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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锁向金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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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爆竹声中一岁除,燕淮搂着艾艾的腰站在三楼她的房间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往外看,房子足够高,他们住得离城市足够远,站在高处就能看见远方红尘,漫天焰火。
燕淮把头搁在艾艾肩上,幽幽地说:“过了这个年啊,我们艾艾就又长大了一岁。”
艾艾点点头,些微急躁的声音:“时间过的好快。可我还什么都没做好呢。”
燕淮没搭理艾艾的茬儿,自顾自地说:“再大一岁呢,艾艾就要做个大孩子了。”
艾艾眼睛看着极远处,微微嘟着嘴:“我早不是孩子了。”
燕淮一只手摸着艾艾的长发,笑吟吟的:“你就是!就是!艾艾就是我养大的孩子!”
艾艾抿了抿嘴,依旧抵抗:“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你忘记了吗?”
燕淮玩儿着艾艾的手指,继续絮絮叨叨:“过了今晚,做了大孩子的艾艾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就算将来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懂吗?”
艾艾奇怪地抬头:“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燕淮接下来的话居然很认真,他紧紧地搂着艾艾:“接下来的日子会很难。非常难,虽然咱们都计划好了。但是你知道的,这不容易。我现在认真问你,真的要这么做么?如果你觉得这让你不舒服,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回家去,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你可以在我身边做一辈子需要人照顾的小娃娃!或者我们干脆去郊外买个小房子好了,咱们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我去森林救火,你在屋里绣花,然后,等我回来做饭给你吃……那样不好么?”
艾艾艰难地拧过头看燕淮,屋子里只开着夜灯,窗外闪着明灭的焰火,燕淮俊秀的面孔在复杂的光源下若明若暗,轮廓都模糊了。艾艾下意识地向着燕淮伸出了手,手指触碰他光洁额头的一瞬间,她犹豫了。那是一种沉浸在空前古怪的感觉:被她做当铁律多年的事情,事到临头,她居然犹豫了!
燕淮把脸贴到艾艾的手上,他口气很认真:“艾艾!其实……这个世道很冷的……你最终不可能依靠任何人生活,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也许我都靠不住!懂吗?”
艾艾打了个寒颤,她恼怒地别过了脸,不要说话了。
燕淮用手指别过艾艾的脸,逼她和自己对视:“所以想好了吗?就算以后离开我,也要自己好好过日子!”
艾艾倏地瞪大了眼睛,惊惧地看着燕淮:“我们不是说好……”
燕淮深情款款地看着艾艾,毫无征兆地笑出了声:“看你吓的。”
艾艾恼怒地推了他一把,她不喜欢这个话题。
燕淮好声好气地揽着艾艾:“有计划,有变化。你就是你。我就是我。我们每个人都代表自己的利益。棋子才是活的!”
窗外,高空焰火,一飞冲天,炸出漫天金属色泽的富丽火焰,缓缓明灭下落。
艾艾瞬也不瞬地看着燕淮,脑子里却机械地思索出一些不相干的信息碎片:那不焰火,那不过是火药内部相邻的氧化剂和可燃剂结晶之间自由接触的表面受机械作用,产生了垂直压力和正切力,在这两种力的作用下,使氧化剂和可燃物各分子间紧密的靠拢,接近到互相作用的分子使原来的原子键破裂,从而产生了化学变化……
所以……对这它许愿……是不是很荒唐?
燕淮握住艾艾的手:“未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你可以随时退出。哎,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如果你受不了了,你就喊救命。”说着他就去亲吻艾艾的嘴,微微粗暴。
艾艾细细地拧住了眉,虽然他弄疼了她,她终于没有把那句开玩笑的“救命”喊出来。她不是他的孩子。她是“捕鲸叉”的主人,她能做许多事。
她才不要求饶。含着她耳垂的燕淮倏地“噗嗤”笑出来,放开了她,这大过年的……
毕竟除夕,燕淮掐准了时候,回自己房间打开PAD,给父母拜个年。
视频连线的请求响了三声,大洋彼岸已经有人飞快按下接通键。
燕淮笑眯眯地叫:“爸!妈!过年好!”
视频那边的女人语气些微揶揄:“儿啊,亏你还笑得出来!”
