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园香径》马蹄声凌乱

24、霜衣雪襟

　　燕淮尝到甜头，变本加厉。他不但接手了艾艾的工作，简直连她手机都接管了。
　　燕淮趁着艾艾睡着了，用艾艾的手解锁了她的爱疯，把什么消息都过滤了一遍，把自己当防火墙要求。遇有不着四六儿的一概删除！
　　燕总第一个打发的就是艾艾微信联络人里一个叫“爱艾”的家伙：删除、拉黑！
　　都不用仔细审朋友圈，就瞅着这昵称就该沉潭！霸总做事儿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后来没什么大事儿了，燕淮带着艾艾和胡春，这小日子过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没有艾艾做技术幕僚，燕总就忙了许多。
　　艾艾很认真地看着燕淮：“你让我回去上班吧。我没什么事儿啊。要不然你忙不过来。”
　　燕淮笑一笑：“李鑫说过了这个疗程你能好很多，你休息一下儿再说。”
　　艾艾耸耸肩，把一块自己烤的小甜饼塞到了燕淮嘴里：“好不好吃？”
　　燕淮笑眯眯的点点头，于是艾艾也揉了揉他的头发。
　　太阳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照在他们身上，很暖很暖的。
　　楼下的大门一响，燕淮探头下去看：是冯娉匆匆地冲到了进来。
　　燕淮叹了口气，她刚把半只脚丫子踏进屋就让燕淮不由分说地给推了出去：“出去出去。艾艾刚睡着。”
　　这一下子倒正中冯娉下怀，她气急败坏地把燕淮揪出去嚷嚷：“艾艾不上班就算了！你跟着儿裹什么乱啊？说好了大家一起建设社会主义的。你就知道享乐无度！你要这样儿还不如赖加拿大不回来呢！”
　　燕淮就差捂她嘴了：“姐姐，小声点儿行不行？李鑫刚调理得她有点儿热气儿，你就是不爱看我，想想人家李鑫工作容易么？”
　　冯娉怔了怔，笑了：“可我有正经事儿得跟你俩说。”
　　燕淮翻个白眼：“跟我说就可以！谁是霸道总裁啊？还有没有个大小王了？”
　　冯娉嗤笑：“跟你说没用！”看了看燕淮紧锁的眉头，想想人家好歹是老板，她随即改口：“那行吧。我告诉你，就是今天晚上，市里有个酒会。人家上面儿说了，让咱公司一定去捧个场。人家指名了要艾艾去做个简单的技术汇报呢。听说还有别的药企也有意思跟进，市里想振兴个医药产业园。”
　　燕淮冷笑：“不去！酒无好酒，会无好会！哎，凭什么还带指名的？他谁啊？他说去就得去？拿咱们当什么了？艾艾不外借！”
　　冯娉皮笑肉不笑：“还能是谁？市委冯秘书呗。管招商引资的副市长攒局儿。这不是艾艾本事大，把艾默生勾来落户滨海了么？那可是块大肥肉！艾默生家的鬼子是主宾，把咱拉过去当陪客儿也说得通。再说这个项目一直是咱艾工跟的。可不得叫她去么。”说到这儿，冯娉挤挤眼儿：“美人么，好看。”
　　燕淮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你都臬司千金了，不能给推了么？”
　　冯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你也可以选不给市长面子！我支持你！反正你是法人。而且国税最近缺钱，正盯着满世界查账呢。你就牛吧。”
　　燕淮双手抱肩：“那我去呗！”
　　冯娉嘿嘿一笑：“少爷，你姐姐我也很为难啊！阿姨把过滤膜的专利申请下来，眼瞅着科学技术就转化成生产力了。上面领导想抬举咱们艾工个优秀青年的人设。她要是乐意，可能这把都有戏为国效力。你知道现在都提拔什么标准吗？‘无知少女’听说过吗？无党派人士，知识分子，少年才俊，女性代表！艾艾都占。你去……你脸倒是不小！受累打听一下儿，过滤膜是你的专利啊？”
　　燕淮老脸一红：“妻产夫治，天经地义。”
　　冯娉骇笑：“呸！谁是妻？谁是夫？人艾艾给你名分了吗？臭美！”说到这儿，她突然眼睛一亮：“艾艾，你没睡啊！”
