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卖个碳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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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纤细，自空中倾洒而下，恍若给天地都蒙了一层雾纱。
这个时节，道路泥泞难行，若非有急事，没有人会愿意赶着马车在路上奔走。
然而在满是浑浊泥水的路上，却有一个商队，赶着八只脚的怪物，带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厢，如履平地。
除了为首那辆车是给人坐的以外，后面的车都装载着上好的蛛丝碳。蛛丝碳是最受丹修欢迎的燃料之一，因碳上有灵气纠结的脉络而得名，能提高丹药药效不说，价格还算得上便宜。因此，但凡是各大宗门购买蛛丝碳，都是以十车为单位。
这种规模的订单，卖碳的人是接惯了的。只是，他这次出门拉碳，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似乎路上必定会发生什么事。
他挥了挥鞭子，打在八条腿的马背上，见马的速度实在到了极限，这才叹了口气，从腰间拿出装着酒的葫芦，猛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压下心中的不安。
等到酒的暖意传遍了四肢百骸，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于是举起葫芦问车顶上的那人：“仙师，要来一口吗？”
坐在为首那辆车车顶上的，是一名十八九岁的女子。从一开始，她就是现在这个姿势。她抱着剑，黝黑的眼睛静静望着远方，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一般。
若非绯红的衣袂从车顶上垂下来，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摆一摆，卖碳的人几乎会忘记自己的车顶上还有一个人。
不出意料的，车顶上那人答道：“不必。”
卖碳的人便将酒葫芦收好，放到了腰间，同时默默感慨道，不愧是仙家，长得再美，穿得再艳，浑身的仙气仍旧是压都压不住的。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他开始絮絮叨叨道：“蛛丝碳虽说不贵，可这么大一笔订单也不是小数目。仙师一个人过来拿，是不是有点……”
话说到这里，他连忙打住。他觉得不安，只是出于他自己的直觉，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加以佐证。万一触怒了仙师，那可就不好了。
他只是一个家道中落的卖碳人，再小的宗门他都不能惹。又不禁有些懊恼，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种话，平常他定然是不会说出口的。
幸好车顶上的女子没有察觉，她道：“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宗门小，人手不够，只能我过来拿了。”
风灵楠说的是实话。她的师尊是玄天剑门供奉的客卿长老，严格来说都不是宗门的人，这种事情原本不该她做才是。
奈何宗门实在是太小了，除了执法堂独立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是各个尊者门下的弟子一起做，人手完全不够分工。
就比方说这次的订单，本来应该是掌门二徒弟百里清带人过来处理才对。不料出货的时间与宗门招收新弟子的时间撞了，百里清忙不过来，只得拜托给发小风灵楠。
风灵楠在玄天剑门长大，要找人也能找到。只是身为剑修，她看不起那些洒扫弟子的战斗力，干脆一人一剑就来了。
哪知卖碳的人一听，心跳得更快了。他虽饲养着灵兽，可这些灵兽全都不是战斗型，只有跑得快耐力好这种运货方面的优点。他往日又走得是大路，前来收货的仙门弟子从未少于五人，一点都不用担心安全方面的问题。
现在好了，接了一个荒山野岭中的订单，走了一条荒无人烟的小道，遇到了一个人手不足的宗门。他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接这个宗门的单子了。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风灵楠道：“我们宗门小，这些碳大约够用百多年吧。”
卖碳的人结结巴巴道：“是、是吗？”
不知怎的，有一点点修为打底的他，竟然有些受不住空气中的寒意。
为了给自己打气，他道：“仙师，你知道风灵楠不？”
风灵楠愣了愣：“嗯？”
怎么忽然就谈起她了？
卖碳的人丝毫不知正主就在眼前——毕竟他跟仙门交接订单的时候都不敢问仙师的名号，只要特制的符印能对上，就说明这个仙门的人在他这里下过订单付过定金，可以出货。他继续道：“话说那个风灵楠啊，可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据说洛水里边那条千年蛟妖就是她杀掉的。千年蛟妖知道不？听说那妖怪的年纪，比仙门最老的老祖宗年纪还要大……”
风灵楠听着别人吹嘘自己如何如何神通广大，立下了哪些哪些无人能比的功绩，不由疑惑：“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得吹嘘。”
卖碳人的话戛然而止，随即讪笑道：“我这不是没入仙门修行吗？看着仙师的手段，都觉得挺厉害的。”
风灵楠点点头，原来是个不会什么法术的人啊，难怪会对仙术那么神往。她现在不过是仙门中的一个普通弟子而已，修行了这么久，跟自家师父过招，依然被师父打得丢盔弃甲满山乱蹿。
卖碳人松了口气，只当是自己机智把话题圆了回来。他跟仙门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也知道仙门的人并不是个个都那么超凡脱俗。心胸狭隘的人能一边念着道经一边杀着同门，气量狭小的人能嘴上说着太上忘情手上捏着诅咒小人。
不巧他今日碰到的这个，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他心里默默念道，风灵楠哪里不好了？杀过的妖魔排起来可以绕仙门三圈，救过的人更是遍布天下，随便找一个茶铺坐下来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她的事迹。就连他家那刚刚五岁的小子都知道风灵楠的名号，每天都嚷嚷着自己想要成为她那样厉害的人。