燕淮毫不意外母亲的消息灵通!出了这么大乱子,即便冯娉不说,如今外汇不能出门,有求于他家的李少爷也不会三缄其口。
燕淮让老妈看得发毛,不过勉强忍着不说话,两边僵持了一会儿,他母亲睿清终于慨叹:“我儿长大了,这么乱七八糟的局面居然还没对着妈哭出来。”
燕淮赧然,的确是办事不利,他嗫嚅无语。
睿清的吩咐一如既往简单扼要:“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滚回来吧。没什么丢人的。修为不够就得学着让往事随风。这话说你,也说艾艾。你把这话捎给她。说我说的。”
燕淮点头:“我有分寸。”
睿清皱眉:“你有什么分寸?乌云浊雾,不见青天,有分寸的就不会回去了。”
燕淮长眉一挑,难得跟母亲面前露几分锋芒:“算了的话,还有天理吗?!”
大洋彼岸的睿清沉默了一下儿,叹气:“我儿还是小啊……”她慢条斯理地说:“十五年了,形势更加盘根错节。前台那两个为虎作伥倒是不算最难的,不过虎不倒,伥就在。依着我看,你们没有机会的。不过冯娉说滨海来了新市长,对招商引资发展实业更有兴趣,这也许是个能争取的力量,也只能说‘也许’而已。在国内办事得借力才能打力。否则只凭你们几个是翻不出水花的。明白吗?”
对母亲的建议,燕淮着实有几分沉吟。
看儿子听进去了,睿清不再啰嗦。倒是她老公燕峰拽着儿子,又嘘寒问暖了一番,标准慈父。
和父母请安以毕,燕淮坐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脑后,他仰面朝天深深吐纳胸中浊气,翻翻手下的证据,交出去是能有一两颗人头落地。然除恶不务尽,伤虎反吃人,得罪了这帮人他还能好好地在滨海吃饭么?若是只有自己在这儿也好豁出去了,毕竟……身边还带着艾艾……
说到底燕淮咽不下这口气:如果文军那样的人渣都可以善终在自己家炕头儿,还有天理吗?怪不得艾艾的抑郁症不好,长此以往,他都要抑郁了!不过这事儿也只好他自己扛着,没法和艾艾说。
大年初二,例行是出嫁女儿回门的好日子。论说艾艾娘家尚有人在,是要回去瞧瞧的。不过想起来前些日子的恶心,燕淮很不愿意艾艾再去她奶奶那里。上次听胡春描绘,那里不止几个流氓那么简单,街坊邻居风言风语也很讨厌,这样的话就算燕淮亲自陪着去也未必保险,何况老太太下了嘱咐,不要艾艾再回去了。
略一沉吟,燕淮打发了胡春去备些好礼,代自己和艾艾去瞧瞧老太太算了。燕总这回特意嘱咐:“不要惹事,看看奶奶平安,你就回来。”
他这番布置既没和艾艾商量,也没背着艾艾行事,大包大揽替她做了主。懒洋洋的春节假期,燕淮时刻都混在艾艾的卧室陪着美人,也算另类耳鬓厮磨,就跟来日无多似地饕餮不足,缠着艾艾没完没了。
艾艾斜倚在拔步床的美人靠上怔怔地听着燕淮说话,全程不置可否。她现在仿佛旧日贵族少女,家规森严,从小不得见外客,嫁人之后更毫无主张,从此生死凭天的那路懦弱闺秀。
胡春轻轻地叹口气,这可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胡春这一趟差事办得蛮快。不到半天功夫,雪白宝马已经开回别墅了。胡春交差:“艾家老太太不待见咱那辆雪白锃亮的大车!收下东西就把我轰出来了。”
燕淮还没说话,艾艾隔着纱帐轻轻问了一句:“我奶奶……现在好不好?”
胡春说:“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就是你家新雇的伙计,过了年就没回来。老太太正上火呢。”
艾艾没说什么,垂下头默默地在寻思着什么。
燕淮不以此为大事,他许了一个月多给多少补贴,让胡春悄悄地帮艾奶奶再说个可靠的伙计。毕竟在燕总眼里,花钱能平的都不是大事儿。嘱咐了这么些,燕淮也想起来了:“胡春,这伙计走就走了,奶奶家没丢什么东西吧?”
胡春摇头:“奶奶说了,不但没少,这人还把行李都扔下了。艾艾奶奶嘀嘀咕咕抱怨了老半天,缝得挺好的一印花炕单子,扔在床上就走……”话一及此,胡春倏地悚然一惊,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那回自己在艾奶奶家的院子里瞅见了什么眼熟却想不起来的东西!就是那个炕单子!