　　站在楼梯口的艾艾愣一下儿，赶紧配合燕淮的说辞揉眼睛：“嗯，醒了一会儿了。冯娉姐，你别说了。我收拾收拾晚上去就是了……”她回头对燕淮说：“咱们不是要起二期么？不好不给领导面子的。”
　　燕淮抓住她的手，迟疑了一下儿：“你行吗？”
　　艾艾晃晃脑袋：“还行吧。我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我能去！我都要睡傻了。”
　　冯娉回头看了燕淮说：“你看……人家本主儿都说行！”
　　燕淮整了整艾艾的衣服：“那你收拾收拾去梳妆一下儿吧。我出去一下儿回来接你。晚上咱们一起去。”
　　艾艾怔了怔：“你……要出去？”
　　燕淮抿了抿嘴，双手插兜儿，言简意赅：“有点儿事儿。”
　　冯娉“切”了一声，艾艾只是笑了笑。
　　燕淮刻意避开艾艾，去后院打了几个电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拨给楼上的冯娉：“对了，那个管招商的副市长，他叫什么？哦！知道！对了，今晚上还有谁去？振兴地产？我去！咱都是正经人，他一□□去干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呸！什么支柱产业！什么？去！我当然去！”
　　挂了电话，他快速地回了屋，发现屋里空荡荡的。
　　来收拾的阿姨告诉他：“冯小姐把艾小姐接走了。说是晚上要做讲演，得回公司准备PPT。”
　　燕淮直觉地皱了皱眉。

　　胡春从后视镜里看到艾艾的脸色很好，雪白娇嫩中泛着淡淡的桃花红。发现胡春在观察自己，艾艾的微微翘翘嘴角，算打招呼。看来李鑫的集中治疗很见效，艾艾比以前松弛爱笑了。爱笑的艾艾无疑是赏心悦目的，她笑，就很容易让人陪着她高兴。冯娉也很高兴，两个女人在后座上低声谈着一些散碎的事儿，尽是悠闲话题，偶尔有轻快笑声。
　　看着这样的艾艾，胡春有一点点的欲言又止，他下意识地想让她多放松一会儿，或者……不要再掺和这些有的没的了……
　　冯娉看出来胡春的进退两难，她挑了挑眉毛，若有若无地摇摇头。
　　胡春在后视镜里看到，心领神会。
　　艾艾要做一个过滤膜宣讲PPT晚上用，这会儿冯娉才提出要求已是非常仓促，更兼晚上还要盛妆，更费时间。无奈艾艾的全套办公资料都在公司，非她本人去拿不可。于这次产品展示，艾艾心中有数：地方领导在场，既不可讲得太过专业让贵人难懂；也不可说得轻浮让行家失笑，分寸很是不易掌握。好在艾工年来寄情专业以避现实，一应数据都在脑中，这一路上用心思忖，已有腹稿。艾艾即便聪明也难于一心二用，所以对胡、冯二人方才的眉来眼去，她完全没有察觉。
　　这一趟去公司拿东西很顺利，大家日久不见艾艾了，只听说她病了，所以很多人关切地过来和她打个招呼。艾艾笑眯眯地一一回复，怎么看起来都是个最正常不过的人。
　　不过胡春知道轻重，看着艾艾把资料拿了就催她赶快回去。
　　其实这事儿也不用胡春催，艾艾自己也着急。
　　回家之后，艾艾飞快地跑上了三楼，时间紧迫，她还有许多功课要做。
　　冯娉就没那么大压力了，端一杯滚烫黑咖啡上去，看到艾艾已经端坐笔记本前。十根玉指就着机械键盘上下翻飞，已经进入定运功。她知她忙起来不愿别人打扰，所以放下杯子，轻轻地退了出去。
　　燕淮的别墅宽大，不愁没有地方呆。冯娉百无聊赖地转了一圈，抬眼看见胡春失了慌张地走了进来。想到胡春在车上的脸色，冯娉点手把胡春叫了过来。
　　冯娉大模大样地坐老虎椅里，远比艾艾看着有当家主母的气势。
　　胡春对着冯娉……略有压力。
　　冯娉吮了一口红茶，看胡春一眼，声音并不大：“你刚才丢眉扯眼的要干嘛？”
　　胡春嗫嚅：“我觉得……别墅里又进来人了……”
　　冯娉“啧”了一声，语气有点儿揶揄：“觉得？你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别墅害怕啊？”
　　胡春脸色不好看：“前两天是感觉……现在我可确认了！真进来人了！我看咱得报警！”
　　冯娉一皱眉：“怎么确认？”
　　胡春递给冯娉一个脏呼呼，渲染着不规则红色的破纸片儿：“你自己看吧！”
