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48、第四七章 无法改变的决定

　　上首的老夫人郑氏面色灰暗，双目微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捻动佛珠。
　　沈玉雪低垂着小脸，一言不发地跪着，让一向疼爱她的沈玉溪心疼不已。他想上前拉起妹妹，却又强自忍耐。他知道今天妹妹的选择将决定她未来的人生，这种认知在他尚且幼小的心灵显得无比沉重。沈玉涧仍如往常一样，站在沈玉溪身后低垂眼帘，尚显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因为秦氏的话集中在了沈玉雪的身上，如果那视线凝为实质，相信她现在已被穿成刺猬了。
　　她始终腰背挺直地跪着，压低的脸上掩住了所有的情绪。现在这样的场景，让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不过是提早到来而已。
　　是的，早在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不久，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她每日躺着胡思乱想时就想到过这一幕的。因为她知道，她早晚要离开家去寻找阿璃，也早晚会因为别人企图操控她的命运而抗争。现在阿璃给了她一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离开，她能放弃吗？
　　不能，她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上一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倒在阿璃怀里的时候，她就决定了，一定要变得更强，不再成为谁的包袱。而她重生的这个家庭、这个世界，对女孩子的要求却是恭顺俭让、温柔谦卑，连那最是张扬的京城女学，也少不了教些女训女诫。没出嫁的女孩儿还罢了，在娘家多少有些自由，出嫁以后便要天天在后院里打转。要是按照祖母的设想，把她嫁给下一任皇帝，漫长的一生都要被关在深宫之中，为了家族的利益与无数人周旋，还不如死了算了。
　　阿璃一直没有与她过多接触，但多年的相依让她们能明白对方的心思。阿璃知道她不能忍受那样的生活，所以帮她取消婚约，给她机会摆脱束缚，她又怎能辜负了她的苦心呢！
　　沈玉雪慢慢抬起头，肉嘟嘟的小脸看起来那样的稚气，但那双明亮如同皎洁月华的眼眸饱含着郑重和坚定。
　　“母亲，我想变得更强，只有跟她走，我才能得到这个机会。所以，我要拜她为师！”
　　清脆的童音砸在屋里每个人的心头，沈燚一直皱着的眉头，闻言皱得更紧，沈玉溪想要上前说什么，却被沈玉涧死死拽住，而秦氏目光平静温柔的看着女儿，久久没有言语。
　　突然，“啪”的一声，一串佛珠被狠狠地拍在桌上，郑氏骤然起身，向前逼近一步，目光冰冷地盯视往日心爱的孙女。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狠厉，“你也要跟着她走，是吗？”
　　沈燚诧异地看向两眼通红的母亲，那话的意思分明不是针对雪儿，而是…..
　　沈玉雪双眸中染上一丝难过，她还是伤了亲人的心，这些都是真心疼爱她的亲人，祖母也是如此，她第一次得到家人的温暖，异常珍惜。现在她要在自由和亲情之间做出选择，这是何其残忍的事情！
　　沈玉雪向着郑氏重重地叩首，“祖母，雪儿明白您是真心疼爱我的，父亲、母亲和两位兄长的爱护之情，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请原谅雪儿的自私，为了将来，我要暂时离开，但雪儿永远是沈家的儿孙，永远是祖母的孙女！”
　　随着沈玉雪掷地有声的话语，郑氏的脸色慢慢胀红发紫，双眼死盯在沈玉雪漂亮的小脸上，一只手遥遥地指着她，仿佛已经气到了极点。
　　沈燚见状心道不好，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没想到却被郑氏重重甩开。
　　“好，好，你们都要走，都要跟她走，那就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回来！”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味道。
　　沈玉雪被郑氏的样子惊住，不知她为何如此生气。那句话中的“你们”指的又是谁？
　　郑氏没再看任何人，一甩袖子离开，张妈妈紧随其后。
　　屋里死一样的沉寂，郑氏的突然离去，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沈燚让人去查看老夫人的情况后，悄悄与秦氏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他心中明白，母亲这是将对父亲和凤九离的怨恨转移到了雪儿身上。
