腰,从巷子那头走来喊她:“你瞅瞅这日头,买个油饼要买到晌午吗?”

      她看到傅昭面前的乞丐,嫌弃地撇撇嘴,后退几步,没好气地喊妹子赶紧回家。

      “都说了不要叫我招娣!”傅昭皱着眉头说,“我已经改名叫傅昭,傅昭——不许再叫错。”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讥笑道:“说,是不是杜风那小子给你起的?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告诉你,大妗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你少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没的丢人!”

      “和他没关系,我自己想出来的。”

      “放屁,就你?大字不识的乡下土妞也会给自己起名?哼,骗我你还差着劲儿呢!”

      傅昭不理她,挎着篮子噌蹭地往家走,傅二姐一把握住篮子提手,掀开上面的屉布,看着少了半个的油饼,脸色立刻变了,揪着妹妹耳朵吼道:“好你个傅招娣,又背着我偷吃!”

      傅昭尖叫一声,和姐姐扭扭打打一路走远了。

      那人看着她二人的背影,一扬胳膊,将手中半个油饼扔得远远的——真当自己是乞丐么?

      临近傅家,傅二姐眼尖,隔得老远便看到自家大门敞开着,隐约听到院子里有人吵闹。

      她拉着妹妹躲到墙根下,凝神听了一会儿,恨恨道:“果然是老虔婆提前到了。”

      傅昭知道,二姐说的是自家亲奶奶。

      傅奶奶人生信条只有一个:生儿子!

      傅家祖祖辈辈都是单传,到她这里,连生两个儿子——傅大伯和傅昭他爹。

      这可扬眉吐气了,自此傅奶奶的头在傅家就没低下过,一辈子将婆婆和丈夫压得死死的。

      她不仅自己要生儿子,而且也要儿媳妇生儿子,“不为抱孙子,娶儿媳妇干嘛?”

      傅大伯命好,娶了能生的傅大娘——仨儿子,傅大娘就成了傅奶奶的香饽饽,在傅家是有求必应。

      倒霉催的傅昭他爹,娶了不能生的杜氏——仨闺女,二儿媳就成了傅奶奶的眼中钉,横挑鼻子竖挑眼。

      但杜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非但模样长得好,柳眉杏眼身材窈窕不似粗苯农妇,而且人精明能干,里里外外一把手。

      傅老爹是个温吞老实的性子,只知道吭哧吭哧闷头干活,自从娶了泼辣的杜氏,就从听娘的变成听媳妇的,农忙的时候伺候那二十亩地,农闲的时候外出找活儿干——他的木匠活很拿得出手。

      夫妻齐心,其利断金,几年就将自家过成了十家庄数得着的富户。

      自然也成了傅奶奶眼中待宰的肥羊——很简单,老二家没儿子,那些家当与其给赔钱货糟蹋了,还不如留给自己孙子。

      因此,傅奶奶几次三番提出过继——从老大家挑个儿子承继老二家的香火。

      奈何杜氏不答应,傅爹听媳妇的,任凭傅奶奶怎么说,就是不点头。

      傅奶奶便隔三差五地过来闹一闹,搅得老二家鸡犬不宁,吃饱喝足拿够了,才哭哭啼啼地走人。

      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是她。

      清明要给爷爷上坟,傅昭知道,奶奶绝不肯放过这好机会,定会在坟头上哭诉一番,却不想她提前来自家闹腾。

      听动静,不止她一个,还有几个苍老的声音。

      其中,傅奶奶的干嚎声尤为刺耳:“老头子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二,我不能让儿子绝后,若是老二家的不答应过继,我就一头碰死在他家门口!”

      老人家又要寻死?傅二姐无语望天,傅昭沉默看地。

      一哭二闹三上吊,作为傅奶奶的经典曲目,这套子已在自家上演过无数次:先哭诉儿子儿媳不孝,再撒泼耍横,接下来便是寻死觅活。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赶紧碰死她算了——她现在死,我马上就去庙里烧炷高香,感谢老天爷收走这个祸害。”

      傅昭却着了急,“不能死,若是奶奶在咱家出事,爹娘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傻啊你?她才舍不得死呢,那老虔婆……”

      猝然间“咚”一声闷响,硬生生截断了傅二姐的话头,不待姐妹二人反应过来,便听屋里有人尖叫:“死人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其名为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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