　　冯娉接过来先撇嘴：信封就是普通的信封，但是……就比较埋汰了……上面说不清是鸡血还带着鸡毛的……
　　冯娉强忍着恶心，两根手指捏着信封的一角儿，撕开了这坨脏纸，里面一封皱巴巴的信，看着还稍微白净点儿。冯娉展开了纸，上面写了歪歪扭扭几个字：“婊子，你不理我，我弄死你！”没有落款儿，没有日期。这张纸被什么液体浸透过，洇干而已，还潮乎乎的，有点儿怪味儿。
　　冯娉大皱眉头：“这不是小孩子胡闹吗？！”她问胡春：“哪儿捡的？”
　　胡春说：“门房！本来有块玻璃是活动的，能从外面推开，后来让燕总修好了！今天我回来一看，那块玻璃直接让人给拍碎了。”
　　冯娉一怔，这才当真了一些：“你跟燕总说了吗？”
　　胡春摇头：“我也是刚看见。”
　　冯娉拿出手机拨号，无奈对方已经关机。她垂头想了想，忽又换了个主意：“胡春，艾艾刚从医院回来，经不起吓。这事儿先不要对她说，免得刺激她。”她默默地把信封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封好，放在自己随身的包里，回头特意嘱咐：“这件事我亲自和燕总说。你就别管了。”
　　胡春赶紧点头：“嗯。我知道。”
　　胡春把东西给了冯娉就放下心事，在这儿干活儿的时间不长，他也隐约知道，冯娉是官家小姐，颇有些手段。百姓怕官，所以在胡春心里：燕总虽然富贵，然冯、李二人却仿佛比他靠谱了许多。
　　让他想不到的是，此时的冯娉心里其实另有一番计较：她这次回国工作不过一年时光，已听老娘慨叹税收任务不好完成多次。怀璧科技虽然干得不错，但是规模所限，油水不多。离母亲心心念念的那种擎天柱级纳税大户，差距真有驱逐舰到航母的体量差别那么远。这回如能把艾默生和它周边的医药产业都留下来，老妈退休之前的活儿就好干了。冯娉知道，在妈妈心里，是非常看重今晚这波事儿的。
　　可好死不死现在冒出来这么个玩意儿！这封涂鸦似的恐吓信，如果马上告诉燕泽，估计艾艾立刻就会被燕泽雪藏起来……也许立刻买张机票送回枫叶也说不定。
　　可是……如果……等晚上的事儿完了再说呢……又能耽误了什么？
　　想到这儿，冯娉决定先把这封信瞒了，看看今晚招商引资会的成效再说。至于艾艾那里么……她全程守着她，能出什么事儿呢？想到这里，冯娉快步上了楼去看艾艾。
　　三楼的采光好于一楼，正房宽窗，阳光满地。
　　艾艾端正地坐在工作台前，一口一口抿着咖啡，显然已经有了初稿了。听到有人上来，艾艾回过头，小姑娘似地笑吟吟：“什么事？急匆匆的？”
　　冯娉搔了搔脖子，突然觉得有点儿讪讪，她顾左右言其他：“就是想看看你晚上穿什么。”
　　艾艾把头转向笔记本屏幕，她的心不在衣服上：“随便挑一件好了。”说到这儿，她对冯娉说：“你回家来不及的话，从我这里选一件吧。”
　　冯娉“呸”了一声：“膈应我是不是？我要是有你的腰，我做梦都会笑醒……”
　　艾艾头也不回地笑：“让你减肥你又不要！那你还不回家去换衣服？你又帮不上我写陈述。”
　　然燕淮回来之前，冯娉是不想离开这里的。她随便找了个理由：“那我看看你的新衣服行不行？我最近瘦了呢！”
　　艾艾耸耸肩：“礼服都挂在衣帽间里，你自己看吧……”说完，精神又回到了讲稿上。
　　冯娉信步走到了衣帽间门口，拉开了柜门，触目所及，锦绣生香。
　　艾艾平日混迹车间，工装穿得最多，她于这类绮罗丝缎看得很淡。但不可否认，燕淮对艾艾花的心思真是无微不至。对着一橱子琳琅衣饰，冯娉并没有大肆试穿，她只是坐在衣帽间门口的矮凳子上，静静地看着艾艾：看她姣好的侧脸，看她光泽的皮肤，看她沉迷公事时候嘴角偶尔微微地得意一翘。
　　看着看着，冯娉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应该现在就把那封信的事儿告诉燕淮！艾艾是无辜的，她不应该拿她赌。
　　还没想好该当如何，冯娉就听到楼下胡春的声音：“燕总，你回来了！”以及一个熟悉脚步上楼的声音。
　　冯娉起身迎了出去：“咦，霸总回来了？”
　　燕淮脸色并不十分开心，他把冯娉拽到一边儿：“兴邦的人来你怎么不早说？这次招商引资主要对象是高科是制药！他一卖砖的瞎掺和什么？再说艾艾……要万一看见姓文的，好玩吗？我家门第清白，师姐何苦逼着我们去跟流氓鬼混？”