啧啧，他虽然碍于生计面上不能表现出什么，但可以在心里面唾弃嫉妒心爆棚的心胸狭隘之辈。
卖碳人如是想。只是还没等他唾弃完，变故突起。
眼前像是一下子蒙上了一块黑布一般，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心中大急，连忙拉住八足马的缰绳，企图让马停下来。
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八足马发出猪叫的声音，扯着缰绳，不要命地往前赶。
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颠簸起来，好像行驶在了比山路更为坎坷的路上一般前后左右地摆动。
预感成真了。
八足马的惨叫声越来越响，渐渐的，他嗅到了一丝血腥气。他慌了，要是马死了，这吃马的东西下一个目标不就是他了？
他哆嗦着手，捏着好久没用过的法诀，唤出一线火光。昏黄、黯淡的光焰出现在他眼前，带给他些微的安全感。
然而下一瞬间，这线火光就被黑暗吞噬掉了，他甚至听到了“咕噜”的声响，像是他的火被什么东西消化掉了一般。
他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印子。那是他家祖传的法器，有封印妖魔的力量，在祖辈们流传下来的传说之中，此物无往不利。也是他明明有不祥的预感，依然敢跑这一趟的倚仗。
法器亮起红光。如果说，他之前的法术像是一只萤火虫，那么他手上的法器就像一支蜡烛。
卖碳人信心大增，念了长长一串口诀，眼看着法印上的符文越来越清晰，他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又是“咕噜”的一声响，法器的光湮灭在了黑暗之中。他动了动握法器的那只手，手上果然空空如也。
这……这是什么地方？他的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他呢，他要怎样才能出去？
年过三十的男人捂着脸，不要面子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送了，不送货了。我要回家，回去见我的儿子。”
就在这时，清越的铃声响起，眼前的黑暗像是被撕开了一条口子，透出几丝白光。
他眼巴巴地看着白光，又不禁气馁。有什么用呢？反正是难逃一死了。
下一刻，他就睁大了眼睛，他感觉到，马车正被一股大力拉着后退。
周围渐渐变亮，蒙蒙的细雨落在他身上，冷冰冰的，却说明他的的确确回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刚才的事情恍若梦境。
然而他的面前，又躺着一只巨大的怪物，有着癞蛤蟆的眼睛癞蛤蟆肚子，以及蜻蜓的翅膀马的腿。
风灵楠站在怪物面前，红衣随风舞动。她背上斜斜背着剑，手上提着一只瘦猴似的怪物，浑身魔气缭绕。
卖碳人吓得退了半步，嘴唇抽动着，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风灵楠偏过头看他。
这一刻，匍匐在她身边的是动弹不得的妖魔，头顶是无边无际的细雨，三千青丝与红衣一同翻卷，整个人像是在雨中盛放的妖莲。
而她的神色偏偏极冷，眼睛里的神采，像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剑。
卖碳人腿一软，栽倒在地。
风灵楠这才收敛了身上的气势，道：“你没事吧？”
语调温和，却吓得人不敢说实话：“没、没事。”
风灵楠重新坐到车顶上，轻叹道：“怪我中了计，去追捕这只魔物，让你身陷险境了。”
她那便宜师父曾经说过，剑修要是不能护住同伴，就算失职。
她坐到车顶上，撑着下巴，思绪一时跑偏，心道幸好师父不知情，否则指不定又要怎么嘲笑她一番。
似是察觉到她所想，背上的剑轻轻发出一声剑鸣。
她拍拍剑柄：“你是我的剑了，不许告状。”
卖碳人发现，她此刻的神色比之前温和了不少，眼睛一闪一闪的，不知在想什么。
他检查一下拉车的八足马，着急道：“仙师，我拉车的灵兽已经凉了，可否让我先回去再找一头灵兽过来拉车？”
所有的车，都靠唯一一匹八足马拖着才能跑。
风灵楠回过神，皱了皱眉：“若是出货的时间有耽搁，我们宗门下个月的丹药就跟不上了。”
卖碳人为难：“这……”
总不可能让他拖着这么多蛛丝碳跑吧？
风灵楠眼睛一亮：“灵兽没有，不过魔兽倒是可以将就一下嘛。”
于是，接下来的路途里，一大一小两只魔物拖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毫不停歇地往前跑。
卖碳人想到自己在魔物肚子里受的委屈，鞭子挥得更有劲了：“驾！”
魔物又饿又累，委屈地哼唧了一声。
风灵楠训斥道：“现在魔都怎么了？不想着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一天到晚就想着拦路打劫不是？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做魔，要勤奋。”
魔物满脸是泪，又不敢反驳。现在的仙门都怎么了？为什么要魔物努力工作靠劳动养活自己？
却听卖碳人感慨道：“魔物就是好啊，比我那八足马快多了。”
魔：……别说了，它们心里苦。
卖碳人又道：“仙师法力高强，不知仙师可有名号？我回去以后，定然要帮仙师传播美名。”
“风灵楠。这次是我的失职，扬名就不必了。”
卖碳人啊了一声，道：“没想到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风仙师，不知仙师宗门收徒费要多少？要是我家小子能拜入风仙师的门派，那简直是三生有幸啊。”
能教导出风灵楠这样的人才，想必宗门不会太差吧？
风灵楠应对这类事情的经验可以说非常丰富了：“玄天剑门不用收徒费就能进，以及我师父不打算再收徒弟了，我也不打算收徒弟。”
一句话，从各种角度问答了卖碳人可能提出的问题。
卖碳人不甘心：“请问风仙师，令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好对比着给他儿子找师父。
“我师父？他是个很好看的人呢。”风灵楠轻笑，温柔了眉眼。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卖个碳而已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