燕淮一片心思都在艾艾身上,只当胡春累了,挥挥手让他去吃饭。
胡春也就在三层的时候还行端步正,一离开燕淮的视线,立刻三步并两步冲回自己房间!他坐在床上,强忍着“砰砰”的心跳,飞快地翻开当初李飞微信发给他的宿舍照片:大花纯棉的炕单子!中间一道细密接缝!不就是艾奶奶家伙计炕上的那条么?!
胡春当时就傻了!
想想李飞在部队的能为,想想他在洗衣房接触的东西,胡春对于那辆普桑车的自燃,突然又有了新的认识。思一及此,甚至燕淮出车祸的那天,那个骑电动车的眼熟身影,仿佛都有了答案!
胡春背后冷汗涔涔:李飞!你那天怎么不出来联络我?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放完了年假,燕淮就回公司上班了。他把艾艾留在了家里,没给任何理由。艾艾也不问,她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离去,一言不发。
胡春看着后视镜,都有点儿心酸了:“燕总,你把艾工一个人留在家行不行啊?”
燕淮满脸不以为然:“她不是喜欢那个收拾房间的刘阿姨么?我让她每天都来!这样她不就有伴儿了?”
胡春看燕总脸色不太好,虽有一肚子话,可没敢往下说。譬如说上次送刘姨回家,发现她老伴儿居然是工厂看门儿的老刘,也不知是不是燕总故意照顾他们两口子的日子。
不过好在人都是心随境转的,宝马车只开出几个路口,那意思又不一样了:除夕已过,春至阳生。滨海不算太北,此时地气发动,路边已经有几多黄莹莹的迎春含苞欲放。
燕淮把车窗按下一条缝,春风吹面,隐约不寒。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他陪着艾艾足不出户,人是容易压抑。其实能出来走走,还是挺好的。坐在车上,燕淮挑了挑嘴角。
全公司上下大概也就冯娉敢跟燕淮嚷嚷了:“什么?你把她留在家里了?我去!你怎么能这么做啊?她才是受害人你懂吗?《乱世佳人》里白瑞德都让受窘的斯嘉丽走出去!这当口儿你把她关起来,她这辈子还怎么从那大房子里往外走啊?不是我说,退一万步说,你把她关在家里,她的活儿你干啊?”
燕淮大模大样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满脸霸道总裁相儿:“那她就不用从再房子里走出来了!对!活儿就是我干!你还有什么话说?”
冯娉难得词穷,摔门而去。
后来燕淮果然全面接了艾工的工作,不过三朝五日,人人都看出来燕总居然得心应手!据说当初艾工选生物工程就是因为那是燕淮的专业,他让她学这个,就是方便把她带自己身边的。之所以艾艾早回来,是因为她实在没那个耐性拿博士学位。这等系出同门的学养相承,他俩本来就有很高的互可替代性。这当口,倒是看出来学商科的冯娉是个香饽饽了。譬如说燕淮想开了冯娉,怎么也得先考察几个月找个可靠的CFO。
所以后党冯娉自恃是尾大不掉的封疆大吏,这两天没少给燕淮脸色看。也不知是燕总礼敬功臣,还是瞧了冯娉老娘的面子,燕总对冯娉的种种小脾气从来一笑而过,颇多包容。
很快江湖上传出八卦:燕总已抛了那狐狸精,要立出身名门的冯氏女做东宫娘娘!
这话别人听了就是江湖趣谈,唯李鑫公子暗暗磨了几宿的牙。而牵扯此事的另一位正主儿,此刻已被幽闭长门,想来消息闭塞,大概……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这些闲事儿,胡春都知道的,可他真是一句都不敢多说。
艾艾仿佛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乖乖的呆在家里,吃药、绣花,偶尔张罗一下燕淮的衣食起居。因为太久不出门,艾艾的皮色白得近乎透明,发质愈黑,看起来更像个精致的人偶,只需被宠爱,不需要灵魂……
如此这般,怀璧科技的风气已然大变了。燕总圣天子垂拱而治,昔日冯娉口中的“毛家天下周家党”立刻荡涤无存。其实有限责任公司的权柄和治国理政并不是一回事,出资人君权钱授,执政的合法性完全来自于投资比例。只要老板愿意承受损失,要换个工程师兼执行经理那就是心念之间的事情。何况有心人发现:员工榜里艾工明眸皓齿的照片不知何时已被人悄悄摘下了。
艾工失势,板上钉钉!