　　冯娉啐了一声：“兴邦地产哪儿不如你？你家注册资本够人一个零儿么？领导跟企业家的事儿也有你置喙的份儿？”
　　燕淮冷哼一声：“我无权置喙，我还不能不去么？你要去你去好了。”
　　冯娉垮下脸，拽住燕淮低语：“大少爷！我跟你说这回市里招商引资的决心很大的！前两天动拆的事情你也知道，为了腾地儿，冷不丁没了那么多房，市面儿上多少有点儿议论的……别的不说，这一下富裕那么多修车的做饭的，赶上过年歇业是暂时糊弄住了，可出了十五，也得给人活路给人工作干啊。你想，这医药产业园成了就业不就有着落了？今天咱们的人得好好去，好好谈，把鬼子给领导留下来，就算立功！你放心，现在咱们是香饽饽。正有用的时候，谁敢挤兑啊？”
　　燕淮叹口气：“这会儿想起来就业了……”
　　冯娉一个手指头戳在燕淮脑门子上：“少废话！”
　　燕淮冷哼：“他真不去？”
　　冯娉打了包票：“你放心，文军混得再飘，不过是个干前期的打手，今儿的场面正官正印，轮得到他露脸？”
　　燕淮抿了抿嘴。
　　冯娉还要说什么，艾艾站了起来，她揉了揉脑门子：“我弄好了！”她回过头，眼睛闪亮亮的：“燕总看一下吧。”
　　燕淮走过去，飞快地浏览之后，开始狂删：“别那么老实把底牌都泄了！说深了外行听不懂，内行全明白了！领先技术要领若隐若现才勾魂摄魄！不怕话少，斯蒂文真金白银的订单就是咱们最有力的背书！我们今天只负责欲迎还拒！”
　　艾艾白了燕淮一眼：“你瞧你把正经事儿说的……”
　　燕淮垂头，偷亲了艾艾一口。
　　冯娉看了看表：“艾工，不如你把电脑给我，我回家去换件衣服和我妈一起去会场。你俩不喜欢人多的话，可以稍微晚一点。我替你布置。”
　　艾艾想了想，把文件拷在了一个U盘里，交给了冯娉：“我电脑里机密太多，这个就够了。”
　　冯娉点头而去。
　　她离开的时候和燕淮擦身而过，冯娉捏了捏包里的信封，终于什么也没说。
　　燕总目送冯娉离开，匆匆收拾一下儿自己。从浴室出来，艾艾已把他的正装妥妥当当地挂在架子上。艾艾梳妆时间不长，她那么漂亮，可以任性。今晚，艾艾的礼服选得很保守。奶白色pronovias并非新款，脖子手臂都没露多少，妆容首饰一概简约。艾艾对自己的定位：是且只是燕淮的技术幕僚。她刻意不想突出大家对她容貌的印象。
　　艾工珍重芳姿，所以昼掩了门。
　　燕淮觉得她完全不必如此谦抑。
　　艾艾体贴的帮燕淮理装，她露出一个甜笑：“燕总好帅。”说完，两颊飞了些许红润，羞涩新妇一般柔润可爱。
　　有一瞬间，燕淮几乎错觉：这两天功夫，艾艾已经被李鑫完全治好了！她温柔又漂亮，聪明且能干。如果不想那些有的没的，艾艾就是完美的！而且燕淮相信，只要艾艾如前几天一般坚持吃药，不理外物，就能在他的羽翼下很好地生活！
　　就做他的贤妻就好了，她会幸福的！
　　燕淮亲了亲艾艾的耳际，心热得鼻子都有点儿发酸：“艾艾也漂亮极了。”触目所及，她锁骨上精巧的斑彩天眼吊坠儿也让他安心。这是他母亲大人矿里挖出的珍品，特地镶金嵌玉给艾艾辟邪。个头不大，价值不菲。艾艾这样不好装饰的人，肯日夜带着，足见她对燕淮母亲的尊崇爱戴和言听计从。
　　燕淮扶着艾艾的双肩上下打量了一番，当真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问：“准备好了？”
　　艾艾整一整燕淮的领带：“嗯。”
　　燕淮极目四望：“胡春呢？”
　　艾艾垂头翻着讲稿的打印件，对胡春这个话题心不在焉：“你也删得太多了吧！”
　　燕淮笑嘻嘻：“跟那些老家伙就得玩儿虚的。他们招商引资我们干嘛费心费力？”
　　艾艾怔忡了一下儿。
　　院子里，宝马车按了按喇叭，胡春在院子里已经启动。
　　司机坐在驾驶位视野良好，看着盛装的燕总和艾工相携下楼的样子，胡春心头一动，这场景真的有几分像漫画书啊：城堡、国王和他漂亮的新娘子……
　　胡春甚至能给自己的视网膜上，脑补出花体字的“大结局”。
　　他特真诚地想：这两个漂亮人就该这样儿好好的过一辈子，给凡夫俗子一个幸福的念想儿。