　　沈燚微微靠近秦氏，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仿佛想给她更多的力量。
　　关于女儿拜师的事，他已经私下与妻子达成了一致。平心而论，虽然他也不舍得女儿离家，但是跟着凤九离明显利大于弊，如果女儿坚持，那么他也会同意，只是怕妻子想不开。没想到，那天与秦氏仔细商议后，秦氏居然接受了他的提议，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秦氏稳了稳心神，朝着丈夫温柔一笑，松开手走到沈玉雪身边，将她拉了起来，抬手温柔的扶上她柔嫩的小脸。
　　“雪儿，这条路的艰难非常人能忍，想要独立于世，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你真的决定了吗？”
　　沈玉雪看着眼前这个美人娘亲，眼眶微微发热。娘是真心疼她的，就算她一直执拗，也不忍苛责，自己反倒病了好几场。
　　“娘，我…..”她欲言又止，最后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她年龄的愧疚表情，叹息道，“孩儿不孝！”
　　秦氏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将女儿搂在怀里，沈燚也上前，拍了拍她的头顶。
　　一旁的沈玉溪再也忍不住，冲到父母身边，大声道，“父亲，母亲，妹妹这么小，这事怎么能听她的呢！”
　　对女儿一直宠溺的沈燚，面对儿子永远是一副严肃的样子，说出的话不容置疑，“这是我和你母亲的决定，你不必多言。”
　　沈玉溪一脸的不忿，却不敢跟父亲顶嘴，转头看着母亲和妹妹。“娘，雪儿！”
　　秦氏难得地板起脸，“玉溪，你是男子，长大以后可以建功立业，遨游四海，可是雪儿是女子，生在咱们家便要受着礼数的约束，现在小还可以四处走动，等到年纪一大或者出嫁便只能守在内宅。雪儿虽然年纪幼小，可聪慧不逊于你和玉涧，她既然有机会又有毅力可以出去闯荡，我们作为她的亲人，应当支持她。”
　　屋里众人听了这番话如同见了鬼一样地看着秦氏，尤其是沈玉雪，完全是瞠目结舌。
　　这个人还是她娘吗？在她的印象中，她娘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的世家贵妇，一言一行都符合礼教的要求，可以说是典范型的人物。今天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支持女儿独立生活，冲破礼教的束缚，这怎么能让人不惊讶呢！
　　秦氏被众人讶异的眼神看得面上发热，轻咳一声，“凤圣女便是这样的人，我看着很好，雪儿有这样的决心，必会成功，娘支持你！”
　　“娘！”沈玉雪撒娇地喊了一声，扑到秦氏怀里，用自己的额头轻轻蹭她的脖子。

　　三小姐即将随影山仙人离家修行的消息并没有宣扬，只有那日在场的寥寥几人知晓。不过很快，王府上下开始觉得不对劲了，老夫人郑氏拒绝见一向最是疼爱的三小姐，连饭都不在一起吃了。
　　大家都在纷纷猜测三小姐到底如何惹恼了老夫人，很快有几个婆子在院里传闲话，被管家逮住，历来温和的王妃命人将这几个婆子狠打了一顿板子，远远发到偏远的庄子上去了。这下所有人都闭了嘴，不敢再议论这事。
　　出了正月，各家夫人的春宴请帖送到了沈家，点名邀请沈玉雪赴宴，想见见这个被皇帝青睐的县主。沈玉雪当然不会出去让人围观，秦氏便推说郑氏和自己身体不适，拒绝了所有人的邀约。
　　这话是托词，也不全是假的，郑氏是真的气病了。秦氏将凤九离给的药送到郑氏哪里，结果药被退了回来，还挨了骂。禧瑞堂里伺候的人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惹老夫人生气。
　　其他人还算正常，秦氏天天忙着给女儿收拾行装，四季衣裳、首饰、玩物准备了一堆，那行李堆了大半个厢房，还有不断增长的趋势。
　　沈玉雪知道秦氏想找点事做，所以也不劝，反正这些东西她没打算带走，她跟阿璃出门一向轻装上阵，现在这行李够塞满三辆马车了，怎么可能带上呢。
　　沈玉溪则期期艾艾的在她身边转悠，天天拿各种新鲜玩意儿，各种理由劝她留下来，说只要她肯留下，这些好东西都给她，他还会出去搜罗更多的给她。
　　沈玉涧倒没劝她，只是一天傍晚突然到她房中，丢了个平安符给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那平安符是安国寺方丈的特产，不是什么人都给的，不但要缘分，还要够诚心，传说静王为了求得这符，在寺中随僧人们一同苦修了一个月。也不知道沈玉涧是怎么得来的。
　　她这个二哥看着面冷，其实对他们兄妹心里是想亲近的，只不过对庶出的身份有芥蒂，对母亲也有心结，让他们总是若即若离。她心中不时感慨，封建制度害死人啊！
　　沈燚倒是全然放心，嘱咐她要听师父的话，如果受不了随时回来，他这个父亲一定会照顾她。
　　时间一天天过去，凤九离始终没有出现，胡府安静得要命，让人心里纳闷。秦氏心中惴惴，当日凤九离说不日便要上门，这眼见进了三月，桃花开了一树，为何还不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