于家里呢,燕淮加强了别墅的安保,四处都安了摄像头,更雇人把别墅的所有窗子都焊了顶天立地的不锈钢栅栏。以至于耀眼电焊弧光之后,困坐闺房的艾艾手推轩窗,抚摸着那些寒光闪闪的冰冷栏杆,心里满是不真实感:我难道从此就被关起来了么?
当新进换过的铁门“咣当”一声关上的时候,艾艾分明瑟缩了一下儿。这一下子声音忒响,别说艾艾,就连做卫生的刘阿姨心口都一哆嗦。
那日,艾艾沉吟了好久,做了桩让打扫阿姨瞠目的事情: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艾工居然洗手作了羹汤。艾艾先是小心翼翼地问过了燕淮会不会加班?能不能回家用膳?得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她认认真真地忙了好久,掐准了他们下班的时候,精心地摆布了六个燕淮平常爱吃的菜出来。
她是刻意对镜梳妆过的。
刘阿姨看得出,艾艾很想心平气和地和燕总聊几句,譬如说:“你干嘛锁着我?”
无奈那天燕总下了班也没回来。
艾艾一个人独坐在桌边,看着夕阳慢慢沉下;星斗布满了苍穹;后来一弯新月爬上枝头,晦涩不明的月光活脱不小心打翻的加水牛奶,狼狈地洒满了面前的桌子,让人收拾都无从收拾起……
艾艾支颐枯坐,眼睁睁地看月光寸进,饭菜热气渐消,整个餐桌仿佛都结了寒霜。
这情景,别说艾艾,就是刘阿姨瞅着,觉得这个美人儿是冻住了一样的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咣”地一声响,破了艾艾的梦魇。她抬起头,看到别墅门口,胡春熟门熟路地扶着醉眼朦胧地霸道总裁晃了进来。
好大的酒气啊!
胡春同志是按亮了壁灯,才看见独坐桌边的艾艾,他“啊”了一声:“你怎么不开灯?”
艾艾疾步跑了过去,想扶燕淮一把,可是被燕淮粗鲁地推开了。
他的身上酒气熏天,燕淮睖睁双眼,斜睨了艾艾一下儿,倏地摇起了头:“嗯,不要你!”
艾艾登时僵在原地,她瞪大眼睛看着燕淮。可燕淮根本不看她,艾艾扭头看向胡春。
胡春这会儿简直就跟刚上位的小三儿让正房大奶奶撞见了一样尴尬,他心虚地艾艾解释:“燕总临时应酬……喝多了……你别往心里去……他……他闹酒……对!怕吐你一身!”
艾艾呆立在那里,抿着嘴不说话。
无奈燕淮根本不想看她,一头扎到了胡春怀里,他踉踉跄跄,含含糊糊:“春……春儿……扶我回屋……”
胡春满脸通红,歉然地看了艾艾一眼,扶着燕淮一步三摇地上楼去了。
走到楼梯转折的地方,胡春回眸一瞥:艾艾还是木木地站在大厅里。和暖的吊灯给她身上涂了淡金的颜色,这样好看!她显然精心梳理过满头长发,一身衣裳也是纤秾合度的,淡妆的俏脸粉若莲花。
这些都让漂亮的艾工看起来像个极精致人偶娃娃。
不过这个人偶现在孤零零地站在那儿,被人遗弃了似的楚楚可怜。她并没有哭,只是脸色雪白,一只手死死地抓着椅子背儿,勉强地支撑着一点儿自己。胡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狠心扶着燕淮上楼去了。
进了燕淮的卧室,胡春随手锁上了门。他不由分说把燕淮扔床上,然后三下五除二地扒掉了老板外套,满脸急色:“卧槽,让我看看,严重吗?”
掀开衣裳,触目所及:满是鲜红。
燕淮捂着小腹费力地把自己支了起来,脸色苍白:“她没看出来吧?啊?没看出来吧?”
胡春“啧”了一声:“你说你跟文施死磕什么啊?”
燕淮摇摇头,看了看门外:“你小声点儿。”
胡春推了老板一把:“你疯了?再说你瞒着她干嘛?”
燕淮疼得说话都轻轻地抽着气:“我真不想告诉她,我刚才差点儿把她表哥给活打死。”他微微喘息着嘱咐:“所以说,春儿,你这两天得多配合我一下儿。哎?你什么表情?你刚来的时候不是挺开心当‘大嫂’的吗?”
胡春翻了个大白眼,他叉腰俯瞰了自己英俊的老板半晌,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当大嫂,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